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隐忍不说,只是觉得坦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两个加起来都快五十的人了,可不是谈起感情来就头脑发热的小青年,程家家大业大,乱七八糟的,他们家一堆人精,这事要是被他们知道,肯定要闹出不少事端。

不过如今这喜帖,到底是何意?

杨中元跟程维哲对视一眼,都觉得猜不透。

“那到底,去还是不去?”杨中元叹了口气,问。

程维哲想想,抬头见杨中元正认真看着他,目光里满满都只有自己一个人,于是突然道:“去,为何不去?我是自己家人,去了不用给礼钱,你也跟我一起,自然什么都不用出,我们就厚脸皮回去蹭顿饭,说不定还能看到别的东西。”

杨中元点点头,仍旧有些担心:“万一他们真的知道,找麻烦怎么办?”

程维哲笑说:“你不知道我那二叔二叔父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啊,或许巴不得我找个面铺子老板成亲,也好过找个大家公子回来找他们不痛快,是也不是?”

这倒是,程维哲这些年跟他们虚与委蛇惯了,自然对这些人的性格十分了解。

杨中元略微松了口气,可脸上的表情仍旧有些凝重。

程维哲见他还是心事重重,便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你啊,想这么多干什么?即便他们当面说了,那又能如何?我们两个都是良民,谈谈感情怎么了?就算我父亲不同意,这不还有我二叔和二叔父吗?有他们俩在,老头子说不定还会高高兴兴乐见其成呢。过了十二月咱们就走了,也无非就是等那么一个月,大不了,我跟他说,咱们两个已经有了关系。”

杨中元被他最后那句话刺激到,猛地涨红脸说:“什么叫……什么叫有了关系……?”

程维哲英俊的脸上突然扬起坏笑,他伸下巴冲里屋点了两下,然后突然贴在杨中元耳边压低声音道:“有了关系,就是……我们一起睡了呗。”

不知道为何程维哲最近突然变得特别会调戏人,杨中元红着脸,咬牙切齿伸手把他的脸推得远远的:“谁跟你睡了,胡扯。”

程维哲握住他的手腕,努努嘴亲了他的手心一下:“好了好了,开玩笑的,你啊怎么还是脸皮这么薄。”

杨中元使劲缩回手,怒瞪他:“脸皮薄怎么了!?总比你脸皮比包子皮厚得强。”

他说到包子,突然“哎呀”叫了一嗓子:“都怪你,我的包子啊!!”

他话还没说完,便径直跑回厨房里看灶火,只余尾音在院子里回荡。

程维哲笑着回了徐小天一个得意的眼神,心里却有些沉,程家这一次,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071年少时

天启十五年十月初十,诸事皆宜。

程家跟白家的定亲宴便是这一天举行,因为白家这一代子嗣多一些,所以定亲宴是在程家举办的,这意味着以后白佑夙要在程家生活。

原本程家的小厮提前两天过来请过程维哲,叫他跟杨中元一起先回家住几天,等到举办定亲宴时,也可一同招呼宾客。

不过程维哲听到小厮清清楚楚说了杨中元的名字,心里更是清明几分,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只说当日一定到场。

这次的定亲宴,肯定是程维书又想了什么幺蛾子,想把他跟杨中元都坑了。

如果他们提早回程家,说不定还给了程维书一个准备的由头,程维哲虽然不怕他把两人关系公之于众,但却还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简单些是最好的。

再一个,他不想让杨中元听到不好听的话。

他父亲是什么鬼样子,他心里清楚得很。自诩是清高的文人墨客,实际上心肠都是黑的,急眼了说话难听至极。他知道杨中元不怕这个,但他却在意。

对于杨中元,程维哲心里想的,是倾尽所能对他好,让他时时刻刻开心,年年岁岁幸福。

因此,初十这日程维哲一大早就起来,他跟杨中元换上那身新买的芒锦夹袄,程维哲又赖着杨中元给自己盘好了发髻,这才拉着他的手往程家走去。

早起人少,天空很蓝,金乌在层层云朵间羞涩红了脸,温暖了一个美好的秋日。

程维哲跟杨中元穿着样式一样的衣裳,手牵着手,漫步在长长的紫馨巷。

他们路过青墙黑瓦的司徒家,又绕过满园紫藤的沈家,年少时他们在这条巷子里追逐大脑的身影,仿佛仍旧徘徊不去,深深留在他们记忆之中。

这条长长的、精致的巷弄,成为他们独一无二的乐园。他们在这里生,这里长,这里离别,这里终又重逢。

或许程维哲那一次并没有看到,可是杨中元却记得清楚,他回来丹洛第二日那个早晨,他匆匆进门前那一瞥,已经把程维哲的身影看尽眼中。

哪怕过尽千帆,我也能在相逢的初刻,一眼便认出你。

杨中元看着已经堆满落叶的青石板巷路,突然想起旧日的往事来:“阿哲,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一次在这里牵手打闹是什么时候?”

程维哲把脚步放得很慢,这条巷子承载了两个人太多记忆,有他们自己的,也有爹爹们的。

他仔细想了想,猛然想起大概是十岁那年的一个晴朗午后,程维哲又跟父亲程赫闹别扭,他一个人蹲在程家门口闷闷不乐,觉得那个家令人十分难受,他从那里生长,实在是相当压抑而折磨。

他不想回去,一刻都不想待在里面。

林少峰出门跑镖去了,他不在家,程维哲的日子更是难过。

父亲的冷漠无情,下人们的漫不经心,叔叔叔父的笑里藏刀,还有弟弟程维书不间断的找茬。他那个时候,其实是有些埋怨爹爹的。

为何把他生在这样一个地方,然后他自己不愿意待在家里,常见出门在外,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面对他都不想面对的一切。

程维哲越想越委屈,那大概他懂事后第一次有想哭的冲动。

眼中的泪水几乎要滂沱而下,可就在这个时候,一把清亮的童音在他耳边响起:“阿哲阿哲,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那声音他日日都听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程维哲甚至从他颤抖的嗓音里,听出他的着急与彷徨。

是了,就算日子再艰难,这个人也一直会在自己身边。

程维哲低头在衣袖上蹭了蹭眼睛,抬头望向杨中元。

幼时的杨中元脸蛋圆圆的,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十分可爱,他不闹的时候,说是仙童也差不离。

程维哲小时候喜欢捏他有些胖乎乎的脸蛋,觉得特别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