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抄经,是为了磨练她的心性,只有静心不浮躁,在以后的医治中,才不会因为收效甚微而焦躁暴怒。

但她似乎一点儿都没有这种耐心。

外头的天色都已经暗了,苏谨琛捏了捏苏皎月的脸颊,见她没有反应,正想再用力捏一下,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阿福在外头回话道:“少爷,老爷回府了,说让你去他书房一趟。”

苏谨琛应了一声,转身来到中厅,苏皎月房里的两个丫鬟都在这里等着,他便开口道:“我去老爷书房,等你们小姐醒了,让她先别着急走,等头脑醒神了再走,省得受了风头疼。”

“是,大少爷。”丫鬟们乖乖的回话,目送苏谨琛离去。

……

苏政今日去了宫里。

这几日礼部分发春祭的恩赏,本来这些事情打发苏谨琛去就可以的,但这一次,皇帝却破天荒召见了苏政,为得就是安国公世子谋害了苏皎月这件事。

臣子之间的私人恩怨,皇帝很少会管,况且还是像承恩侯府这样,已经式微的世家。但这次云首辅参了安国公一门,将这件事情闹上了朝堂,皇帝免不了也要做一回和事佬。

承恩侯府作为受害方,苏政便得到了这次被皇帝召见的机会。说起来也是惭愧,他一个二品侯爷,在礼部不过就是从四品的堂官,平日里连上朝都不用天天去,只需到衙门应卯即可。这一次能面圣,还是因为儿女的事情。

苏谨琛很快就到了苏政的书房门口,听见里头几声高亢的咳嗽声,这几日天气多变,苏政咳喘的旧疾又翻了。

丫鬟在门口回了话,苏谨琛才听见苏政道:“喊他进来吧。”

苏谨琛弯腰走了进去,看见苏政坐在红木翘头长案上,上头放着乱七八糟的一些卷轴文书,看见苏谨琛进来,便随手搁在了一旁,指着他面前的椅子道:“坐。”

也许连苏政自己都没意识到,以前他从来都没有喊苏谨琛坐过。

苏谨琛便撩袍坐了下来,见苏政又咳嗽了起来,只开口道:“父亲也要注意身体。”

苏政蓦然就呆住了,嘴角按着帕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坐在他面前的苏谨琛。

皇帝今日狠狠的向他夸赞了苏谨琛一回,还说看过他考举人时候的试卷,是一个有文韬武略的后生,只等来年金榜题名,必定能让承恩侯府门楣光耀。

这些话苏政听得老茧都快起来了,他的那些同僚好友,哪一个不羡慕他能有这么一个出息的儿子,但苏政高兴不起来。

不过现在再听他们这么说,仿佛也没有往日那般刺耳了。

苏政道:“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我想着等过了年,你就要去书院念书,所以打算把为你请封世子的奏折递上去。”

别的勋贵人家,嫡长子一小就被封为了世子,只有苏谨琛,如今过了年就十八了,苏政还没有为他请封世子。当然……别人自然都是以为,苏政心中不疼爱他这个原配嫡子,还想着和续弦徐氏生的那两个儿子。

苏谨琛倒是微微一愣,他从来没有想过,苏政会为他请封世子况且……他本来就不是苏家人,也从不惦记苏家的爵位,这件事情从苏政的口中说出来,难免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父亲不必焦急,如今我已有功名在身,请封世子,并不急在一时。”苏谨琛开口道。

苏政闻言却是变了脸色,表情顿时带着几分不耐烦,只抬眸看着他道:“怎么,你连家里的爵位都看不上吗?认为自己能考上举人,很了不起了?”苏政素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平庸懦弱,却又刚愎自用,尤其在对着苏谨琛的时候,还有几分喜怒无常。

“自然不是。”苏谨琛皱了皱眉心,换做从前,他也没有心思和苏政多解释,无非就是被他骂一顿,再打一顿,但现在他却收敛了许多,只开口道:“那……让儿子想一想。”

然而苏政还是不满意,这种事情换了谁不高兴的跳起来,苏谨琛居然还说要想一想,他分明……就是看不上家里的爵位!

