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听了略颔首抿了抿嘴,“许真是我多心了。可若是如此说来,那为何只待羡妹妹好,对玄姐姐又是另外的样子?”

“不同吗?”韩涵还真没留心过,但经柳依依这般一说,不禁想起裕郡王长子徐司来,“说起来,长子他也不是如此?这厢与我好说,那里一回头便又同别的人好言好语了。真不知如今,他还是否记得当年与我一生厮守的山盟海誓。”

听了这话,不论是在亭内的柳依依,还是在外的花玄鱼都惊诧不已。

韩涵竟然偷与徐司私定终身了。

只花羡鱼骇然于柳依依用心,暗道:“果然还是这般不得了的,拿我和束哥哥便引出韩涵这般天大的秘密来。有了这秘密在手,日后柳依依就不怕韩涵会待她不好了。”

回想起前世,柳依依不就是这样一面故作可怜,拿那么三两件无关紧要的事儿,换取她花羡鱼的心头话。

韩束知道后,还曾劝说过花羡鱼道:“交浅而言深,既为君子所忌,亦为小人所薄。”

只是那时候,花羡鱼以为韩束在说柳依依不懂忌讳,把什么情都告诉她这个口无遮拦的。

此时亭内,柳依依觉着是惊喜万分的,她再清楚不过这样的人性了。

人一旦告诉了另外一人自己的秘密,便会将那人归为己类,又或杀之灭口,因怕那人会把自己的秘密宣扬出去。

可若是用秘密换秘密,两人便能相互牵制,可保命了。

但要是拿无关紧要的事儿换取到别人的秘密,便又另当别论了,可在关键之时见奇效的。

柳依依的打算是十分轻巧的,但她的所想所做,经前世一遭的花羡鱼太过于了如指掌了,故而今时柳依依一动,花羡鱼便知道她的意图了。

花羡鱼冷冷地往上瞧。

柳依依此计虽好,却有致命之处,一不小心就会弄巧成拙。

花羡鱼牢记着康老太太对她的教训,“何为不可告人?自然是不能令人知道的隐秘。这样的隐秘不论是外人所传的,还是自己所传,都不可取。得知隐秘虽能得令人欣喜的眼前短利,但日后的长害却后患无穷。”

“天下可无不透风的墙”,若有一日秘密泄露了,所有的不是总归你一人,只因你是唯一知道别人秘密的人,那时候多少死鱼网破,两败俱伤的可想而知。

想罢,花羡鱼拉着姐姐,悄悄退走。

只待远了,花玄鱼愤愤道:“这柳依依实在可恨,竟背地里挑唆离间,日后越发小心她才好。”

花羡鱼冷笑道:“那我们就让她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起韩涵的语出惊人,花玄鱼十分看不上的,“没想到堂堂将军府的千金小姐,会做出与人私定终身,这等恬不知耻的事儿来。难怪她那日好意思来编排你和束哥儿私相授受的。”

花羡鱼和花玄鱼回到天恩殿,只见众人正簇拥着太妃和王妃往外来。

花玄鱼问了才知道,原来寻春诗会要开始了。

裕郡王以为才学不分男女,有才者当得魁,故而便提议今日所有的堂客皆到园子内池水当中的水音轩安顿,官客着隔着池水聚于岸边的留香阁,一来全了男女之防的礼数,又能与姑娘们一道吟诗赋词,再两全不过了的。

所以太妃这才领众人往水音轩去了。

待男女两方皆入席落座了,柳依依和韩涵总算是找来了。

路过魏芸时,韩涵哼了一声,仰头得意地从其边上过去。

魏芸方才吃亏不小,早把柳依依和韩涵恨透了,无时不在寻时机扳回一城的。

不多时,魏芸就见花羡鱼和花玄鱼不知被韩涵说了什么,都红着眼睛躲出去了,魏芸忙让人跟出去瞧的。

而这时候,留香阁内裕郡王与来客定了诗会的规矩,正打发人送来给太妃过目。

裕郡王言:“春为万物复苏,百花齐盛之季,独以一花作题,未免太过有负眼前的光景,不若如拈花名一般,众人自抓花签,抓到何物便以何为题,不拘诗词歌赋就是了。”

