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宜霖揉揉发疼的太阳穴。

这些事情他不知道,但是,的确是很可能发生过的事情。

一个世家姑娘,能够直言自己的恋慕,的确是很出格,更需要莫大的勇气,他在京城的时候,喜欢他的姑娘多了去了,她们的表达方式都是隐晦的,含蓄的,而且总是为了投他所好而花样百出,可是有时候弄得不伦不类,让人很厌烦,还要诸如李如玉那样很黏人的,闵筱媛虽然跟他跑到了京城,但实际上,他跟闵筱媛见面的次数其实不多,她给人的感觉也并不黏人,就算知道他喜欢什么,她不懂也不会装懂,反而会跟他分享一些有趣的东西,孙宜霖必须承认,每次与她见面,虽然时间短暂,其实都是愉悦的。

而回京之后,他也并不是从未出门,而且拜他兄长所赐,他现在的形象,可是好认得很,偶然在遇到曾经恋慕他的女子,眼中是明显的厌恶,也因为他不再是定国公府的人,跟身边的人故意嘲讽奚落他,好像因此曾经喜欢过他这件事,是毕生的耻辱。——当然他恰好遇到的就是这样反应,并不代表所有女子都是如此,从这一点来说,孙宜霖其实还是挺倒霉的。

闵筱媛她不是这样的,最初认识,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后来知道了,她也半点没变,而他为了拒绝她,在被过继之后也明确的告诉她,闵筱媛却说:“我心悦的是你,不是你的家世,你是不是定国公府的公子有什么关系。”

而在她知道他出事之后,第一时间赶来,没有嫌弃厌恶,只有心疼。他对自己不在意,对身体无所谓,她却在哪里着急难过得要命。

孙宜霖对闵筱媛是有好感的,但是,于他而言,也止于此,不能再更多了。

孙宜霖也知道闵筱媛是个好姑娘,如果没有遇到他,可能就会按部就班的,嫁给父母为她挑选的夫婿,生儿育女,没有轰轰烈烈,却可能有平平淡淡的幸福。因为遇到了她,原本的日子可能变得面目全非。

孙宜霖因为从未想过要接受闵筱媛,态度一直都很明确,可是这姑娘也是倔强得很,大有一种“你不接受我是你的事,我喜欢你是我的事”的感觉,到底是姑娘家,你总不能对她动粗吧?而且,她也恪守礼仪规矩,不会过分,所以,孙宜霖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放任自流,对她的事情也从不去想去关注。

而现在,一些事情却被自家小妹明确的点了出来,本来,又不是他逼迫闵筱媛这么做的,不予理会也无可指摘,但是显然,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孙宜霖生来锦衣玉食,多少人围着他转,不管别人做什么,他都不觉得有什么,唯一有些歉疚,有负罪感的,大概还是对他亲娘,定国公夫人最初病倒,有他的因素在,不过因为那时候母子闹得太僵,他只想着远离那个家,歉疚负罪感被压制在心底,直到亲娘逝世,他却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压在心底的情绪才爆发出来,可本质上,孙宜霖依旧未曾后悔。

现在让他带着歉疚负罪感的人好像多了一个。

孙宜霖最希望看到什么样的孙宜嘉?当然是放下婉妹妹,娶一个可心的妻子,生下可爱的孩子,不说如何的富贵荣华,至少幸福安康。

他为靖婉情窦初开,放在了心里再也放不下,其他的女子,不管是好颜色,还是才情过人,都不能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哪怕是为他做了一些傻事,他心里说不定还嘲讽一声,现在出了一个闵筱媛,至少让他犹豫了,孙宜嘉就觉得有戏,所以,她愿意适当的敲敲边鼓帮帮忙,更多的,就只能看他们的缘分跟造化了。

“这次离京,我带她一起走,直接将她送回家去,亲自与她家人说清楚,想必在了解了我的情况之后,她的家人也定然舍不得她跟着我吃苦。”

孙宜嘉本来平缓点了的怒气,因为孙宜霖这话,又冒了出来,这会儿什么都不说,直接撂手走人。爱怎么着怎么着,是真不管了。

“舅兄这又是何必呢。”骆靖博无奈,“你再好好想想,我去看看宜嘉。”拍拍孙宜霖的肩膀,追着孙宜嘉去了。他现在在翰林院,事情倒是没多少,但是来搭关系的人不少,遇到沐休也不能消停点,骆靖博觉得自己也是蛮辛苦的。

