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的时间,是一起流淌。

又一年中秋,每一年都能过出新意,也可以说每一年都毫无新意。

不知道乐成帝是不是因为上了年岁,相比较在宫中宴请臣子,乐成帝似乎更喜欢“家”的温情,于是,又继续延续了头两三年的习惯,放大假,除了必须坚守在各自位置上的人,其余的统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要说起来,靖婉进京后,第一个中秋在骆家,过得很温馨,也很正常;这次年的中秋就是在江南过的,就他们夫妻二人,也就随便下面的人怎么折腾;去年倒是在京城,不过却是他们夫妻窝在庄子上过的,对京城里边同样没怎么搭理。

今年这是要进宫去过中秋了。

说起来,虽然也是家宴,但是,到底也是宫宴,跟正常的家宴相比相去甚远。

不过,宫中相比外面,自然还是有更深一筹的地方,别的不说,除了内务府弄出来的花灯,各宫那也是用尽手段,花样百出,毕竟啊,如果拔得头筹,那可是有赏的,其实赏赐还是其次,最关键的还是能引起乐成帝的注意,不管是后妃,还是那些小皇子、小皇女,对于这一点都格外的热衷。

后妃被注意到,获得的可能就是恩宠,皇子皇女被注意到,获得的可能就是地位。

靖婉无声的叹息一声,还真是到哪里都有竞争啊。事实上,因为她多了一世的记忆,哪怕是知道封建王朝下,凭借一个人的喜恶就能决定很多人的地位,真正亲身感受到的时候,还是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这一点,虽然在九五之尊身上的体现最为明显,但是,高门大族,乃至普通的人家,其实都存在这一点,只要能获得当家人的喜爱,那么,哪怕是小猫小狗,都能比一个活生生的人过得更为滋润。

不过,别人怎么争都无所谓,她有大靠山,只需要作壁上观,必要的时候暗搓搓的看戏就成,而那些人千方百计争宠的结果,不正好便宜了其他人么,五花八门的花灯,大饱眼福啊,真真印证了那句,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其他人做不到。

比起前世,某些工艺弱一些,做不到,但是,在靖婉看来,有很多却是要更胜一筹。

如此,在各处的灯笼挂起来之后,靖婉就跟李鸿渊一起,慢悠悠的到处溜达。

或许是因为肚子里揣了小包子,所以,靖婉对有些画着胖乎乎的娃娃的灯笼就格外的偏爱些,有时候看着,用手指拨弄两下,甚至能不自觉的笑起来。

在旁人眼中,单看靖婉,那绝对的温情脉脉,感觉心里面都是暖的,但是,晋亲王妃身后的黑面煞神实在是太煞风景了,那生人勿近的模样,让人还有几丈远就不自觉的脚下拐弯儿,有多远就避多远。

晋亲王爱重晋亲王妃,这可以说已经是众所周知的共识,但是吧,晋亲王有时候的表现好像又非常的矛盾,就比如说现在。

按照常理,晋亲王妃这么开心,晋亲王不是应该跟着一起开心吗?怎么像是相当的不喜?就跟晋亲王妃给他带了绿帽子一样,好吧,这个可能性是不存在的,且不说晋亲王几乎跟晋亲王妃形影不离,晋亲王妃在晋亲王府偷人,那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活阎王再无权无势,还能控制不住自己的王府?

所以说,活阎王的心思与众不同,诡谲莫测,猜不到,最好就不要去瞎猜,猜来猜去,就只能让你自己绕进去,成为一团乱糟糟的麻绳。

靖婉其实能感觉到某人的不悦,不过,除了绝对不能碰的禁区,靖婉多数时候都有恃无恐,肚子里这块肉他不喜,可是她现在跟这块肉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的啊,所以,就算她故意使使小性子,他也无可奈何,最终只能妥协。

李鸿渊瞧着靖婉笑眯眯的“使坏”,果然,黑脸没能绷多久。

随后李鸿渊也就全部都由着靖婉,随便她如何。

尽管一个笑意暖暖,一个不苟言笑,但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是分外的太融洽,完全没有第三个人插足的余地,跟着伺候的人,都退居在一丈之外。