太妃看后只道好,“就以这为准,这才有趣。”

众人也觉着新鲜,跃跃欲试的不少。

王府丫鬟送来花签筒,里头不但有各色花名,还有风雨日月山水等时节景致,随众人抓取。

一番抓取过后再看,韩芳抓到的是“梅花”,可知得以梅花为题。

韩芳嘴上说最不擅以梅为题了,面上却一副正中下怀了的颜色。

再看珍娘和惠娘,她们抓到的都是“春”,可见得咏春为题。

花羡鱼的是“桃花”,花玄鱼的则是“柳”。

最后柳依依抓到竟是“月”,而韩涵抓到的是“雨”。

看着手中的“雨”字签,韩涵十分苦恼,本以为今日会以梅为题,她腹中也是满满的梅花之句,没想最后却落个空。

柳依依见韩涵这般模样,再瞧那“雨”字签,便明白韩涵的心思,道:“可是心中没有现成的?”

韩涵点点头,“在家是,我只一心在梅花上了,没想却遇上了雨。”

柳依依笑道:“不瞒妹妹,前番几场春雨降临倒是让我得了几句现成的,一时还用不上,我念来给妹妹听,妹妹若看得上只管拿来用就是了。”

☆、第十二回柳依依几弄小巧,玄鱼寻春拔头筹(七)

“这怎么使得。”韩涵忙推辞道。

柳依依还笑道:“怎么使不得。我的又不一定是好的,不过是说出来你我相互讨论讨论讲究讲究罢了。到底‘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不是。”

韩涵暗暗左右权衡了好一会子,终究还是以为能拔得头筹方为上,这才点头答应了,“也是,我正好也有几句旧日里的以月为题的词句,如此你我也算得上以长补短了。

“就是这话。”说罢,柳依依与韩涵两人至一不起眼的角落处,柳依依做深远思忖状,“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柳依依只念了半阙,韩涵连连拍手称好称妙,又道:“字里行间那道不尽的婉转凄然,让人不住潸然。”

“可用得?”柳依依笑问道。

韩涵道:“怎么用不得。只是这词牌生得很。”

柳依依于是道:“也难怪妹妹不知道的,就叫《买花声》。书上也说不知是哪一朝哪一代的曲牌了,那日我也不过是一时的兴起,正好看到此处,便随手拿了来。”

韩涵点点头,深思状,“这也罢,听你这般一说,我自己也得了半阙。”

此时,裕郡王又打发人来道:“王爷已拿出九珠连环作彩头,头名者可得。限时一炷香,香烬时未完成者,只当压尾论。”

太妃听了笑道:“王爷这回当真是舍得了。姑娘们可听见了,都做起来,把他的九珠连环搬家去,让他好生心疼心疼。”

姑娘们都笑应起来。

少时,三寸来长的春香点起,姑娘们散落水音轩内各处,有凭栏远眺悠然自得的,有桌案前执笔胸有成竹的,自然也有一筹莫展的。

再看柳依依和韩涵,《帘外雨潺潺》似乎已作成,只见韩涵行至一份纸笔前,挽袖执笔而书。

写罢,吹干墨迹折成方胜别于花签上头,放入设于太妃和王妃面前的嵌螺钿填漆盒中。

太妃笑着对韩太夫人道:“哟,看你们家涵丫头不过是信手拈来的样子,可见是势在必得了。”

韩太夫人谦称道:“她也不过是想早完早脱身,省得煎熬。”

韩涵娇羞着和韩太夫人闹不依的。

太妃道:“不说别的,如今她是头一个作完的,只怕是留香阁那里还没。来人,去告诉你们王爷,就说我们水音轩里已得了一首了,他们那里可别都还在抓耳挠腮的。”

众人听了自然又是一阵好笑。

又在太妃和王妃跟前说了一会子话,韩涵才回柳依依身边,道:“姐姐如今得几句了?”