骆靖博见到孙宜嘉在生闷气揪花叶子。

“别揪,别揪,小心扎到手。”那花枝可是带刺的。

“你们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孙宜嘉怒道。

骆靖博一脸懵,这又是那跟哪儿啊?再说,舅兄那也是为了那闵姑娘好啊,怎么反而成了坏东西了呢?“这是怎么个说法,还请吾妻指教。”

“你大概还想着五哥是为了闵姑娘好吧?”孙宜嘉声音冷冷,“他有没有考虑过闵姑娘的感受?当初康亲王妃还没死呢,我爹我娘皇后他们就把我定给康亲王,同样是打着为我好的口号,那是为我好吗?,闵姑娘那明摆着一门心思都要吊死在他身上,他把她送回去,要她另嫁他人,为她好?那是为她好吗?”

原来是想到自己曾经的遭遇,所以发飙了。“宜嘉,这凡事不能一概而论,你那时候的情况跟闵姑娘是不一样的,你那时候是为了双方的利益结合,闵姑娘显然是有不错的父母(虽然也可能是父母对她无可奈何,干脆放任不管了),舅兄本身也是不想闵姑娘跟着他吃苦,而且,舅兄他…有心结啊。”

虽然说孙宜霖没表现出来,但是,他们其实都有所感,如果真的放下了,好歹是曾经喜欢的人,随口询问一下情况还是可以的,就因为只字未提,好像不认识那么一个人似的,所以,明摆着是还记挂着,而且,还可能演变成了执念啊。

孙宜嘉也知道自己有些偏执了,可是她心疼啊,着急啊。

有心结倒是真的,但是不想闵姑娘吃苦就纯粹是扯淡,因为孙宜嘉相信,只要她兄长愿意,他凭自己,照样也能有足够的财富。

“你也别担心,舅兄到底是大男人,他自己有分寸。再说这感情的事情,还真说不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看开了,想通了,到时候再跟闵姑娘在一起,岂不是更好吗?”

“闵姑娘都十八了,还能再耽搁吗?”

“对于别人来说,已经是老姑娘了,肯定要对她挑挑拣拣,闵姑娘不是也不愿意么,等舅兄真的想通了,估计也不会在意闵姑娘的年龄。”

“那要是他一直想不通呢?一直不肯娶呢?闵姑娘又执意要等他呢?岂不是真的就毁了闵姑娘一辈子?她家里的兄弟愿意养她还好,要不愿意呢?她就青灯古佛?或者干脆将她强行嫁给什么人,她现在这个年龄,都不可能是原配,继室,小妾,遭人白眼,被人拿捏?她要是更烈性一些,碰了墙怎么办?”

骆靖博看着越说越激动的妻子,她这思维发散得还真够远的。“宜嘉,你悠着点,悠着点。你也不能尽往坏处想啊,是不是?”

孙宜嘉反正就是心气儿不平。

“要说闵姑娘这样的情况,也不是她一个啊,对其他人,也没见你这样啊。”

“其他人?其他人跟我有关系吗?跟我五哥有关系吗?”

这理由很强大,他无言以对。他这妻子啊,还真是越来越“耿直”了,越发有亲在先,理在后的趋势了,当初多清傲的一个人啊,贵女典范啊,现在这世家女的影子是越来越弱了,再等些年,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不过,这也很好不是。

而离开骆家的闵筱媛,原本是准备死皮赖脸的留在孙宜霖落脚的地方的,可是脸皮到底是不够厚,现在又有些懊恼,被他一激,怎么几自己跑了呢,他口是心非,不就是为了撵自己走么?那么容易就让她得逞了。现在更是不好再回去了。

不过京城这地方,头一回来,如此,自然要好好瞧瞧,至少能勉强安慰自己“一边失意一边得意”不是。

闵筱媛带的人不多,但是,钱财还是足足的。

到底是世家贵女,习惯使然,自是不会往普通百姓常去的地方,这女子旺盛的购物欲,在哪个时代其实都存在的,闵筱媛也是其中之一。

那么巧合的是,靖婉几日也在逛街,倒不是为了买东西,纯粹是出来走走,当然,如果看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便买了,后边马车跟着,累了就去马车上坐一会儿。

因为不想扰民,所以用的是普通马车,两边的车窗帘子都挂了起来,跟李鸿渊坐在马车内,说着沿途上比较有趣的人或事或物。

“咦?闵姑娘?阿渊,那是不是闵姑娘,当初在江南跟裴琇莹一起的那个?”

