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人在情急之下,会爆发出无比强大的力量。”大理寺官员赞同地点头,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宸王妃的欣赏:“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人对王妃的义举所动容。”

明寄远微笑点头:“舍妹自小在道观长大,受仙长教养,性格纯善,哪里能做到见死不救。”

大理寺官员闻言,感慨良久,不愧是明家人,无论男女,品性都如此高尚。

难怪近来私下总有传言说,宸王自从与明家女定亲以后,上进许多,看来的确如此。

“明家,高义。”他朝明寄远拱手一揖,方才转身离开。

明寄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理了理袖摆,在吹捧妹妹这方面,他是认真的。

“寄远。”大理寺卿走到明寄远面前,把一份卷宗交给他:“这些是大理寺历年来的一些案件记录,你空闲了就拿去看看。”

“是,大人。”

“对了,今夜我要去内阁机要处值守,你随我一道去。”大理寺卿语气温和:“值守的官员大都与你相识,切莫紧张。”

“谢大人!”明寄远深深作揖,他不是傻子,上锋带他去内阁机要处值守,意味着上峰要开始重用他。

内阁机要处地位特殊,非帝王信任重臣,不能插手内阁机要处的事务。

整个天下,无数政令都要经过内阁机要处成员无数次争吵,才得以颁发。

像他这种资历浅的年轻官员,能被上峰带去此处值夜,已是抬举。

内阁机要处,建在朱雀门内西侧,为防止重蹈前朝“一锅端”覆辙,每夜各部门只会安排两名官员值守。

坐在大理寺赶往内阁机要处的马车上,明寄远挑起车窗帘子,往外看了几眼。

“时间过得真快,十几年前,我还是个五品郎中。夜里,百姓无不关门闭户,不敢高声语。”大理寺卿叹息一声:“陛下登基后,百姓日子越过越好,即使是夜里,也是一片繁华之相。”

明寄远放下帘子,抬首看他。

“繁荣得来不易,当我们这一辈老了,怕是不会有多少人,还记得当年的劫难。”大理寺卿直接用“劫难”形容显德末年的那些事,可见他对先帝十分不待见,甚至敢当着其他官员的面说出来。

“人老了,就爱多话。”大理寺卿笑了一声:“你别放在心上。”

“大人的心意,下官明白。”明寄远肃着脸:“我辈亦当如此,以护天下百姓安宁为己任。”

大理寺卿脸上露出笑,伸手拍他肩膀,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年少有为,年少有为。”

“那些老牌世家虽然已经没落,但破船也有几斤钉,这次的判决能顺利下来,全靠上面有人出了手。”大理寺卿靠着马车壁,老神在在:“你觉得会是谁?”

明寄远摇头。

“是宸王。”大理寺卿感慨:“对宸王而言,拉拢世家比得罪他们更有利于他,但他选择了为平民做主。”

鉴于宸王是自己的妹夫,明寄远没有开口接话。

“其实我也有些意外,宸王会选择出手。”大理寺卿观察着明寄远的表情:“也许,我们以前都误解宸王了。”

明寄远扭了扭腰,被误解的是宸王,大人这么看着他,是什么意思?

“寄远啊,你回去劝劝令尊,多看看宸王的优点与长处,总归是自家女婿,对不对?”

好家伙,绕了这么大一个圈,竟然是在这里等着他。

关于父亲讨厌宸王的谣言,究竟传得有多离谱,竟然连他的上峰都来劝和?

“宸王,其实是个好孩子。”

明寄远默默瞥了眼上峰,三年前,这位还说过宸王任性妄为,现在就变好孩子了?

宸王醒来时,天光已大亮,扭头见床的另一半空荡荡,他揉着额头坐起身:“来人。”

“王爷。”杨一多带着伺候的宫人们走进屋:“您醒了?”

“王妃呢?”宸王掀开被子走下床:“备水,本王要沐浴。”

“热水已经备好,王爷请去浴房。”杨一多回道:“方才西宫那边传来消息,说赵太妃身体不适,王妃带着春分姑娘去探望了。”

“赵太妃身体有什么问题?”宸王脚步一顿。

“年纪大了,身体难免容易病痛。”杨一多掀起纱帐,免得纱帐碰到宸王的头。

宸王想起在桃林作画时,赵太妃跟他与明小猪说的那些话。

他抬起头,看到垂挂在横梁上的圆月灯。

白日的圆月灯,仍旧很漂亮。

然而昨夜,才是它最美的时刻。

“殿下,这灯是王妃让挂上去的,你若是不喜欢,下的换个地方挂?”杨一多见王爷盯着圆月灯看,担心他对这盏灯有意见。

“不。”宸王摇头:“挂在这里很好。”

他喜欢。

仅仅相隔几日,再见到赵太妃,她看上去像是迅速衰老了好几岁。

“太妃娘娘。”玖珠握住赵太妃的手:“今日可用过药,御医来过没有?”

