关于乐成帝的情况,靖婉自然是知道的,提前与自家儿子说过的。

“小太子”自持自己是孝子贤孙,尽管可能是真孝子假贤孙,但是这态度还是要摆足的。因此,在去见人之前,先好好的询问了一下自家皇祖父的情况,而这询问的对象自然就是乐成帝曾经的那位贤妃娘娘。

作为前魏的嫡公主,现在也不过是二十多岁,不过也算是经历了跌宕起伏了,而在襄山行宫的这几年,从开始的不甘怨愤,到后来认命,从被乐成帝折腾到她暗地里反击折磨乐成帝,而到现在,两人之间达成了“友好和谐”的相处,说到底,那都是共同的原因——不想死,没错,就是不想死。

靖婉对于乐成帝的用度不曾亏待,而这些大部分都把持在这位曾经的魏贤妃手里,经历的事情多了,身为公主的高傲倒是磨没了,但是为了自己能过得好点,在某些方面就变得越发的彪悍了。

所以呢,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个女人现在其实过得还是不错的。

说的不好听一点,小太子来到这襄山行宫,他的一根头发,都比这里所有的人加起来贵重。

曾经的魏贤妃半点不敢怠慢,低头垂眸,甚是恭敬,轻言细语的与他说着乐成帝的情况。

关于魏贤妃的事情,“小太子”在另一边,是半点印象都没有,因为这个人,连一点水花都未曾在启元溅起,而现在呢,也只是他出现在这里,所以提前知道了一些情况,相当的简单,不过,在“小太子”看来,如果没有隐情,她会嫁给皇祖父,那绝对是脑子有问题,他第一时间就将矛头指向了自家父皇,而且再不做他想,全然不知道这事儿其实是她母后一手策划的,为了能不露破绽,还费了不少的脑细胞。

“小太子”坐在小凳上,托着下巴,瞧着眼前的女人,从头到脚,心中感慨,母后还真是仁慈。

等到她说完了,“小太子”才慢悠悠的开口,“魏宫人心里边其实还惦记着前魏吧?启元与前魏一直在交战,你大概还想着前魏有一日能胜过启元,然后将你风风光光的接回去,回头再将在启元所受的痛苦耻辱十倍百倍的还回来?”

魏宫人面上有一瞬间的狰狞,是啊,她是这么想的,不过,惶恐的跪下来,“殿下这话,奴婢是万万不认的,奴婢既然嫁来启元,只是生死都在启元。”

“小太子”嬉笑一声,“嫁?皇祖父身边的女人,配得上这个字的,也就一个女人而已,你吧,连一个纳字都勉强吧。”所以说,“小太子”也是一个嘴毒的。慢腾腾的站起身,“行了,皇祖父的情况,本宫也知道了,你呢,也甭管是怎么想的,左不过就是白日做梦,对于这浑浑噩噩过日子的人,有白日梦撑着,倒也还不错,免得什么时候就疯了,不过,也别想太多,想多了,分不清现实与想象,大概也得疯。”

魏宫人不敢正眼看“小太子”,这心里却跟见了鬼似的,这是一个小孩子说出来的话吗?不是故作老气横秋,而是从骨子里透着气定神闲,仿似站在云端,带着似是而非的嘲弄,戏看着凡尘,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甚至都不用看,似乎都能知道他眼中透着无趣,因为无趣,所以,随便逗弄逗弄路边的花花草草,而她不过是恰好撞上了。

盯着“小太子”的脚面,魏宫人无端的开始轻颤,这一家子三个人,个个都不是善茬,让人升不起半点反抗的心思,她曾经是多蠢,才会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她是有多蠢,才会在一开始看上那个恐怖的男人,甚至还想着征服他,坐上他正妻的位置,而一切的前提,是因为她是大魏的嫡公主,靠山强大,可事实上,她不过就是一枚弃子,而今南齐被启元灭了,大魏的领土也频频丢失,瞧着南齐就是大魏的榜样,她呢,她的确也就能做做白日梦。