这样的氛围,不知道让多少人羡慕嫉妒。

虽然时不时的都要将晋亲王妃“善妒”的话题拎出来炒一炒,虽然很多人都怀揣着恶意等着晋亲王妃失宠,但事实上,前者对她没有半点影响,后者……没见这都怀上两三个月,那气色就跟怀孕前一样,甚至让人觉得似乎是越发的漂亮了。

十有八九晋亲王身边依旧没有其他人,不然的话,就算通房,晋亲王妃的状态也不会是这样子,男人身边有了其他的女人,当妻子的,就算看得再清楚,再透彻,都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尤其是怀孕期间,这人容易脆弱,容易胡思乱想。

真正的好状态,跟强装出来的,绝对是天差地别的两码事。

一次两次三次甚至四次,都想着看她能嚣张多久,可是,到现在这情况,依旧没能看成她的笑话,靖婉半点失宠的迹象都没有呢,闹得这些人先没了脾气。

还是顾好自己吧,管别人那么多,到最后,除了一肚子气还是一肚子气,没处撒的那种。所以,眼不见心不烦,见到了就自觉的避开。

皇宫那么大,很多地方都有花灯,想要一一看看,基本上是在短时间内不太可能完成的事情,大概只看了十分之一的样子,靖婉就兴趣缺缺了,而且她今日的运动量已经足够了,前三个月,还是悠着点比较好。

皇宫的花灯花样多不假,但是,终归是少了人情味儿,既没有花街上的热闹,也没有各家各户的温情。

晚宴同样设在御花园中,李鸿渊带着靖婉找了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因为不当道,轻易不会有人过来,再加上边上都有人守着,也没什么顾忌的将靖婉揽在怀中。

靖婉也安安静静的靠在李鸿渊怀中,看着不远处来来往往的人,身着艳丽的宫妃,精巧华丽的皇子皇女,端庄贤淑的各王府王妃,还要风度翩翩的诸位王爷,怎么看,怎么——假!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些人多是端着一张虚假面孔,与旁人虚与委蛇。

当然,靖婉也很清楚,种种局面,也未必就是出自本心,所谓身不由自,她是因为有避风港,身边的这个男人为她挡了一切风风雨雨,所以能偏安一隅,不然,她或许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所以,她也没有资格去评说别人。

久看一会儿,靖婉小小的打了一个哈欠,她怀孕后,还是有些症状的,比如说,相比以往,有些嗜睡。

“休息一会儿吧,晚宴估计还早。”

李鸿渊已经习惯了陪着她,所以,靖婉有什么状况,他总能第一时间发觉。

靖婉没有出声,好像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已经睡着了。

而后不等李鸿渊开口,龚嬷嬷就已经送过来大氅。

这样的天,尽管白日还有些暑热,晚上的风,已经有了几分凉意。

靖婉是被一阵喧哗给吵醒了,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两个小丫头打起来了而已,不必理会。我们换个地方再继续睡会儿?”

“不要了,其实也不是很困。”靖婉靠着醒了醒神,这才坐直了。

随后,靖婉发现,所谓的小丫头打架,貌似是两位小公主。不过想想也是,今晚是皇帝的家宴,赶在这里动手的,总不能是小宫女,除了小公主,也就是各府的小郡主。

“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们也去瞧瞧吧。”

李鸿渊其实发现了,靖婉近来的好奇心也有点旺盛,不过倒也没有阻止,有他守着,就算是人多的地方,其他人也得给他让道,倒也不用担心会冲撞了。

等到过去之后,两个小公主还在哇哇哇的大哭,不过,靖婉眼中闪过疑惑,那什么,这貌似并非两个人的事情,当事人明明有四个。

乐成帝的儿子多过女儿,苏贵妃的敏襄公主排行第五,跟排行第六的公主年岁差距稍微有点大,六公主还不足十四周岁,而七公主只比她小半岁,这会儿,这两个人这会儿衣着不整,头发散乱,眼睛喷火的瞪着对方。

显然,这才是打架的正主儿。

靖婉站在边上听了一耳朵,基本上算是知道了前因后果。

只有“……”能带代表她的心情。

五公主出嫁了,而剩下的公主,虽然因为各自的母妃的原因,地位也有着差别,但是,差别并不是很大,然而,再不大,差距,也就是差距,同样不受宠,嫔位跟下面的小贵人之流也是绝对不同的。