李鸿渊寻找靖婉靖婉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微不可查眯了一下眼眸,“大概。”

关于孙宜霖在江南的事情,李鸿渊的人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关于闵筱媛的事情,当然知道。不过,李鸿渊真正想要知道的事情却没查到。

孙宜霖是在一场大火中受了伤,但那是快回京之前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他性情大变的原因,而他此前的一些经历,看起来都比较的正常。这样的结果,不是李鸿渊想要的,但是,也算是预料之中,即便是日夜都被盯着的人,也会有别人不知道的东西,更何况在无人盯梢的情况下去查一个人过去两三年的经历。

讯息上只有薄薄的几页纸,但是两三年的经历,巨细无比的写下来,大概能成一本“恢宏巨作”,几页纸,跟比砖头更厚的书,相差的地方,任何一页上,都有可能是变故的原因。查不到没关系,之后,孙宜霖会一直被盯着。

“叫人去瞧瞧,是不是她?”

闵氏因为跟裴氏的关系近,虽然依旧有不少为官的人,但是,依旧受到了限制,京城官员没有闵氏族人,闵筱媛依旧是姑娘打扮,显然直接排除随夫进京的可能性,因此,闵筱媛出现在京城,有些奇怪。至于现在的闵氏,欲走出裴氏的影响,企图回到朝堂,所以派人进京疏通关系?可是,闵氏已经投效了李鸿渊,是李鸿渊安在江南的眼线,等李鸿渊荣登大宝,他们自然能有机会步入朝堂。

虽然没听到丫鬟说什么,但是将人带过来了,显然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位不假。

靖婉下了马车。

闵筱媛见到靖婉也相当的惊讶,上次相见,已经是两年多之前,那时一个十五,一个十六,与现在相比,变化还是很大的,能在无意中瞧见认出来,靖婉的眼力也是厉害了,说实话,靖婉其实只知道她姓闵,名字已经不记得了。

“见过王爷王妃。”

“无需多礼。闵姑娘这是随长辈来京城玩儿?”靖婉笑道。

闵筱媛有点尴尬,跟着一个外男跑几千里这种事,还真说不出口,一个不好还会被误以为是私奔呢,虽然为了孙宜霖也是豁出去了,在她做出倒贴行为的时候,在某些人眼里,她已经没脸了,但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还是想给自己留点脸面,就算不为自己,也为了孙宜霖,孙宜霖现在的处境她也知道,她进京其实已经三天了,都在了解孙宜霖的情况,如果再闹出“私奔”的事情,只会让对方的处境雪上加霜。

“不是,是有点事情。”闵筱媛含糊道。

靖婉善解人意的点点头,不再追问。

随后又随意的说了几句,靖婉询问了一下闵钰寒的近况。得知闵钰寒现在还算不错。

靖婉其实有点惋惜,于皇贵妃而言,相比起见乐成帝或许更愿意见闵钰寒。

当然,有些情况相见不如不见,二三十年了,本来已经淡忘的差不多,突然再见,或许就是将当年的伤口重新撕开。

本来就不是多熟,很快就分道扬镳。

靖婉看着闵筱媛远去的背影,“十八了还没嫁人?身上也没见有守孝的痕迹,是身上有隐疾,还是出了什么事儿?”

“婉婉就这么好奇?如果想知道,可以让人去查。”

“就算是好奇,也未必一定要知道,这是人家的私事。”靖婉摆摆手,随即就走进了临近的一家店。

如此,靖婉就错过了知道某些事情的机会。

闵筱媛的心情还是不错的,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认识的人,多少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被孙宜霖打击导致的坏心情美好了不少,于是,闵筱媛接下来就开始买买买。一不小心就买多了,一时忘了现在不是在江南,东西都拿不动了,有点小尴尬,“嬷嬷,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

“奴婢瞧着姑娘买得高兴,再说,也没多少,姑娘不用在意。”

“不买了,回去吧。”闵筱媛伸手去拿东西,想要分担一些。

“姑娘,这不是你该拿的,奴婢跟你说过很多次了。”