皮肉松松垮垮挂在手骨上,早已经失去肌肤的弹性,那是衰老的味道。

“都是老毛病,下面的人不懂事,竟然让你跑一趟。”赵太妃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被玖珠阻止:“太妃,好好躺着,不要受凉。”

“我整日在宫里,本来也没什么事。”玖珠帮她盖好被子:“来太妃这里坐一坐,还能摸摸那只小胖猫。”

“喵。”趴在桌子上的胖猫,懒洋洋地发出声音,从桌子上跳下来,最后跳到了玖珠膝盖上。

玖珠伸手轻轻摸着它,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它很喜欢你。”赵太妃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看着懒洋洋的猫儿,没有说出口。

“外面又下雨了?”她听到了淅沥沥的雨声。

“嗯。”玖珠见赵太妃似乎想听雨声,起身帮她打开窗户,笑盈盈地转头看她:“很美。”

窗前的女子穿着天青色裙衫,笑起来的模样,比窗外的雨还要朦胧好看。

赵太妃跟着笑:“是,很美。”

宫女把熬好的药端进来,赵太妃坐起身,神情淡淡地把药一饮而尽。

这些苦药,并不能延缓一个人的老去。

“太妃,我给你念一念书?”玖珠从春分手里拿过一本书,封面上赫然印着《霸道王爷大战邪魔》几个大字。

“那些之乎者也的书,不适合生病的人听。”玖珠翻开书页:“倒不如这些民间话本有意思。”

赵太妃怔忪地看着玖珠手里的话本,她本是酿酒女,对高深的学问并不感兴趣。但是在这深宫之中,她这样的妃嫔,是没有选择的。

自她进宫后,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坦坦荡荡地说,民间话本有意思。

“是啊,民间话本有趣。”

这话说出口,她心中升起畅快之意。

“那我现在就开始给您读。”玖珠低下头,读起书上的内容。

她读书时,并不讲究文人的规矩,反而更像讲故事的人,语气生动有趣,连表情都跟着一起变化,赵太妃被她逗得笑出声来。

服侍赵太妃的老嬷嬷见到这一幕,低头红了眼眶。

半个时辰后,赵太妃睡着了,玖珠合上书,轻手轻脚地替赵太妃盖好被子,放下纱帐后,退出屋子。

“王妃。”老嬷嬷走过来,手里还撑着伞:“外面下着雨,老奴送你。”

“太妃正是要人伺候的时候,嬷嬷不必跟我客气。”玖珠从她手里接过伞:“若是缺了什么药材,尽管派人来告诉我,就算我这里没有,母后那里肯定是有的。”

听宸王妃用如此亲昵的语气提起皇后,嬷嬷心里明白过来,看来皇后与这个儿媳的关系,真如传言般那么好。

宸王妃坚持不要她送,她只好取来几把伞,给了宸王妃跟随侍她的人。

“我自己撑伞就好,小心别把自己淋湿。”玖珠抬手让准备给她打伞的小宫女退下,小宫女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龄,淋雨可不好。

“谢王妃。”小宫女犹豫一下,撑着伞跟在王妃身后。

清明前的雨有些寒,幸好今日她不用淋雨了。

真好。

玖珠喜欢听雨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就是漂亮的绣鞋被雨水打湿有些糟糕。

隔开西宫与后宫的大门打开,玖珠看到一身雪衣,长发未束的宸王,举着伞站在门外。

“殿下。”玖珠收起伞,冲进宸王的伞下,闻到他身上沐浴后的清香:“殿下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家。”宸王把伞朝她头顶上方倾斜,轻笑一声:“你送的月亮,我很喜欢。”

玖珠伸手抱住他的胳膊:“你喜欢就好。”

注意到他头发未干,玖珠道:“头发未干,吹风会头疼,我们赶紧回去。”

“不急。”宸王见她很小心地绕过水坑,不想弄脏绣鞋,把伞塞进她手里:“来,我背你。”

“那多不好意思。”这句话说完,玖珠已经趴在了他的背上。

嘴上不好意思,行为却很诚实。

“很喜欢这双绣鞋?”

“这双鞋子,是你特意让尚衣局为我做的,上面还有小狗。”玖珠单手搂着宸王脖子,另一只手撑伞:“我很喜欢。”

“明小狗狗?”

玖珠趴在他肩膀上笑,雨伞打得东倒西歪,宸王被冷雨扑了一脸。

宸王:“……”

就在此刻,玖珠在他脖子旁,轻轻咬了一口:“汪呜。”

被咬的地方酥酥麻麻,一点都不疼。

宸王把她往上托了托:“看来真是明小狗。”

玖珠嘻嘻哈哈笑,他也跟着笑起来。

“殿下今日怎么选了一身白衣?”

“明日就是清明,我代父皇去祭奠,这几日穿艳色衣服不合适。”宸王挑眉:“怎么,不好看?”

“好看,穿浅色衣服的殿下,是九天上的皎月。穿艳色衣服的殿下,是春日最漂亮的花海。若是穿深色,就是最迷人神秘的黑夜。”说起自家殿下的好,玖珠永远不缺好听的话:“无论你穿什么都好看。”

“明小猪,幸好你没有入朝为官。”

“为什么?”

