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人,不喜欢欺负人,也不喜欢被人欺负。简少爷,我求你——”她站定,“把他给我送过来。”

简温被一个属下扶起,脸色铁青,跟苍白的肤色越发显得难看。

“如果你开枪,你以为你自己就能逃出去?”

“如果我不开枪,我就能出去吗?”她讥讽。

“我不信你会开枪,你也会死。”他神色镇定看着她。

姜鹿尔拨动枪栓,机械的声音响起,她抬起手,看似随意对准脚下一处一方。

简温看着她,她也看着简温。

姜鹿尔的动作慢,但是没有停。

她屈起食指,枪柄一动,扳机扣动,砰的一声,地板立刻冒出淡淡的烟。

简温大骇,不自禁退了一步,惊道:“你疯了!”

“还好。和简少爷你差不多。”姜鹿尔又抬起手,瞄准相距不远另一处地方。

“等一下!”

这一回,不等姜鹿尔要求,简温立刻一挥手,示意属下将不吭声的林深抬了过去。

地板咯吱咯吱。

在这咯吱咯吱声音后,还有一种声音,汩~汩的水流声。

声音不大,但是在座的人都听见了。

简温脸色一下难看到极点。

“疯子!你这个疯子!”

他知道这处中空的墙面,也知道地板下有玄机,但是姜鹿尔那样镇定的开枪,他虽然震住,却在某种程度上并不相信,但是这样的水声……

他开始慢慢向后退,退向大门处。

姜鹿尔目光看向另一处,林深落地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能走吗?”她用口型问他。

林深微微点头。

外面的密林中有细细碎碎的声音,连带树枝都在剧烈摇晃,不知道多少人埋伏在外面。

简温虽然身体早在奔向死路的路上,但是对生命还是爱惜的,他退到大门口,先出去的两人立刻被脚背上的子弹震慑了回来。

渐渐黑暗的夜里,只看到无数的反光,以及猎狗泛着绿光的眼睛。

退不得,进不得。他的目光渐渐狰狞起来。

邱霖们都知道了程砺的顾虑,但是谁也说不出“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样慷慨劝慰的话,几人埋怨邱霖,惹得他心头一阵阵懊恼,只道:“我左右是未曾做好这件事,将功折罪,我愿意进去换大嫂出来,你们不用多想,只等我进去,便开炮就是。”

这话立刻得了许多白眼和程砺的教训。

“今日里面的人是你们随意一个,大哥就能更好决定?”他冷笑,“你们把自己看成什么人,把我程砺又看成什么人?”

嗅完姜鹿尔衣物的黑狗直直向着大厅而去,再次证实了里面人的身份。

但是简温一不曾要求谈判,二不曾提任何要求,派去的两个人连门都不曾进得。

他要的不过是缓兵之计。

程砺的援兵们各有各的心思,他既不能公开真正暂停的原因,也没有特别有效进攻的指令,拖得久了,就有些躁动。

就在这时,忽然从里面传出一声枪响。

程砺一惊,立刻疾行数步,便在这时,从里面开始涌~出数人。

他尚未开口,不知道是谁便开枪警告。

枪声一起,性质立刻变了,刚刚露了头的简温立刻又缩回头去。

悉悉索索的声音在林中响起。

忽然猛地一声碎裂声,竟是大厅早已裂纹的玻璃窗被撞碎了。

然后紧接着就是乱七八糟的枪声。

如同平地突然炸裂的惊雷。

程砺所有的神经如同同时遭到了电击。

“我靠!”不知道谁叫了一声。

里面枪声响起的瞬间,误以为收到暗号的援兵率先~射~出了第一支炮。

大厅照亮了一小半。

程砺大叫一声:“住手!”一个懵懂的兵士一手推炮,一边转头来看他。

紧接着,更远处的地方放出了第二炮。

间隔了不到一分钟,整个大厅已经夷为平地。

但是想象中的巨大的爆炸并没有紧随其后。

为什么?为什么?

