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了声,垂首上前道:“陛下,娘娘今晚歇在哪儿?”

顾景阳被他问的一怔,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口,侧目去看那小冤家,没有做声。

谢华琅看出他心思来了,却不肯顺水推舟,假做不明,道:“你看我做什么?陛下,内侍监问你话呢。”

顾景阳便将手中棋子丢回棋罐中去,淡淡道:“歇在原处便是。”

衡嘉应了一声,忙不迭退下,谢华琅却托着腮,笑吟吟道:“道长,你生气了?”

顾景阳道:“没有。”

谢华琅便凑过脸去:“那你亲亲我。”

顾景阳侧过脸去看她,忽然捏住她脸颊,用力拧了两下。

“哎呀,疼疼疼!”谢华琅一脸委屈的揉腮帮子:“你怎么这样!”

顾景阳定定看着她,却没做声。

谢华琅便将棋桌推开,到他身边去,与他并肩坐着:“喂,道长。”

顾景阳照旧不做声。

谢华琅便用肩膀蹭了蹭他,道:“你要是喜欢我,就要说出来,总是闷在心里,我怎么能知道?”

“就像刚才,”她继续道:“你明明就是想叫我留在你身边的,为什么不说出来?怕丢脸?还是在等我说出来?你怕丢脸,我就不怕吗?难道我天生脸皮很厚?”

顾景阳看她一看,道:“难道不是吗?”

“……道长,”谢华琅气闷道:“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的!”

顾景阳神情恬静,目光却隐约含笑,伸手去揉了揉她长发,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洗漱之后,便去睡吧。”

“又在转移话题了。”谢华琅念叨一句,倒没有再难为他,先自站起身来。

另有内侍备了水来,二人便去洗漱,顾景阳目光瞥向床榻时,却微微顿住了,同衡嘉道:“你倒乖觉。”

衡嘉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

这天晚间,谢华琅与顾景阳躺在一处,望见帷幔外隐约的灯火说话,她便有些忍耐不住,主动问:“道长,你从前能想象到,自己会在没成婚前,就同人家女郎睡在一起吗?”

顾景阳道:“我从来想象不到,会有女郎那么能说话,脸皮又那么厚。”

“……道长,”谢华琅道:“你真的要失去我了。”说完,她翻个身,背对他睡了。

顾景阳默默看她一看,同样合上了眼。

谢华琅等了又等,都在心里数到一百了,也没等到他做声,便耐不住了,悄咪咪的转过身去,就见自家郎君合着眼,竟似是睡着了。

她气的坐起身来,推他道:“你起来!”

顾景阳岿然不动。

谢华琅更气了,伸手将他盖的那边被子扯过去,卷在身上,翻到床榻里边去,恨恨的合上了眼。

顾景阳侧头去看,便见那小姑娘裹得像个蚕宝宝,忍俊不禁之余,又觉得同她这样玩闹的自己,好像太过幼稚了。

“枝枝,枝枝,”他凑过身去,低问道:“你生气了?”

谢华琅学着他先前的做派,假装自己睡了,一声也不吭。

“是我不好,枝枝不要生气,”顾景阳温柔哄她,道:“好枝枝,不恼了。”

“我生气了,”谢华琅道:“你哄不好我了。”

顾景阳闻言失笑,温声唤道:“枝枝。”

谢华琅道:“枝枝都睡着了。”

顾景阳哄道:“明明还醒着的。”

“奇怪了,”谢华琅道:“明明还醒着,关枝枝什么事?”

第50章 孤独

顾景阳早知这小妖精满嘴歪理,然而能歪到这境地, 却是意想不到了。

“枝枝听话, ”他微微侧身过去, 温言劝道:“不要同我置气了。”

谢华琅翻一个身, 面对着他, 道:“那也不是不可以。”

被子被她卷在身上, 将人缠的结结实实, 她有些费劲儿的将手臂伸出来, 扶住他肩头,低声劝诱道:“你说几句好听的。”

帷幕内光线昏暗,她声音也低,像是香炉中袅袅冒出的烟雾,无声无息见撩拨人心。

顾景阳顿了顿,方才道:“枝枝,你想听什么好听的?”

“你自己想。”谢华琅嗔他一句,道:“倘若我什么都同你说, 哪还有什么意思?”

顾景阳一时不知应当如何开口, 不免安寂下来, 谢华琅也有耐心, 慢慢等他说出口,大半晌过去,见他不曾睡下, 却也不曾做声, 才催促道:“好了没有嘛?”

顾景阳为难道:“我如何知道, 你想听的‘好听的’是什么?”

“你个木头脑袋,如何这样不解风情。”谢华琅伸手过去,在他腰间拧了一下,气恼道:“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那就说句最简单的,九郎,郎君,好哥哥,你开开窍,有这么难吗?”

顾景阳有些窘迫,踌躇一会儿,终于握住她手,低声唤了句:“好妹妹,你别恼了。”

谢华琅并不满意,又道:“还有呢?”

顾景阳着实是难为情,眼睫低颤几下,求道:“枝枝……”

“不听这个。这么叫我的人多了去了,阿娘叫,阿爹叫,哥哥们叫,长辈叫,闺中好友也这么叫,”谢华琅眉梢一蹙,道:“要找一个只有你能叫的才行,就比如说,除了我,还有人管你叫‘郎君’吗?”

顾景阳窘迫的面颊微红,又是一阵静默,方才低声道:“宝贝。”

谢华琅心里一甜,暗道这株铁树总算能开花了,却没有在情绪上表露出来,继续板着脸道:“还有呢?”