六公主跟七公主的亲娘都是嫔位的妃子,没了五公主压着——当然,现在苏贵妃落马,睿亲王被贬为庶人,五公主计算是还在宫中,也不可能力压其他公主了——现在的公主中,就以这二人为首,各自都有小跟班,打架的是她们,缘由却在小跟班身上。

不过是下面的小公主为了抢两盏果蔬灯而已。

柚子灯、南瓜灯、西瓜灯、桔子灯、苹果灯等等,在民间比较的盛行,高门大户都很少见,骆家之所以有,也是骆沛山不介意,就给小辈们一个乐子,但是很多达官贵人却很介意,认为有失身份,那些被视为没钱才玩的东西。

其中一位小公主的亲娘出身小门小户,是被下面的人选送入行宫,然后被乐成帝看中后带回宫中的,那些蔬果灯是儿时的快乐记忆,所以一时间心血来潮,就亲手做了两个给女儿玩儿,而且手巧,做出的灯足够的精致。

民间不稀奇的东西,在公里边稀奇啊,因为没见过。

这不就招来其他人的“窥视”,这刚抢到手呢,就将对方的大姐头给引过来了。

六公主扇了那抢东西的小公主一巴掌,“小小年纪不学好,你母妃就是这么教你的?”说起来,未必就是给自己的小跟班讨公道,纯粹是,自己罩的人,被抢了东西,自己的颜面何存?尤其是对方还跟自己的死队友“亲密无间”。

小姑娘嘛,挨了打,肯定就会哭,而且,身在皇宫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别看年纪小,杀伤力绝对不会小,并且深谙“会哭的孩子有肉吃”的精髓。

这不,一哭,给自己撑腰的人就来了。

在七公主看来,这位好姐姐打的不是自己的小跟班,而是自己,这邪火就蹭蹭蹭的冒,几句话不对,就直接动手开撕。

虽然已经被宫人以最快的速度拉开了,还是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年轻就是好啊,真有活力。”靖婉颇为感慨的说道。

“瞧着婉婉的意思,是认为自己老了?”李鸿渊的眼神有点幽深。

“是啊,心老了啊。”显然,靖婉完全没注意到自家夫君的变化。

“照婉婉这么说,从身体上比较,为夫比你大八岁,从心理比较……呵……”

这意味深长的一“呵”,让智商有点“受损”的靖婉转瞬反应过来,一个激灵,那什么,自己前世是二十多点挂的,身边这位可是四十多岁,而且,阅历才是绝对一个人心理成熟度的关键因素,自己经历的不少,对方呢,或许比别人七八十年甚至更长时间还丰富,这么一算,自己简直就是一根小嫩苗好么。

“婉婉是嫌弃为夫老了啊。”李鸿渊好像有点落寞,有点伤心。

靖婉想爆粗口啊有没有。这忧伤模样,简直比犯神经还让人吃不消啊,因为就算是犯神经,她的神经已经经历过千锤百炼,承受力杠杠的啊,现在突然换了画风,很诡异的好不好,其他人无所谓,但是蛇精病重症患者的活阎王突然来这么一出,只会让人无端端的觉得心肝猛颤啊,发大招的前兆啊。

李鸿渊见靖婉紧张兮兮的看着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扬唇一笑,如那华美瑰丽的紫牡丹绽放,不要太惑人啊。

李鸿渊抬手,指腹在靖婉脸上轻轻的蹭了蹭,“为夫现在可不能将你如何,不过,咱们可以记在账上,日后慢慢算。”

“你账上记了我多少笔了?”靖婉下意识的的问道。

“婉婉想知道?为夫可以一笔一笔的数给你听,一天数三次都没问题。”

“不用了。”靖婉立马拒绝,数数悬在自己头上有多少把“刀”,那不是找虐么。

李鸿渊露出微微遗憾的表情,错过了再记一笔的机会。

两个人虽然从始至终声音都刻意的压低了,也没有很亲密的动作,多数人的注意力也在两位“彪悍”公主身上,但是,还是有人注意到了他们。

——混蛋,要不要这么目中无人的秀恩爱,这是存心想让人嫉妒呢,还是嫉妒呢,还是嫉妒呢?好吧,你们赢了!那氛围明明甜到齁,她们这心里一阵一阵的泛着酸泡泡。晋亲王妃果然是修了八辈子的福么?那她们呢,是不是造了八辈子的孽?