“你们明明已经拿不下了,我拿一些轻省的有什么关系。拿来吧,没事的。”闵筱媛又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抹羞涩的绯红,生意压低了些,“宜霖现在的处境不太好,日后跟他成婚了,总不能还是前呼后拥的,现在就当是先熟悉一下,到时候说不定就我跟他两个人一起买东西。”想想那画面,就觉得美滋滋的。

嬷嬷叹一口气,傻姑娘啊,八字还没一撇呢,想得那么远,就凭孙宜霖那态度,就算是锲而不舍,还不知道要磨多久呢。不过,想到姑娘为孙宜霖做的那些,又不忍心泼她冷水,她真怕她最后不能得偿所愿,会变成什么样子。

多心疼自家姑娘,对孙宜霖就有多恼怒,变成现在那鬼样子,姑娘还初心不改,就是你天大的造化了,竟然还对姑娘恶语相向,就算知道他的真实目的,还是不可饶恕。

其实吧,如果现在孙宜霖爽快的接受了,这位嬷嬷肯定也会不高兴。

自家姑娘喜欢你,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说,是不是你勾引我家姑娘的?找打!

什么,你说你不喜欢我家姑娘?混账,我家姑娘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竟然敢不喜我家姑娘?找打!

护犊子的心情啊,就是那么微妙。

孙宜嘉派的人,一路上都跟着闵筱媛,回去之后,向孙宜嘉汇报,孙宜嘉也懒得听,直接将人打发去孙宜霖那里,她管再多,关心再多都没用,所以何必呢。

孙宜霖耐心细致的听了,只是在听到闵筱媛与靖婉接触过的时候,神情有轻微的变化,其实早先孙宜霖也听闵筱媛说过,她与晋亲王妃曾经接触过。

这也算是缘分的一种吧。

对于闵筱媛买了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孙宜霖也没什么看法,他现在在金银上或许拮据,但是,钱财这些东西,他也没怎么看在眼里,富足的时候多花点,拮据的时候少花点,也就那么一回事。不会因为自己的条件,就认为别人不该乱花钱。

只是在最后,听到闵筱媛她们还去了药铺,眉头微蹙,“去问问,他们中谁生病了?”突然有点担心,因为想到闵筱媛进京的时间,好像比他晚的时日太长了一些。

去询问的丫鬟也是精明,不找闵筱媛,而是她身边的人,毕竟,如果是那闵姑娘生病,那么,出于某些原因,可能不会说实话,身边的人就不同了。

生病的人果然是闵筱媛,在来京城的途中病倒,上吐下泻,他们本来也是紧赶慢赶,结果在路上耽误了十来天,第三天的时候最严重,差点小命都搭进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好利索,之所以带病上路,就是为了早点见到孙宜霖。

孙宜霖这下最不住了,直接去了他们下榻的客栈。

闵筱媛正百无聊赖,正盘算着用什么借口再去见孙宜霖,结果孙宜霖自己找上门了,这一下可乐坏了,眼睛亮晶晶的,“宜霖,你来了。”才会不会问你找我什么事呢,没事也可以找她。

孙宜霖将她打量一番,之前没注意到,她脸盘没怎么变,身形却廋了至少两个影子,果然是遭了大罪了,这会儿责备的话却说不出口,“收拾收拾东西,跟我去骆家住吧。”方便找大夫给她好好瞧瞧。

闵筱媛的眼神更亮了,“你等我一会儿。”

孙宜霖见她如此高兴,再一次揉揉太阳穴,显然,事情超出了预期,本来准备明日就走的,现在不得不推迟了,至少要等她的病痊愈才能上路。

骆家又多一个客人,自然没人有意见,骆老夫人点头了,有意见也保留。

骆家的府医给闵筱媛诊了脉,又看了之前用的药方,没做修改。

只是,闵筱媛得知孙宜霖是知道了她病了,才让她住在骆家的,原本还以为他开始接纳她了,雀跃的心情降了好几个度。

“媛媛你这么想啊,我五哥也是因为关心你才会如此啊,五哥那个人,其实冷漠的很,能让他关心一下,可是不容易。”孙宜嘉笑道。

“真的?”闵筱媛瞬间又开心起来。

孙宜嘉失笑,真是个容易哄的,也是个容易满足,且简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