说了第一个,顾景阳便认命了,略动了动身子,到她面前去,低头亲吻她唇瓣之后,连人带被子抱住了,声音低柔道:“心肝。”

谢华琅原本还想再端着点的,听到这儿,却有些扛不住了,凑过去“啾啾啾”连亲几口,展开被子将他裹进去,伏在郎君怀里,依依道:“再叫一遍。”

相隔一层单衣,他们甚至能察觉到彼此身体的温度,顾景阳将她搂的更紧些,低声唤道:“心肝。”

谢华琅心满意足了,要是有条尾巴,估计都能翘到天上去,小脑袋亲昵的蹭蹭他,问:“道长,你有没有这样叫过别人?”

顾景阳早被她磨的没了脾气,轻拍她肩背一下,道:“除了你,谁能叫我说这些?”

谢华琅吃吃的笑,笑完了又满心舒畅。

帷幔内的光线昏暗,连人的面容都瞧不太清,她手指伸过去,黑暗中摩挲他面容的轮廓,及到他嘴唇时,手指却被人含住了。

她的心忽然烫了一下,却没有将手指抽回,帷幔内无人做声,但气氛却不同了。

谢华琅心里忽然有点痒,她可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老实性子,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事情既然定了主意,便不会反悔。

“郎君。”她低低的唤了一声。

顾景阳握住她手腕,依依不舍的在她手背上一吻,低问道:“怎么?”

话到了嘴边,谢华琅反倒有些不知如何开口,顾景阳不明所以,在她手上珍爱的亲了亲,道:“枝枝?”

“郎君,如果,”谢华琅声音低了,她柔顺的伏到他怀里去,在他耳边道:“如果你忍不住的话,那就不要克制自己了。”

顾景阳怔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眼睫一颤,面颊上忽然烫了起来:“枝枝,我……”

话都说出来了,再遮遮掩掩反倒有些矫情,谢华琅握住他手,放在了自己心口,低问道:“想吗?”

单衣轻软,隐约能察觉到底下柔滑的肌肤,甚至是近在咫尺的……

顾景阳猛地将手缩回,又觉得自己的反应或许太过无情,便将怀中人抱得紧了些,坦诚道:“想是真的,但是不可以。”

“我是真心喜欢枝枝的,”他语气温和,隐约间有些青涩的窘迫:“还是,还是留到大婚时,再……”

谢华琅倒不觉得他这反应有什么不对,听他如此说,也只是微红了脸,道:“你忍得住,我当然不会反对。”

两人都红了脸,半晌没再说话,最后,还是顾景阳低头亲了亲她,道:“不早了,睡吧,枝枝。”

谢华琅伏在他怀里,乖乖道:“嗯。”

……

梁王世子被高句丽军士所杀的消息传来,是在五日之后,朝野为之震惊。

梁王听闻这消息之后,当即便昏死过去,白发人送黑发人,王妃也是神情恍惚,府中人忙吩咐去请太医,又将两位主子扶进内室里去歇息。

太医还没有到,梁王便自己醒了,梁王妃见他面白如纸,尽管心中悲痛,也先去劝慰,却被梁王一把推开了。

“明炯,明炯,”梁王径直念了两遍儿子名姓,老泪纵横道:“他死的冤枉啊!”

梁王妃着实伤怀,垂泪道:“怎么偏叫明炯遇上了,老天爷不开眼……”

“哪里是老天爷不开眼?不过是别人有意为之罢了,”梁王闻言冷笑,侧目望向宫中,哂然道:“我说他这次怎么这样好说话,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梁王妃反应过来,眼泪登时一顿,腾地站起身来,怒道:“你是说,明炯之死是——”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有说,”梁王嘿然冷笑,目光慑人:“明炯死了,是死在高句丽手上,同别人可没关系,我们要骂,也只能骂高句丽。”

梁王妃痛哭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权柄在手,谁会同你讲道理?”梁王说到最后,反倒释然了些,只是眼底神情有些狰狞:“我们但凡敢流露出点别的意思,下一个出事的,兴许就是府上了。”

梁王是正经王爵,他的世子死在边境,便如同一瓢水浇在了一锅热油之中,造成的轰动可想而知。

第二日朝议时,便有朝臣上疏,温和些的建议以此事为缘由,发书问高句丽,刚烈些的则请求朝廷发兵,以此为由征讨高句丽。

皇家死了一个正经的亲王世子,高句丽必然是要给一个交代的,否则,皇帝在天下人面前,如何能抬得起头?

因这缘故,当顾景阳点将征讨时,竟也没有遭遇多少阻力。

梁王看得出其中另有机窍,其余宗室自然也看得出,最爱记仇的皇帝轻而易举的谅解了几个年轻人,继而打发他们到北境去,结果人刚到没多久就出事了,这不是明摆着说此事另有内幕吗?

然而梁王世子的前车之鉴在那儿摆着,当然也没有人敢在这关头跳出来说三道四。

倒是江王,惯来同顾景阳交好,散朝之后笑问了句:“梁王这么拎得清,半句怨言也不曾表露,是否出乎陛下预料?”

“意想之中罢了,”顾景阳道:“梁王最懂得明哲保身,世子没了还可以再立,王爵若是没了,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江王闻言颔首,又道:“我原先还有些忧心,唯恐他因丧子之痛失了心智,再闹出些别的来,虽然不甚要紧,但总叫人心烦。”

“可惜他没有闹,”顾景阳淡淡道:“朕早就令人准备好了,他若敢胡说八道些有的没的,即刻就会有人检举梁王府私通高句丽,届时便不是死一个世子便能了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