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章节报错
研究院汇聚了大量生物学家、心理学家、脑医学家,一次次地修改方案。他们观察分子复合物,训练虚拟大脑,刺激神经元反馈信息,探知人脑神经活动的规律。
他们认为恐惧是生命最深处的意识,并由此推动了**。
百叶窗遮蔽了上海夜晚的霓虹,如水般的黑暗淹没而来,室内广播问他:你害怕吗?
不怕。无论过去多少个日夜,他都是这样回应的。
黑暗并不可怕,只要用宇宙大爆炸等天文学和物理学知识就可以解释它的存在。所以恐惧只是因为认识事物不够彻底,甚或说一切负面的思维,追本溯源都是因为无知而已。
研究院无法从他身上得到恐惧。他也没有盼望黎明、追寻曙光的生命本能。
于是,就转为了实质的痛楚。还记得戴无线耳机的实习女孩眼中含泪,按下了电击椅的按钮。所以人类是多么虚伪啊,说着爱与温柔,却给予痛和伤害。
但这一晚,熟悉的黑夜,似乎又变得微妙不同。
清冷的风夹杂着北大西洋暖流的湿润,徐徐吹过这片经受了炮火哀痛的土地,像母亲的手在夜里轻抚。
--------------
末世的夜风仿佛有着情绪,吹过寂静的大陆和海岸,城市灯光照出的不是明亮,而是死气沉沉。
上海,22:30pm。
博物馆门口,越野车上堆满了文物,后座塞满小件青铜玉器或书法画作。谢棋合拢塞得满满的后备箱,叹息:“你该开一辆更拉风的车。”
陆初辰系好安全带,检视外面:“开自己的撞了也不心虚。上车吧。”他本来也没想到能拿出这么多东西来。
油门发动,车子轰然冲出博物馆。
城市摄像头并没有全部破坏,“天眼”还残存在各处角落,因此陆初辰没有开车灯,借着城市里或明或暗的路灯,疾驰在公路上。
城市的道路中处处可见车祸,或从半空坠落的警车和巴士——智能系统的自杀性驾驶。得庆幸各国政府明智地没有开放空中交通权,只有军警车和公共交通能在天空运行,否则不需要导弹,光砸也能把地上的人类砸到灭绝。
路上随处可见喷溅状血迹,是发现智驾系统不对的人匆忙跳车,却又被后面疯狂加速的车子碾压过去。
陆初辰都很注意避开了那些尸体,以免重复伤害,车子四个轮胎恨不得单脚起舞。谢棋抱着两个青铜器颠来晃去:“……让你我想到了论坛上流传的,老祖宗的驾照考试……”
“什么?”
“他们叫压饼……靠!”
轮胎在地上发出尖利摩擦,陆初辰猛打方向盘——附近机器人感应到了车里有两个人类的热辐射,像闻到鲜血猎物的丧尸一样突兀出现!
这里是延安高架路,博物馆区域的机器人都因轰炸指令而撤离,但上高架后,机器人就追着枪声不绝,一簇簇火光在夜里交织成线!
子弹打在车门上,呼啸的夜风从碎掉的车窗里透进来。开车时想用枪瞄准一个移动目标不现实,陆初辰冷静将油门加到底,越野车带着一身弹孔和碎玻璃,身残志坚地冲下高架路,迎着子弹撞飞了四五个机器人!
仅是一条高架路就被追杀,军区到底会有多危险,简直无从想象。陆初辰扶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到机器人被甩远,警惕着四周动静:“三个半小时过去了,组织对我的考察通过了吗?”