“你若是做官,一定是最会拍马屁的谄媚奸臣。”

玖珠轻哼:“我说的都是实话。”

宸王心底一动,他看不到玖珠的脸,却能想象出她现在的神情:“在你心里,我这么好?”

“嗯!”

宸王温柔地笑了,若不是他身上背着人,还真像玖珠口中的仙君下凡。

“皇子妃,你怎么了?”宫女见孙采瑶突然呆滞不动,手里提着的篮子也掉在了地上,吓了一跳。

“没事,没事。”孙采瑶有些心慌地摇头,弯腰去捡花篮。

宸王只是穿了白衣而已,她不能多想,一定不能多想。

“宸王与宸王妃感情真好。”有宫女小声说:“雨天怕王妃走路,竟然把王妃背着走。”

“嘘,你们没有发现,王爷连头发都未束?”

孙采瑶脑子嗡嗡作响,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皇子妃!”

陷入昏迷前,她看到明玖珠从宸王背上跳下,朝她这边跑过来。

“殿下,殿下。”

云延泽尚在睡梦中,被宫人急促的呼唤声吵醒,闭眼压下心底所有情绪,坐起身掀开纱帐:“何事?”

“皇子妃方才在宫道上晕倒,请了太医来诊脉,皇子妃有身孕了!”

云延泽面上露出喜色,披上外袍大步走出门,却看到撑着伞,站在他院子里的云渡卿。

他脚下一缓:“五弟。”

“四哥。”宸王对他微微颔首:“恭喜四哥。”

“多谢五弟。”云延泽看着云渡卿身上的雪色绣银纹锦衣:“五弟为何在此处?”

“我家王妃见四嫂晕倒,把她送了回来,此刻正在屋子里陪着她。”宸王挑眉,难道他很想站在这里?

其他女人怀孕,跟他有什么关系。

屋内,孙采瑶看着坐在一边的明玖珠,撑着坐起身。

“已经有太监去请四哥,我先告辞。雨天路滑,你怀有身孕,出门要多加小心。”玖珠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她家殿下还在院子里撑着伞等她呢。

孙采瑶怔怔地低头看着肚子,捏着被子的手缓缓松开:“明玖珠,谢谢。”

她,有身孕了?

玖珠诧异于孙采瑶对自己称呼,回头看她一眼:“四嫂客气了。”

她忙着出门,没有多想孙采瑶的态度。

走出门来到屋檐下,玖珠朝宸王招手:“殿下。”

宸王无奈摇头,走到她面前,把伞举过她头顶:“下来。”

玖珠跳下台阶,撞到他怀里,他伸手扶住她的腰,把她整个人都拢在了自己怀里。

“今日之事,有劳五弟妹。”

听到说话声,玖珠才发现云延泽站在屋檐下,她拉着宸王手臂,扬起伞朝云延泽看去:“四哥客气,你快去陪四嫂。”

到底是做皇子的人,就是比普通人沉得住气,自家皇子妃有了身孕,还有耐性在门外跟别人说话。

云延泽看她一眼,转身进了屋。

“殿下,等久了吧。”玖珠整个人都靠在宸王身上:“我们回家。”

她低头看了眼脚上被泥水弄脏的绣鞋,叹了口气。刚才急着去扶孙采瑶,没注意旁边有个小水坑,一脚踩进去了。

“没事。”宸王摸了摸她的发顶:“我让他们给你做双一模一样的。”

“嗯!”玖珠又高兴起来。

宸王叹气,傻乎乎的,真好哄。

四皇子妃有孕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几位皇子的母妃,反应各不相同,只有苏后特意把玖珠叫到身边,跟她说了一大堆女子太过年少,不宜生孩子云云。

话里话外满是对她的疼爱。

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宸王到太央宫换上绣着龙纹的亲王袍,乘坐龙辇前往圜丘。

清明本是祭祖先的节日,但是大成历代皇帝以为,部分祖宗死后会成为天上的仙人,所以先要到圜丘祭拜上天,再去方泽坛祠后土。

龙辇后,四位皇子骑马随行,他们身后是身着官袍的文武百官。

安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最小的皇子坐在代表帝王出行的龙辇中,四个哥哥骑着马,淋着清明小雨随行。

抱大腿之事,迫在眉睫啊。

“雨越下越大了。”怀王注意到安王抹雨水的动作,语气有些酸溜溜:“等会到方泽坛,我们身上的衣服恐怕要湿透。”

还是坐龙辇好,风吹不着,雨淋不到。

安王听着这话有些不对,没敢接话。

怀王也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不妥,扭头看向云延泽:“四弟,还没恭喜你即将做父亲。”

“多谢大哥。”云延泽精神头看起来很好,连笑意都多了几分真心。

“对啊,恭喜恭喜。”安王朝云延泽拱手道喜。

“有孩子是大喜事,不过……”静王小声念叨一句,恍然回过神,连忙作揖,怯怯地致歉:“对不住,我失言了。”

祭祀皇天后土是大事,皇子轻易不能代替帝王行此事。

除非,他是储君。

父皇今日,让云渡卿去太央宫更换亲王袍,戴金龙冠,还给他安排帝王仪仗出行,等于昭告天下所有人,他想立云渡卿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