“小太子”看着这女人,勾了一下嘴角,如果忽略年龄,这个笑,更李鸿渊何其的相似。

——前魏嫡公主?还真是无趣无能连骨气都没有的人。

“小太子”转身,走进殿内,去看看那位躺床上的皇祖父。

乐成帝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孙子来了,因为当时他身边还有人,因为听到太子驾到,所以,都出去了。

乐成帝对李鸿渊的感情其实很复杂,但是,最多还是滔天的恨意,恨他的欺骗,更恨他夺了他的江山。

外面的消息,一直都未曾对襄山行宫封锁,尽管一般情况轻易不能出去,尤其是魏宫人,是绝对不能踏出半步,但是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完全能打听到的,而前魏贤妃知道了,也基本上都会告诉乐成帝,她心里不痛快,自然也要有人跟着一起不痛快,这也算得上是他们“夫妻”之间另类的“相爱相杀”了。

按理,身为启元的前任皇帝,启元昌盛,他应该与有荣焉才是,可是,这种情绪还酝酿不到一半,魏宫人就会兜头给他一盆冷水,“……可惜这份繁荣昌盛,天下人的歌功颂德,跟太上皇你没关系,你半点尊荣也享受不到,你只能窝在这破败的行宫,你儿媳收收手指头,你就能饿死,反正我都是要殉葬的,到时候也不用伺候你了,临死的那几天,这屎啊尿啊,没人给你收拾,躺在一堆秽物里,你堂堂皇帝,临死的时候,如此的耻辱不堪,若是叫人知道了,还不得笑死了。当然啦,这种事大概是不会发生的,皇家的颜面还是要的,不过呢,你倒是有可能直接被扔出去,丧葬什么的,做做样子就好了,反正,这种事,皇上做起来也得心应手,尸骨无存啊,呵呵……”

这是为了恶心乐成帝,某些词也用得相当的明显,一点也没有一个公主该有的教养与含蓄。

多少次,乐成帝险些就气背过去,不过,气多了,这承受力也就强了,反正,他以前在李鸿渊面前也是个“受虐狂”。

乐成帝在等着自己的孙子,心情同样复杂,毕竟,这是他五年多以来,将第一次见到亲人,但是,他是李鸿渊那个逆子孽障的种,正所谓恨屋及乌,如何能欢喜得起来?大概是又高傲又不屑,又急切又紧张,然而,迟迟没见到人,心中的怒火又高涨。

说起来,乐成帝还是被照顾得不错的,至少,比起最初,他现在能开口说话。

因此,在“小太子”不紧不慢的进来时,乐成帝就破口大骂,“你就跟你那孽障爹一样,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混账东西,生下来就该被掐死……”

本来吧,“小太子”本着应有的教养,准备将面子功夫做足的,不过,有些人他不识好歹啊。

“小太子”走上前,搬了凳子坐在床边一丈远的位置,歪着头,就听这位皇祖父骂,倒是要看看他能骂多久。

不过,怎么说也是皇帝,再怎么骂,粗俗的东西他也不会。

然而,看到“小太子”那双好像不知世事的眼睛,乐成帝骂着骂着,也骂不出口了。

“骂完了?”“小太子”露出笑,“这水准也特低了点,不过呢,看来还是母后让你过得太舒坦了点,都没有阶下囚的自觉,住什么宫殿啊,要我啊,随便一间破茅草屋,这伺候的人呢,年轻貌美的,岂不是太便宜了,那五大三粗大黄牙,随便一同力,就能折了你老骨头那种,失禁了谁耐烦给你换,擦身这种事就更免谈了,反正这活着呢,除了浪费更多的米粮也没啥用处,给你用的东西,拿去给那些穷苦人,养活的可不止一大家子,那些人还会感恩戴德。”

乐成帝此时也是跟魏宫人一样,见了鬼一般。“你,你,你……”

“小太子”笑笑不置可否,都说了,能让他收敛的,也就那两个人而已。“刚才不是还中期十足吗,这转眼就结巴了?”