苏政几乎要痛骂出口了,可最后却还是压下了怒意,沉声道:“那你就回去好好想想,等想明白来了,再来跟我说。”

第42章 第 42 章

苏谨琛回到清风院的时候, 苏皎月已经走了。

书案上她写过的大字都收了起来, 就是不知道那丫头有没有看见自己脸上印的墨字。

苏谨琛笑了笑,抽出靠背椅打算坐下的时候, 却看见地上掉了一个小东西。

他弯腰捡起来一看, 竟是一个做工粗糙的荷包。

这种样子的荷包, 必定是府上最下等的、不懂针线女红的粗使丫鬟做的。

苏谨琛随手握在掌心,正打算丢了, 眉梢忽然就跳了跳,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苏谨琛颇有兴致的坐在椅子上, 指尖细细的抚过上头的绣样,真是哭笑不得。

好好的一个“福寿双全”的花样, 被她绣成了什么样子!那牡丹花小的跟月季一样,那桃花更是连花瓣都分辨不清……

而那像石头又不像石头的东西上, 还有两滴凝固的血迹……苏谨琛仿佛都能想象出苏皎月被针扎了之后, 那龇牙咧嘴的表情。

这么一比,他让她写字,实在比绣花容易多了。

苏谨琛叹了一口气, 这种样子的荷包, 还是他帮她收起来的好,免得她拿出去丢人。

……

苏皎月是在晚上吃完了晚饭, 才发现荷包不见了的!

这个荷包花了她整整半个月的时间啊, 凝聚了她多少的“心血”啊, 现在居然不见了?

她明明记得从鹤瑞堂出来的时候, 还带在身上的。她把东西带去给孙妈妈瞧了, 虽然没有得到她由衷的赞美,但也收获了几句虚伪的称赞= =

“青杏,你再帮我找找,真的找不到了!”后天就是苏谨琛的生日了,现在让苏皎月重新再做一个荷包,这可得要她的命了!可要是再准备别的什么生日礼物,又觉得太没诚意了。

苏皎月穿越过来这么长时间,其实也开始有些知道如今的现实情况和原小说中的区别了。

比如说原小说中,她就没提起过苏谨琛生母周氏的嫁妆问题,但实际上,这些嫁妆都在苏谨琛的手中,前几天还有庄头管事进府找他,他应该是收了不少年利的。

承恩侯府对苏谨琛不上心,但周氏留下的东西,还是一样不少的给了他。

所以苏皎月知道,苏谨琛其实是一个有钱人!而且据说兰姨娘和苏映月这么向着他,就是因为他每年都会拿一些银子出来,分给海棠院的下人们。

那里都是周氏曾经留下来的老人。周氏的父亲在她出阁之后,就因为得罪了刚登基的新帝,被贬去了蜀中,一家老小都跟了过去,十几年没有回过京城。而这些陪嫁的下人,在周氏过世之后,便都留在了京城。

所以苏皎月还知道,苏谨琛还是一个很念旧的人。

“姑娘想一想,是不是丢在什么地方了?”青杏在房里左右找了找,又把针线篓子也翻了翻,只转身问她道:“姑娘最后一次看见那荷包,是在哪儿?”

苏皎月拧眉想了想,她刚才在清风院睡着了,等醒过来的时候,苏谨琛已经不在了,她便把那荷包拿出来翻看了半日……

“糟了!一定是丢在兄长书房里了!”这本来就是要送他的东西,要是被他捡去了,她还拿什么送啊!

“既然是落在了大少爷的房里,那姑娘就不用着急了,反正迟早是大少爷的东西呀。”青杏只笑着道:“姑娘亲手做的,大少爷一定喜欢。”

“那怎么一样呢……”苏皎月嘟囔道:“本来我是想着……他要是不喜欢,我就不给他了。”那荷包做得实在寒碜,苏谨琛这样霁月清风一样的谪仙,没准还真看不上她那件俗物呢!

“姑娘怎么会这么想呢?”青杏只劝慰道:“大少爷从小就没什么人心疼他,哪里会有人送他荷包,姑娘指不定是第一个送她荷包的人呢!”

苏皎月暗暗腹诽:那你可想错了,沈若娴送过他很多次,很多个,只是他从来没要过而已……正因为她在原文中写沈若娴绣工了得,做的荷包怎么怎么精美,而苏谨琛却连看都不看一眼,这才让苏皎月觉得忐忑呢!

荷包毕竟是随身带的东西,沈若娴的他都看不上,会看上自己这歪瓜裂枣模样的?

不行!明天一定得找个机会,把荷包给要回来!

……

第二天便是除夕,老太太、徐氏、李氏都是命妇,一清早便进宫朝贺领宴去了。

等午后回府,整个承恩侯府才正式热闹了起来,朱红色的大门洞开,四处张灯结彩,挂着喜气的红灯笼。侯府上下,不管丫鬟婆子,都穿上了簇新的衣裳,欢欢喜喜的忙碌了起来。

直到申时初刻,老太太才领着三房众人,一起前往祠堂祭祖。

苏皎月也第一次看见了她的三叔苏牧,还有大房的大少爷苏谨琨,两人前两日才从外地赶回来。

大房的老爷苏效还在任上,并没有回府过年。今年在门口引送祭品进祠堂的,仍旧是苏谨琛。

姑娘家却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祭祀,不过是院中看看,但苏皎月这是第一次瞧见古代人过年,倒是有些兴趣,坐在轮椅上交头接耳的看来看去。

厨房里送过来七成熟的贡品,每一个上头都盖着红纸,第一个接东西的人是苏谨玉,不过才五六岁,徐氏怕他端不好东西,让奶娘在身后跟着。

小家伙穿着簇新的直襟长袍,带着紫金冠,模样俊俏可爱,动作有板有眼。

苏惜月则是盯着他手上盘子里的一只大肥鸡,扯了苏皎月的袖子问道:“三姐姐,这大肥鸡,我们能吃吗?”