要闯军区,队友的素质至关重要,景晗的谨慎他很理解。
“组织对你的车技不太满意……”谢棋在他跳舞的方向盘和骤然加速的油门中,苍白着脸:“我觉得,组织还没革命成功,就被你的车给颠散了……”
景晗在后视镜中与他对视:“联系军方也是我们的计划。我想了解下,你那位在通信部队的亲人。”
“是我……表妹。”陆初辰扶着方向盘,口气微顿了下:“她是侦察连通信兵,受过特种训练,不用担心她身手。运气好的话,她会活下去。”
军用机器人淘汰了人类士兵,各国部队里都只保留了特殊兵种,执行一些机器人无法取代的行动,能力自然毋庸置疑。
谢棋苍白着脸倚在副驾座的车窗上,对此毫无振奋。陆初辰以为他们还在权衡,景晗让他不要多想:“他只是发现遇到的人都比他强,无逼可装,内心极度失望。”
怒声有气无力地掷来:“……闭上你的血盆大嘴,老子是这辈子第一次晕车!”
谢棋他们建立的临时避难所,在静安寺附近一个商场的地下车库,选址经过了充分的考虑,紧挨商场仓库,能保证基本物资,附近有复旦附属医院,最重要的是,地下车库七拐八转,像个迷宫,可以躲避子弹。
将文物封锁在单独的工作隔间,时间已经到了半夜。三人重新上车,往西开去。
鉴于在延安高架路上被追杀的经历,他们避开了也许更惨烈的沪渝高速,出城后上了省道。
军方训练基地靠近一片水乡泽国,越往西走,逐渐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湖泊。
城市的光芒已经不见,唯有月亮半遮在云层后,黑寂得有些阴森。
在这片荒凉的寂静中,“咔嚓咔嚓”的声音就格外清晰。
逐渐由远及近,还夹杂着“轰轰”的响动。
声音很快逼近,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没有出声,车内仅剩呼吸。
“开灯看看吧。卫星没有定点筛查的话,不会抓到。”在车外无法忽视的声响中,景晗给枪上膛。谢棋的目光落在侧镜上,神色复杂:“……我想起这是什么声音了。”
☆、第18章 第十八章
黑暗中, 一簇光蓦然亮起。
陆初辰打开了远车灯, 郊区平坦的农场和星罗棋布的湖泊尽现眼前。四面八方的机械轰鸣声越来越逼近。
谢棋对着侧镜下巴坠地:“呃,一大波拖拉机正在靠近?”
三十多年前,“农民”这职业彻底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变成六七十年代的文综政史分析题。智能机械化农业,早已在除东南亚赤道国和非洲之外的各国普及, 生长于城市中的孩子, 只有小学自然课有机会由学校组织去农场参观,所以不免对拖拉机的声音感到陌生。
拖拉机……
三个人不约而同内心感到一阵崩溃。
从小看电影的梦想都是空中飞车追逐, 在城市上空迎风肆意, 爆起一团团壮丽烟火;现实却是郊区农场的拖拉机追车扬起漫天尘埃, 简直令人窒息。
“看那几个红的没,前头带着尖儿的, 是传说中的收割机, 时速撑死80。”谢棋执行缉毒任务时在东南亚见过,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它们追杀。卒于水稻收割机,对一个拿过功勋的缉毒警察来说, 这种死法听起来就很丢脸了好不好?
景晗淡定的表情再也绷不住, 他探出车窗,借着隐约的车灯看去,提醒道:“避开那几个尖……别给撞上来,怕刺穿轮胎。”
陆初辰猛地加速, 轻松甩开了从左右包围上来的拖拉机, 从上空俯瞰, 越野车正被一大群拖拉机、收割机、插秧机追着跑,形成巨大的扇形车流,在黑夜中扬沙飞舞,场景蔚为壮观,但一点都不美观壮烈。
距离刚拉开没多远,前方红色一晃,远光灯照出的通往危险的道路上,其它方向的几辆收割机正往这里加速驶来!
智能收割机速度有上限,倒不用担心它本身的撞击,但尖状的五六道分禾器,像是亮出锋利的刺刀,一旦在疾速行驶中相撞,汽车的轮胎不死也要残条腿,甚至会破坏发动机。
陆初辰骤然刹车。
透过后视镜看去,后面的拖拉机和收割机也追近了,声音隐隐传过来。
他们的车子夹在四面八方的庞大车流中,就像收网时垂死挣扎的猎物。
陆初辰果断倒车,一打方向盘,车被他开得像蹦迪,朝着湖泊密集的方向驶去,试图冲出拖拉机的包围圈。
.