“他们就教出你这样……”

“小太子”在嘴唇前竖起指头,“禁声,虽然我不介意你怎么骂,但是吧,相信我,如果你扯到父皇母后头上去,我回头就告诉他们你骂我,再委委屈屈的哭几声,你说,你会是什么下场?”

乐成帝呼哧呼哧的喘气,什么下场,轻一点的话,也就是这小子刚才说的一番话,重一点的话,他可以准备死了。不过,乐成帝到底是皇帝,有自己的尊严跟骄傲,冷笑一声,“还知道教你维护父母?那他们知不知道以身作则……”

“以身作则?问题是,你配吗?”“小太子”轻飘飘的堵回去。

但是说到这个,乐成帝直接气红了眼,“朕不配?对你老子,朕就算没打算将江山交给他,其他的,哪点对不起他?他的吃穿用度比朕还好,私库里的宝贝比朕还多,纵着他,容着他,他无权无势,却能在京城横着走,谁给他的?啊?”

要这么论的话,好像的确,“小太子”神情散漫,“纯粹的纵容,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该有的所作所为吗?与其说是纵容,不如说是捧杀吧,养废了,野心啥的也就不存在了,威胁自然就没了。再说了,你不过是自己做错了事,不敢承认不敢面对,用这样的方式缓解愧疚罢了,你摸着自己的心,问问自己,你可曾真正的疼爱过父皇?”

乐成帝嘴唇颤动,嘴巴张张合合,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太子”笑着,眼中去一片冰凉,“启元的领土,成倍扩张,启元的国力,蒸蒸日上,万万百姓,衣食无忧,普通水患难成灾,各地莘莘学子与日俱增,多少人称颂开明盛世,这是你那个被你视之为会带来不祥的儿子造就的,这不过才仅仅五年的时间,你其他的儿子加起来,可比得上他万一?昏聩无能没眼力,你对启元唯一的价值,大概就是生了父皇。”

“小太子”这般说着,心里又再跑马了,对自己的母后表示歉意,要知道,这里面一大半功劳都是母后的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都被他扣在父皇头上了。父皇最大的价值,大概就娶了母后了,当然,还有生了他。

而“小太子”的话,对于乐成帝而言,无疑是字字锥心,他自认自己治理的国家,是一等一的好的,他殚精竭力,兢兢业业,可是这些,全部都被人给否认了,听上去,他就是一无是处,唯一的功劳,就是生了个好儿子?

“小太子”似乎还嫌给他的刺激不够,于是,给他列举了一组数据,比如税收增加了多少,水患造成的损失有有多微不足道,各地呈报上来的秀才举人又增加了多少,各地百姓家中的余粮又有多少,等等等等,最直观的东西,给乐成帝也是最直观的打击,因为相比起来,他掌权期间,简直就想是年年都在闹饥荒。

一个皇帝,还自认为是圣明之君,意图名传千古的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大概就是被人否认所做的一切。他不想承认的,但是,有人就用最明显的事实告诉他,让他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小太子”看着双眼都变得无神的乐成帝,一步一步的走上前,靠近了,不过咫尺的距离,最直接的对视,“我知道,父皇不是好人,我也不是,你也不是,不过呢,我们至少有能力,能让启元繁荣富强,而你呢,就是一个废物,启元多在你手里十年,大概就亡国了。本来吧,今日就想来瞧瞧你,没想多说什么,可是呢,谁让没点直觉,惹我不高兴。说这么多,本宫都口渴了,就不奉陪了,你呢,慢慢,等死吧。”“小太子”给他一个天真烂漫的笑。

看着“小太子”不紧不慢的离开,乐成帝似乎才反应过来,这还只是一个几岁的孩子,可是,刚才的话,是小孩子能说得出来的吗?这分明就是一个妖孽!“哈哈哈……”乐成帝徒然大笑起来,他倒要看看,那个孽子有这么个妖孽儿子,日后会不会有好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