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反击

杨中元声音并不大,却掷地有声。短短二十四个字,他说得很慢,却异常清晰。

在场所有人,无论远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霎时间,整个正堂内,鸦雀无声。

杨中元眼眶都红了,却凌厉地扫视着众人:“就因为我出身不高,做着你看来并不太体面的营生,我就要被你这么说吗?”

程维书被他这样接连反问,也有些懵了,在他看来,杨中元和程维哲如今的差事,就是不体面,不好看,也不被人瞧得起的。

自然,首先是他看不起别人,才认为所有人都应当同他想得一样。

却不料看似胆小怕事的杨中元,也会有反击的胆量。

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可程维哲却突然握住杨中元放在桌子上的手,低声道:“好了,别说了,别说了。”

他声音异常低沉,低着头,满身都是哀伤与无奈。叫人看了,便能清晰知道他心里十分难过。

是了,被自家弟弟如是说,论谁都不会开心到哪里去。

程维哲说完,杨中元就猛地闭上了嘴,但他瘦弱的肩膀却一直在颤抖,仿佛强忍着内心的苦闷与不满。

他不说话了,程维哲反而看起来越发难受,他紧紧握住杨中元的手,仿佛想要让他安心下来,不再难过。

可这并没有什么用,宾客们想假装没看到,却还是不由自主把目光往那边扫去。

他们看到,杨中元偷偷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而程维哲一直低头瞧着他。

这一瞬间事情发生了太多,就算白笑竹和程耀见惯的大场面,一时之间也找不到特别好的说辞为自己儿子开脱。

程维书的话说得太满,也太自以为是,白笑竹无论想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他说出这样一番话的事实。

目前能做的,只能努力让定亲宴好好开下去,把宾客都满意送走为妙。

白笑竹同程耀对视一眼,深吸口气,正想说些孩子太小还不懂事之类的话,却不料程维哲突然拉着杨中元站起身。

因为位置的变化,所以在场离得近的人都能看到杨中元红红的眼睛,和程维哲晦涩难辨的脸色。

只瞧他冲程家主人们抱拳行礼,然后十分僵硬道:“父亲、二叔、二叔父,小杨老板不太舒服,我们就先告辞了。”

白笑竹刚到嘴边的话被他这一番表态弄得咽了回去,顿时一口气憋在心里,想说说不出来。他这辈子还没这么狼狈过,因此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他们敬酒的那一桌宾客看到了,心里都嘀咕起来。程家这个家主正君,可真没有传闻那般好心,对待唯一的侄子也能这样作践,不过是先行离场就拉下脸来,难怪程家大哥不在家住了呢。

程维哲这一次态度有些强硬,他话音落下,又冲程维书道:“维书,四少,再次恭喜二位,大哥有事,下次你们成亲,大哥一定前来祝贺。”

他说完,还白着脸冲他们二人笑笑,可那笑容里却满满都是勉强,显得十分言不由衷。

这个过程里,杨中元就一直低着头,他不说话,却牢牢攥着程维哲的衣摆,看起来相当难过。

在场宾客原以为程维哲说完便会离开却没有动,可他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仿佛得了程家家主们的允诺才好离开一般。

程耀看着场面实在有些不像话,只得道:“你先陪小杨老板回去吧,要是身体真的不好,二叔帮你请了大夫看看。”

程维哲又冲他行了个礼,这才拉着杨中元绕过一桌桌的宾客,往门外走去。

就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一道饱含愤怒与不满的声音从角落里窜了出来:“站住,谁让你走了?你自己找了伴侣,有没有同我说?我还是不是你父亲了?”

本来程耀和白笑竹想马上说些什么热络一下气氛,而程维书也和白佑夙被白笑竹一个眼神吓得退到了堂屋后门边上,程赫的这一嗓子成功把所有宾客都吓了一跳,也让他们心里越发好奇起来。

这程家,还真够乱的。

一时之间,他们简直都不知道看向谁才好,有的人眼睛都不眨地往程赫那边瞧,剩下的则时不时往程维哲跟杨中元离去的方向偷看。

程维哲听到了那句话,由于背对着宾客,他跟杨中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可他们脸上的表情,却一丝一毫难过和害怕都没有,唯一有的,却实舒爽与惊喜。

程赫这一次,可真是办对了事,原本程维书说错了两句话,本不是什么大事,就算他们二房挤兑大方,其他的铺子老板也不会过问。但程赫也这样对待自己的长子,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大梁男人产子,是吃了朱玉丸的缘故,可那产子的过程艰难而痛苦,许多穷苦人家一辈子也只会要一个孩子,或者干脆谁都不吃,就这样相依相伴到老。

大户人家有银子,条件也好上许多,因此孩子会多一些,但也不过两三个而已。

丹洛谁都知道程家老大跟他正君感情不好,这个长公子还是勉勉强强生的,以前程维哲认真读书考取了举人,众人还当程赫对这个长子寄予厚望,可谁知道,后面会发生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程维哲不知道为何书都不读了,改去做教书先生,后来教书先生当不成了,又去做小买卖。原先在场各位还以为是他自己想换个差事尝试尝试,如今看来,说不定是家中所迫,情非得已了。

白笑竹一看场面有些失控,而且程维哲和杨中元就背对着他们定定站在院中,不说话也离开,就那么直直地晃人眼睛。

他只得低声对程赫道:“大哥,切勿生气,等贵客们都走了,咱们再自家讨论此事吧。”

可是这一次,程赫难得没有听他的话,而是气急败坏地继续怒吼:“你这个不孝子,别以为你爹走了就没人管你了,我告诉你,你这门亲事我不同意,不同意!!!你听到没有!?”

他这一次吼叫的声音很大,程维哲还是第一次听他这样声嘶竭力地说话,觉得有些好笑,可他却一丝一毫笑模样都没有显露出来。

心底里对这个父亲最后的念想都已经彻底消失,剩下的,只有无法根除的恨。

程维哲突然回过头来,他眼睛也有些泛红,目光却冰冷得仿佛冬日飞雪:“你还有脸提我爹?那你说,我爹的忌日是什么时候?”

这些年来,程维哲自懂事以后就懒得搭理他了,每次被他训斥的时候多半都是敷衍,连反驳的话都懒得说。所以程赫理所应当地认为,他这个儿子,已经被他父亲的威严所折服,是根本不敢反驳他的。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程维哲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抗他,甚是经常把他挤兑得说不出来话,这让他十分不满。

这些不满积累起来,终于在今天这一日爆发出来,就连程维哲都没有想到,程赫居然不听白笑竹的话,非要骂上他一通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