这条道路的前方是几片小湖,呈“品”字型排布,车子向两湖之间疾驰,几辆收割机调转方向,朝他们合围。
接近了!
越野车离包围过来的收割机越来越近,已经能清晰看到收割机前排尖锐的分禾器,像参差不齐的犬牙,刀片上还有沾血的人体组织。
陆初辰将速度加到极限,他的车理论上时速能超过220公里,但车辆设计在匹配智能系统时都会限速,所以最快也只能到180公里。
收割机的尖锐分禾器像野兽獠牙,已经落在了猎物的颈间。汽车在它们夹击中,咆哮着冲出半个身子,随即一震,发出巨响——
收割机从两侧撞了上来!
分禾器从车门上刮过,发出尖利刺耳的摩擦声,两侧的后车门凹进了一道长线,车门眼看要被划破!
摩擦的尖利声音被拉得无限长,像是把人的惨叫声搓成一根绳子。
但其实也只有半秒,越野车在一片火花四溅里,冲出了围困!
被它甩在后面的两台收割机撞向彼此,发出令人齿碎的刀片互绞声。
它们堵在路上,剩下几台收割机咆哮着撞了上来,黑夜中爆出一团团火花。其它后面追来的拖拉机传感器终于检测到障碍物,减速绕了过去。
死里逃生的越野车驶向“品”字形的湖地,陆初辰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动。他言简意赅道:“帮检查下后面。”
景晗打开两侧车门,轮胎在地面上扬起飞尘:“差一点。”多亏轮胎上的翼子板轮眉够结实,给轮胎挡住了两下重击,此刻翼子板都撞碎掉了。
.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眼前忽然亮得刺目,几乎无法睁眼。
对面一辆拖拉机开着远光灯,向他们撞过来!
谢棋眼疾手快帮陆初辰放下遮光板:“靠,人类耍流氓的方式竟然被拖拉机学去了?人类这波儿完败啊。”
路的两侧是通往湖的下沿。
无处可躲,陆初辰的手叩紧方向盘,没有犹豫也没有减速。时速表的指针跳到了极限,在180度水平线上浮动,引擎爆发出轰鸣。他避开刺目的远光灯,口吻平静:“它速度比我们慢,惨的是它。”
拖拉机的智能驾驶系统只知道撞击杀人,可不会计算什么物理动能。
谢棋几乎要含泪看他。“可是你只有一辆车。”
撞坏了就没有车可开了。谢棋在颠簸中抓紧车扶手万分悲痛:“都说第一印象最重要,我不想开着拖拉机或插秧机,去见你表妹啊……”
陆初辰:“……?!?!”
砰然,巨响!
座位上的人往前一栽。又被安全带拉回来,头部重重撞在靠背上。
巨大的黑影笼罩,然后一空,汽车前盖被撞得皴起。
空气好像能带来钝痛,挡风玻璃也多了几个蜘蛛网。
越野车在狂速飙行下,撞翻了迎面的拖拉机,后者侧翻掉进了一旁的湖里,轮胎还在朝天转动。
汽车没有减速,在冲出一段后,仿佛唱《忐忑》一般,不断地冲一冲顿一顿。
陆初辰瞄了眼电表盘,神色冷凝:“车快没电了。”
他这个开法,格外消耗电池和配件。
后面的机械声渐渐清晰,那些被甩开了一大截的拖拉机插秧机,又阴魂不散地追过来了。
夜晚中被追了一路,其实它们速度并不慢,只不过不如越野车提速快罢了。谢棋估计了一下,差不多有120的时速,也是拖拉机的极限速度了。
“这算什么?”他一阵窒息:“它们的发动机是劳斯莱斯吗?”
陆初辰若有所思,手指在方向盘上划了几下。
越野车的电量极低,已经支撑不了几次加速。
远光灯的照耀下,两侧的湖边芦苇随风而动。他的目光投向远处,前方的一片芦苇滩。
那芦苇荡后面,是片广袤的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