程砺翻身越过围栏,从高楼的炮台顺着墙缝滑下去,率先第一个跑过去。

整个大厅所有的酒瓮全部都碎裂了。

但是本应随之响起的爆炸却没有如约而至。

程砺看着那烧了半边天的红色烈焰,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用刀狠狠扎透。

曾经在李家大宅里面经历过得恐惧重新一次蔓延开来,但是这一次,就在他的眼前。他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直直跑了进去,里面已经是一片火海,就算是一块黄金,也会被融化,他还想往更深处冲,被紧随其后的部下拼死抱下了。

紧接着是一阵哗啦啦的碎裂声,大厅的门倒了下来。

再无任何生还的可能。

程砺站在那里,再也感觉不到自己心跳。

他张了张嘴,嘴唇哆嗦,竟然没有办法说出一句话来。

好像呼吸也没有了。

整个世界都变得格外安静,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看到巨大的火焰在眼前跳跃着,飞舞着,吞噬着一切。

火光席卷了一切,红色的布饰化为灰烬,如同新妇素手裂红衣。

时间已经是四年后。

如果站在半山上看马六甲这座美丽的城市,会发现很多如同明朝格局一般的街坊,它们又排成行的人字形屋顶。各种各样的颜色,橙黄的,穿红的砖瓦。

这些古老而带着情感的建筑,就像是华人们对故土的思念。

年轻的女人们走在狭窄的木梯上,一直到了二楼顶上的阁楼,如果在这个时候推开狭窄的木窗,就可以看到马六甲雪白的阳光透着窗户照进来。

目光越过高地错落的屋顶,就像是看到了三百年前明朝的天空。

程砺是因为一班延误的渡轮而滞留在此的,他如今已经是一个沉稳以致严肃的男人了。在完成了对孙先生的两次募捐之后,他放弃了经商和所有的权利。

传教士在街边布道。

程砺走过的时候引起了一个年轻女人的注意,她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如墨一样。这样的形容让他的心在某一处不动声色痛了一下。

察觉到程砺的目光,她克服了年轻女人面对一个英俊男人的本能羞涩,走了过来。

圣经被她虔诚抱在怀里。

她诚恳邀请程砺加入到他们的队伍。

“神将护佑,以月照亮先生的归途,以日明媚先生的前路。”

她美丽的祈愿词说得有些结巴,降低了语言的美~感。

一群小孩子跑过来,手里拎着一把红色的风车。

一个男孩子起哄叫道:“晓梅娘又在传道啦!”

孩子们都跟着叫起来。

女人的脸涨得通红,带着一种被戳穿心事般的恼羞成怒,她伸手去捉那群孩子,但这些半大的孩子们一个个泥鳅似的,竟然一个也没有捉到,最后只拎住了尾巴上一个小的。

晓梅娘捉住这个就不肯撒手。

尾巴上这个小孩子看起来就三四岁样子,样子不大,劲儿不小,踢打扯开了,不偏不倚,一把撞到了旁边的程砺腿上,然后就势摸着他的裤子躲到了他身后。

“你出来。”

“我,我不出来。”童音软~绵又好听。

小孩子又扯了扯程砺的裤腿:“我不出去。”

程砺没有管理闲事的情绪,他伸手去拉小孩的手,孩子抬起脸看他。

这一眼,他的心突然咯一下。

小孩子皱眉,显然也发现了,看了看他,又想了想:“你怎么长得这样像我?”

小男孩走远了,又回头看他,程砺在街头站了一会,忽然苦笑一下,摇头否认自己荒唐的想法。

如果幸运能将她的眷顾落下,主神能怜悯他的命运,他愿意皈依任何门教。

他走过街头,在另一处商铺前,竟然又见到了那个小男孩,这一回,他的衣裳却破了一半,和另外两个大了半个头的男孩子在一起吵架。

那个模样,要不是打不过,早就动手了。

“谁说我没有爹?”

“我们说的,大家都这么说!”

“你们乱说!”

“乱说?乱说,你把你爹叫出来给我们看看呀?”

半大的孩子话还说不太清楚,已经会吵架了。

小男孩气得满脸通红,他左看右看,眼睛就看到了几步外的程砺。

这一下,就像是落水人捏住了一根稻草,他眼睛冒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