柳依依收回悠远的神态的,道:“都有了,只是觉着难登大雅之堂。”

韩涵挨着柳依依坐下,道:“你且先说与我听听,我们讨论讨论。”

柳依依有心让韩涵拔得头筹,不欲盖其锋芒,故而也不敢选她所知的那些脍炙人口的上乘作,只选了《红楼梦》中的一首,念道:“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柳依依才念罢,就近在她们旁苦思的几人皆惊艳,道:“我只当以月作题,少不得要用上伤春悲秋这样的词句,如今听来雄心壮志之句,也是极好的。”

韩涵也道好,还说自己方才那首正是多得柳依依的指教。

一时间柳依依被人围拢请教的。

花羡鱼拿着自己的菊花签,身前纸张之上半个字皆无,却也不见她着急,只余花玄鱼在旁搜肠刮肚,嘟嘟囔囔的。

只在柳依依念罢七言绝句后,花羡鱼才猛然一怔。

只因柳依依竟然换了一首与前世不同的。

花羡鱼惊诧之余,反复回想前世,这首七言绝句前世柳依依的诗集也是没有的。花羡鱼没想到会事出有变,杀她个措手不及。

眼看柳依依的一念之差,要乱了花羡鱼的手脚,不防间就听有人轻声道:“这句不好,这可是当年‘那位’的句子,如何能在王府面前提的。”

花羡鱼听了又是一怔,细一想方才那位姑娘到底作了什么诗句,便知她们口中的“那位”又是何人了。

想起前世“那位”的后人与当今圣上,日后那一场皇位之争,再念起柳依依的这首七言绝句,花羡鱼毫无征兆的就打了一个寒战。

花玄鱼见了才要问,却听花羡鱼道:“柳依依她这是能出尽风头便成了,那管别人死活的。”

说罢,花玄鱼就见花羡鱼忙整了整衣襟,便匆匆往韩太夫人处去了。

“姨祖母,阿羡有话想要对您说。”花羡鱼对韩太夫人道。

韩太夫人正同在座诸位诰命说话,回头见花羡鱼,笑道:“可是想不出好词句来了,那你来找姨祖母也不中用。别说湿的,就是作干,姨祖母也不懂。”

花羡鱼又道:“姨祖母来嘛,来嘛。虽我也不会作湿,但干的还有几句,才不敢不让姨祖母代我作湿作干的。我只是有好话要告诉姨祖母。”

太妃等人听了笑了一回,道:“你就去吧,听听这丫头干的比别人湿的又如何。”

韩太夫人无奈,只得跟着花羡鱼往水音轩中一处人稀僻静处来。

到了地方花羡鱼也不多作迂回,惶惶不安便道:“姨祖母,我方才听柳姐姐作的一首诗,想起前番的一番传闻,只觉心惊胆战的。”

韩太夫人不明缘故,道:“到底什么事儿?”

花羡鱼四处观望了一阵,凑近韩太夫人耳边道:“从神都传来说,皇太孙的后人找着了,如今多少人暗中传他们一支比今上名正言顺。”

这皇太孙正是当年被成祖篡位夺权的倒霉皇帝,而助成祖谋朝篡位的正是裕郡王先祖。

如今花羡鱼却敢在裕郡王府说这事儿,是何等的骇人。

所以韩太夫人听了面色大变,忙呵斥道:“小小年纪真是不知死活的,这话如何是你说得的。”

花羡鱼也怕,只是这事儿真的非同小可,慌道:“姨祖母息怒,我岂能不知轻重,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如今神都之中,多少人喻皇太孙后人为‘月’,只比今上这‘日’的,都言如今是‘双悬日月照乾坤’了。”这话现今虽未发生,但日后却是再真不过的。

“可方才柳姐姐却作诗说什么‘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只有‘日’方能受万姓仰望,可她却说‘月’…… 姨祖母不觉得可怕吗?”花羡鱼颤巍巍道。

韩太夫人听花羡鱼这般一说,顿时也觉着心惊胆战的。

“这诗若在别人面前倒还罢,谁不知当年正是王府助的先帝……如今却要在王府面前如此搬弄,可不是在自寻其死。”末了,花羡鱼话音几不成调。

此时再看韩太夫人,面上再难见半分血色,身形也是摇摇欲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