“这是给老祖宗吃的。”苏皎月同她道。

苏惜月还明白什么叫祭祀,眼神呆呆的看着里头,又问她道:“我娘亲也能吃到吗?大哥哥的娘亲也能吃到吗?”

苏皎月莫名就觉得有些心酸,都是没娘的孩子,也就苏惜月才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苏谨琛来。

更何况……明日还是苏谨琛的生日,他母亲周氏的祭日。

“肯定能吃到的。”苏皎月握了握苏惜月笼在袖中的手,柔声安慰她道。

小姑娘脸上还带着几分忧伤,愣了片刻,转过头来又同苏皎月道:“昨天祖母说,这次爹爹回来就不走了,她还要给惜月找一个新娘亲,可惜月不想要新娘亲……”

苏惜月说完这话,泪珠子已经在眼眶中打着转转,最后又期期艾艾道:“祖母还说,二伯母也是大哥哥的新娘亲,现在二伯母也对大哥哥很好,她会帮我爹爹找一个对惜月很好很好的新娘亲。”

苏皎月听着实在觉得难受,只捏了捏她的脸颊道:“放心,祖母最疼你了,一定会给你找一个很好很好的新娘亲。”

苏皎月回想了一下原文中对沈若娴前世的设定,那时候她得知苏老太太要给三老爷聘一房续弦,为了能长期留在苏家,沈若娴铤而走险,使了一个计策,让自己在三老爷跟前失了闺誉。

李氏自觉被沈若娴丢尽了脸面,虽然三老爷答应了让沈若娴做续弦,她却执意只让沈若娴做了他的一个房贵妾。

但现在的沈若娴,已经不是前世的沈若娴,而是重生之后,拥有原文剧情的沈若娴了,所以……这一次苏老太太说要给三老爷找续弦,应该不会被她再搅合了,毕竟,她现在的目标攻略人物是苏谨琛。

……

祭祀用的贡品足有一百零八道菜,丫鬟、婆子一直在面前走来走去。苏皎月坐着有些累了,支着胳膊抵在轮椅的俯首上,看着一众人忙忙碌碌。

苏谨琛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遍地金祥云花纹长袍,在承恩侯府的一众后辈中尤为显眼。他身量颀长、容姿独立、温润如美玉一般。

小丫鬟见了他都不敢多看他一眼,早已经羞红了脸跑开了。

真是可惜啊!唯一能配得上他的云诗秀,偏偏就跟他划清了界限,苏皎月想起这个心里还觉得很是遗憾。

“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苏谨琛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跟前。

苏皎月抬头看了一眼,见贡品都已经送了进去,众后辈都退了出来,接下来是要磕头祭祖了。

“没想什么。”苏皎月才不会让苏谨琛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呢!她笑了笑,朝着苏谨琛扎眼道:“兄长今日穿的真好看。”

她又说自己好看……

苏谨琛笑了笑,见众人已经按齿序跪叩,只伸手摸了摸苏皎月的发顶道:“你行动不便,就不用去了,我去去就来。”

苏皎月看着苏谨琛转身离开,忽然就想了起来,她还没问他要自己的荷包呢!

可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对,苏谨琛要是捡到了,为什么不跟自己说呢?会不会是……把他当成什么垃圾给扔了?

这个可能性真的是非常大了!

苏皎月伸着脖子等他们出来,三拜九叩之后,承恩侯府的祭祖活动总算是结束了。

丫鬟扶着老太太出门,苏惜月已经扑到了老太太的怀中,苏老太太见苏皎月就在这院中等着,只开口道:“外头天怪冷的,你又不方便,其实不用过来。”

“那怎么能行呢!”苏皎月只开口道:“我不过来,列祖列宗们怎么知道我不能走路呢?现在他们知道了,兴许就能保佑我早日站起来了!”

“这话说的好,”苏老太太只感叹道:“我刚才也是这么对祖宗们说的,让他们多疼着你点,保佑你早日好起来,保佑我们承恩侯府从此平平安安的,还有……保佑你兄长来年能金榜题名,为苏家光耀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