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当时坐在车里, 简温在惊叹,简艾在看他。

而他的心只在那明亮严谨的音符中跳跃。

那一刻,四面都是风, 吹乱了他后颈窝新生的短发,琴声渐渐变得时隐时现,已经接近尾声。

这是属于他的鹿尔才会有的琴声。

支援的队伍都已经到了, 训练有素的枪手经过简单易装以密不透风的姿态将整座寕圜围困,这一场由简瑜开始的捕网缓缓收紧, 最后变成简家人的作茧自缚,而以特殊名义邀请来的刹帝利高层早已经殒身在此。

点燃的汽车被集中在后院,现在只剩下残肢断臂。

过了今天, 一切都会结束,新的秩序会在废墟中重建起来。

整装待发的下属等待他最后的命令,狄勇勇从另一旁过来,神色有些怪异。

“大哥,找到吴小姐了。只是……”

“只是什么?”程砺扫了他一眼。

狄勇勇嘿嘿笑了一声:“吴小姐被人给捆起来了。”他咽了口唾沫,“被人扒了衣服捆在树上了。”

“嗯。你找两个人,送她先回去。”

“不,这不——我没去,人家大姑娘的,我怎么好去解。”狄勇勇说,“要不还是大哥你去。”

程砺目如寒冰斜倪他一眼:“我就方便?”

“我和伍家交换的东西里面,并不包括她。”他转头看肿了一只眼睛的邱霖,“你确认你是亲自将鹿尔送上船的。”

“千真万确。”邱霖保证,“而且刚刚已经问过守卫的人,隔离已经完全执行,下午除了两个送菜的一个送酒的,没有人来。”

阿诺点头:“这三个都是常年供应的熟客,送货早在三个月前就预定好,定时定点,并没有什么异常。手脚麻利,脑子清醒,嘴巴也紧。”

三炳早已迫不及待,炮筒调试完成,他打了个唿哨:“完美。大哥,你一早就未雨绸缪,担心布置这么多,没想到最后竟然这样不堪一击。嗯,不堪一击,这个词儿真他妈得力。早知道就不用送大家伙的家人出海了。”

是啊,太简单了。

程砺听着那波澜不惊毫无恐惧的琴声,甚至还有一丝淡然的乐声,心里某个地方开始警惕起来。

一切都太容易了。

简霖的死是个意外,那些“贱民”的总领层的死不费吹灰之力,当他们拔枪的时候,这些人早已被酒精腐蚀了神志,两位土著首领不等他们介入已经开始火拼,之间死伤的其他家族都属于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在李家盛宴上大伤元气的权贵们再一次受到暴击。而现在简瑜基本是个死人,简温眼下如同瓮中之鳖,只要一声令下,他就会变成这一栋屋底的建筑渣渣。

一切,就像最开始写好的剧本,根本不要他任何应急预案,完美得一次就过的电影。

到底是哪里不对。

狄勇勇见程砺没有紧缩,想了想还是想再确认下:“那吴小姐,她那边……”

三炳哈哈笑:“你连给娘们穿衣裳都不会了吗?”

狄勇勇瞪他一眼,三炳抬了抬眉,脸上笑意更大:“这一票后,老子要在邵庚街最红的馆子里面找两个胖娘们,好好整一晚。”

“老子不会穿?老子脱女人衣裳的时候你还在床~上抱枕头呢。”

三炳看不上他那得意样:“那你这会傻什么?”

“人家好歹也是个小姐。我这带人去了回头咬舌头咋办?”

“看都看了,这会儿打退堂鼓了?”

程砺转头看负责巡卫的阿诺:“可曾看见那个跟在李雪音身旁的盲女。”

阿诺摇头:“动枪的时候那些惊慌的女眷都以保护的名义关在了后院,但是里面没有那个盲女。”

三炳道:“小丫头嘛,定是吓得躲起来了。”

更远处,布置妥当的巡卫卫队长举手示意一切就绪。

程砺却迟迟没有下令。

不对,一切都太顺利了。

程砺转头看着那栋低调奢侈的大厅,实木和檀香交相纵错,阳光投射其间莹莹生辉。

“大哥?”其他人轻松的神色慢慢消失,都看着程砺。

卫队长一脸轻松走过来,再没有比这次更轻松的任务了。

“程总巡,什么时候开始?”他笑道,“我今儿晚上在海纳百苼定了几桌,请兄弟们热闹热闹。”

一个小小的念头滑过,程砺状似无意问道:“队长接管寕圜时可有看到什么铁器?”