这妹妹闹了矛盾,一般的后妃不能插手,能插手的长辈都不在,那就只有兄嫂出门了,她们都没有嫡亲的兄长,其他的人,瞧着是不怎么愿意搭理,毕竟,这种事,一个处理不好,那就是讨不了便宜还沾了腥。

六公主跟七公主的亲娘,虽然不怎么受宠,但是,娘家到底还是有些势力,无缘无故的,谁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多树立一个敌人。

六公主、七公主显然是余怒未消,根本就没考虑过后果,没人发话,瞧着好像又要掐起来。果真是下一刻就挣脱了拉住她们的宫人,向对方扑过去。

“这是还真打上瘾了?”李鸿渊语气微凉的开口。

刚刚掐在一起的两位立马退开,一脸惊恐的看向音源方向,果真是六皇兄,两个人的脸都齐刷刷的白了。

靖婉知道自家夫君对很多人的威慑力都很大,但是这些公主怕成这样,好像就有点不合理了,难不成这老黄瓜刷绿漆的男人连这些小姑娘都修理过?想想啊,真修理,那也是他出宫开府之前,那得是八九年前了,六、七公主也不过是几岁大的小豆丁,这男人真下得了手?

李鸿渊瞥了靖婉一眼,很清楚她在想什么,在她手上捏了捏,他在自己媳妇儿心里,是这么没品的人?说实话,这些人畏惧他,尤其是更小的一批,可以说,十有八九是他们不听话的时候,他们亲娘用他的名声来吓唬他们的,久而久之,可不就成了条件反射的恐惧。除了这个之外,他还真想不到别的可能,毕竟,对这些弟弟妹妹,李鸿渊完全就分不清谁是谁,接触次数为零。

“将她们四个全部带回去,禁足六个月,罚俸半年,再给她们两请两个教养嬷嬷,再好好的学学规矩。”李鸿渊淡声说道。

也不问最开始被抢东西的小姑娘是不是无辜,李鸿渊没那个心思去做什么公平公正。

此话一出,几个公主都瑟瑟发抖,可是没有一个出口求情,两个小的甚至压抑着声音不敢再大声的哭。

被各自的宫人送了回去,其他人瞅了瞅晋亲王,该干嘛干嘛去。

别人不想得罪人,晋亲王是完全不惧。

等人都散开了,靖婉戳了戳李鸿渊的腰,“咱晋亲王还有治小儿夜啼的作用呢?”反应慢半拍的靖婉显然是已经想明白了,颇为揶揄。

“等你肚子里的小混账出生之后,婉婉可以亲自见证一下为夫有没有这个作用。”

靖婉再次为肚子里的宝宝点蜡,当李鸿渊的孩子,绝对是一件很悲催的事情。

“我记得我初入京城那年,家里边弟弟妹妹也为了抢灯打起来,不过,长辈们可是在一边乐呵呵的看热闹呢,而那群小的,打完了,回去洗洗,转瞬又和好了。”

“凡事都不要跟天家比。”

靖婉笑了笑,是啊,越比会越郁闷,后宫中,就没有多少真正的纯真。

随后没多久,后宫中的几位主位娘娘都现身了,瞧着是要准备拜月了。

只是,不仅皇后出现了,苏贵妃也出现了,靖婉着实惊讶。

不过,皇后瞧着依旧病歪歪的,没办法,当初回生的后遗症太强,她还能活着,其实已经很庆幸了,而苏贵妃,虽然被乐成帝禁足玉粹宫,到底是没有明确的发下圣旨。

谁也不知道乐成帝今日怎么又准许她出来了。

不过,现在的她们,看上去也就秦淑妃没什么变化,除她之外,便是魏贤妃,与见到她们最初的记忆都相差甚远,这不过才短短时间,如果不是她们的身份明摆着,只怕是根本就不能将显得的她们与曾经的她们联系起来。

皇宫,果然是最养人,也是最磨人的地方。

受宠的时候可以光鲜亮丽,失宠的时候便落入尘埃。

所有东西准备就绪,靖婉就想着过去与其他人一起拜月。

李鸿渊直接拉住她,“免了吧。”

“嗯?”靖婉有些不明所以,便是苏贵妃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敢做什么吧,而且,她可以带着龚嬷嬷一起。其他人也知道她现在特殊,没事儿不会往她身边凑。

“今晚情况有点不对劲儿,婉婉莫要离开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