“铁器么?菜刀算不算?”

“三个月前简瑜假借几家商号的名义大肆收购铁器,不少人甚至将自己的铁锅都拿出去卖了,这样多的铁器,从未在出海的船舱中见过,在寕圜也没有踪迹?——可曾问过护卫简瑜曾经有没有运什么东西出去?”

“运东西出去?哈哈。”卫队长笑起来,“人人都形容这简瑜就像貔貅,只进不出,进了他宅子的东西能出去?你看那些送酒送米的,哪个来不是连缸子袋子都得搭进来,还不兴一起过秤。”

程砺眼眸一沉:“你说什么?”

卫队长一愣,声音也低了:“我说简瑜像貔貅……”

“不是这句。”

卫队长重复了后面一句。

程砺忽然心头一震:“简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订酒的?”

三个月,常规的量,日复一日,几乎习惯般的送进庄园,这么多的酒水积攒下来,也会是一个惊人的数量。

十场订婚宴也绰绰有余。

这么的酒,都去了哪里?

他定了定神,吩咐阿诺:“去把那个管家给我叫来?”

阿诺擦了擦汗:“那个老管家知道简瑜计划失败后就吞枪自杀了。”

“还有其他人呢?”

这下连邱霖等听出问题了。

寕圜剩下的仆从不是失踪就是自尽,此刻竟然没有一个活口。

简瑜多疑,能留在他身旁的人无不是经过层层筛选,不管智商心性如何,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程砺四顾,安静的寕圜寂静如其名,这座前任殖民者留下的堡垒式建筑既然低调又阴森。

酒?他要那么多酒做什么?

就算热酒加冰片会叫人七窍流血,但是杀人也用不了这样多。(李斯函扒拉开棺材: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订婚宴席上的酒都是洋酒,也不是成坛的旧式烈酒。

~*~

姜鹿尔记不住曲调,弹奏的速度和流程跟不上简温,只是放下上就收了回来,不过他好像也不在意。

“很小的时候,我母亲曾经也这样陪着我练琴。”他侧头看她说。

“不过,那时候都是她给我指导。”简温笑。

一曲将完,他便如同完成某个仪式一般站起来。

“不错。”

“你可以先放他出去,他对你没有什么用。”

“他对你有用就行了。”

简温手指划过琴键,余音缭绕。

整座大厅重新回复平静。

“怕死吗?”他又问。

“当然怕死。”姜鹿尔回答,看着简温又重新拿起手绢擦拭鼻间流出的鼻血,他的脸有一种病态的苍白。

“你呢?”

简温收起手绢:“我只怕自己一个人死。”

姜鹿尔心里暗骂一声。

“你不会幼稚到以为将我拉出去,外面的人就不会开枪了吧?”她讽刺道。

简温看她一眼:“也许,说不定。”

不过,显然他并不是这么想的。

“胜利者从不会为人质和失败者谈判。”

“这么漂亮的人质也不会么?”他的目光移动,从她的眼睛移动到了她的脖颈,因为行走间松动的衣襟露出了一小块情~欲的痕迹。

他缓缓埋下头去,一直到她耳边,将那红痕看得清清楚楚。

“还是,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剩下的,觉得无所谓了。”他一手扣住她柔软的肩膀,手指轻轻摩挲。

姜鹿尔大寒。

“简温,我以前觉得你至少是个绅士。”

“我以前也觉得你是个淑女。”他笑,“看来,我们都错了。”

他松开了手,退后一步,从他的角度正可以看见外面三三两两的伏兵以及半山腰后的广垠蓝海。

“我大哥并不喜欢喝酒。”他忽然说。

“但是你知道他为什么连续三个月都在订酒吗?上等的精纯的烈酒。”

姜鹿尔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最好的酒,配上最好的卤片。它们混合的威力,足够将整座寕圜夷为平地。”

“一个月前,他亲自去了一趟新加坡,除了婚礼的整箱的切割珠外剩下的全是这样的东西。”

姜鹿尔脸色白起来。

“你觉得这样的东西,他会放在哪里?”

“你疯了。”

“我没疯。我跟了我大哥二十年。了解他甚至超过我父亲,他做事永远给自己留着后手,除非亲自将他的尸体钉在地上,再用矿石塞满他的喉咙,否则我绝对不会相信他会死掉。可是,这一次,他似乎犯了点错。”

他嗤笑:“他不该给那个女人机会。只要稍稍等一会,现在他掌握绝对的主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