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两个好像在比谁耐心好,最后还是燕王先有反应,他搁下手里的书,借着烛光抬起头来:“你过来总是有话,有话就说。”

谢士洲只看了他爹一眼,就把眼神放在案台上,说:“刚才我冲动了,气头上口不择言你别多想。”

他还知道过来道歉燕王心里就有些安慰,前头那事,归根结底是父子间信任不够,臭小子唯恐他护着云阳叫钱氏忍让,才会闹这样开。

这结果不是燕王本来想要的,但也不算太坏。

“太后给你出了气,云阳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回来,哪怕以后回来应该不敢再像这样,这次的事,就不说了。我只说你一点,你多信任老子一些,我们父子是缺了二十年相处,就说这几个月,我做什么没为你考虑?”

人在气头上不太会想,甚至可能哪句话扎心就挑哪句说,等过了之后他自然就后悔了。

后悔了,又拉不下脸,燕王说了好多句,谢士洲就哦了一声。

“你说跑就跑,连马鞍都没架上就敢骑出去,出了事怎么说?你就算不为老子想想,也为你媳妇儿跟她肚子里的娃儿想想。”

“我知道了。”

“知道了,下次还犯?”

燕王看他真是太熟悉了,就跟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脾气烈,也容易冲动。有些骨子里的东西特别难改,他平时记着你说的话,生气起来就顾不上,只知道今儿个不发了这场火就要憋死个人。

其实也不是第一天当爹,他确确实实才知道当爹有多难。

前头那三个女儿说到底是王妃跟侧妃教养的,燕王除去给她们安逸的生活以及体面的封号之外,其他没太管过,只是在议亲那会儿给做了参详。其实没有任何一家是十全十美的,他还是尽量挑出家风不错并且子嗣瞧着有出息的,后来再看,几个女儿过得都还不错。

又要说那几个女儿出嫁前,其实还是哄着他的,从以前到现在,真正跟他对着干过的也就是谢士洲。

偏偏他还不能过分责怪。

毕竟儿子是他使计逼回来的,当日他不出现的话,洲哥儿在商户人家应该也能过得不错。

这儿子一早对他有怨,相处一段时间才亲热些,但也没完全放下心结。两人说是亲父子,相处还是太短,从二月里见着,到现在才三个多月时间。

燕王现在一方面要忙朝上的事,一方面要为他以后打算,还得想想怎么跟儿子相处才能把感情培养起来。他这二十年养成的臭毛病也是……你要逼着他一天改掉不现实,又不能放任不管。

接回这个以后,他才体会到儿女都是债,当爹实在难。

谢士洲说,别的都好说,她哪怕指着自己鼻子骂都行,碰了嫃嫃就不行。从身世曝光,别人漠视他奚落他都恨不得把他踩进臭水沟里,那时候只有嫃嫃陪着他,逗他高兴,跟他说没关系日子总能过下去让他不要自暴自弃。

当时谢士洲就想,以后对不起谁都不能对不起她。

也是因此,云阳郡主给钱玉嫃泼污水骂她下贱这个事才会闹得收不了场。他是一定要郡主付出代价的,不是不情不愿说句对不起就能过去。

燕王也真头疼,他自己对女人不上心的,没想到生了个情种出来。

他也不能拦着不让儿子喜欢钱氏,只能说:“还是你不中用,你要是本事好些,像老子这样,谁见了她不得低下头说话?”

谢士洲哼哼说:“你不是讲会磨炼我?”

“老子有心让你适应一下京中环境,认一认人,咋的你还等不急想进兵营去?等不及也不是现在,等下个月做了及冠礼再说,到时候你再想打退堂鼓也不行,进了兵营谁也不会管你出身,要混出头你凭本事。”

“那我还能见着嫃嫃?”

“每旬准你回来一天,够你看人。”

一旬才一天,是少了点,但也行吧……他不想再闲下去了。

这样谈过之后,父子之间就算冰释前嫌,谢士洲出去还松了口气,他调整好跟没事人似的回去自个儿院子,这时候天已经全黑,院里早就点起了灯,白梅在院门口伸长脖子往外看,见着人立刻往里跑:“我看到了,姑爷回来了!”

钱玉嫃也想出来,被万嬷嬷劝住:“也不差这几步,您还是在屋里等吧,怀着身孕摸黑出去滑了脚怎么办呢?”

刚才只顾着惦记相公,忘了肚子里还有一个,她就走到门边,站门里候着。

谢士洲看她站在门边,还说她:“天黑了你收拾收拾歇下就是,还等什么?”

“你没回来我不踏实。我听说你下午那会儿跟王爷发了好大火,牵了套车的马儿骑着就进了宫,是不是啊?”

“那可不!我看她打算让郡主给你认个错就算完,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赶着进宫去告了一状。”

钱玉嫃让他坐下,问道:“太后没说你啊?”

“非但没说我,还指了四个训诫嬷嬷去魏国公府收拾她!嫃嫃你听了舒坦点没?”

这一句话就道尽了动机。

他闹进宫里就是给自己出气,钱玉嫃听了感动得一塌糊涂哪还舍得说他?

她抱着谢士洲的胳膊,将脸埋他身上,瓮声道:“那些话我听了是不太舒服,可我看到相公你那么站出去维护我,那点不痛快早就没了。她不爽我,我也不是为了让她爽才来的,我现在有相公疼,又怀上娃娃,我不跟她计较。”

第54章

后来汉阳郡主也回来了趟, 这位是李侧妃所出,比云阳郡主小上两岁, 她嫁的威远侯府,谢士洲回京那会儿郡主才生下二胎, 在坐月子。前头因为怀孕她整个人圆了两圈, 最近稍稍减下去些, 穿衣裳不像前面那么丑, 她才愿意出门。

这位郡主就要比王妃生的和气很多,她回来那会儿燕王同样不在, 郡主先去见了她娘,听李侧妃说了一些, 这才把准备的礼物提上,去了钱玉嫃那头。

甫一见面,她就贴了笑脸:“听说兄弟住这边?”

钱玉嫃说他出门去了,又问:“是哪位姐姐吗?”

“弟媳妇好,我是盛飞雪,我娘是这府上的李侧妃。”

自打把出滑脉, 万嬷嬷每天是寸步不离跟在旁边, 她这会儿也开口提醒了:“这是汉阳郡主,嫁的威远侯府,老奴前头同您提过的。”

府上统共三个郡主, 哪怕没见过的, 叫什么名儿嫁的哪家钱玉嫃还是知道。她点点头:“我记得, 三姐进来吧, 坐下来说。”

汉阳郡主给的脸色好,钱玉嫃还她的态度就好,她将人带到偏厅,两人隔着小八仙桌一左一右落了座,白梅赶紧去提开水来沏茶,郡主没急着同钱玉嫃寒暄,她瞧着万嬷嬷说:“我记得在太后宫里见过嬷嬷。”

“郡主好眼力,老奴本来是寿康宫的人,伺候太后几十年了。”

“可见太后娘娘很疼弟媳。”

钱玉嫃笑道:“三姐喊我名字就是,我姓钱,名玉嫃。”

她一边说一边在八仙桌上比划,汉阳郡主早就听过这名字了,还是点点头:“那我喊你一声嫃嫃。”郡主一边说,一边示意丫鬟将带来的礼物奉上,“按说早就该回来看看,我前头刚生了一个,你们进京那会儿还在坐月,出月子之后又胖得……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你看看,我这还瘦了一些,都快赶上你两个胖了。”

“怀上是要长点肉,毕竟咱们可以少吃肚子里这个撑不住,要我说能好好把娃生下来就比什么都强,这肉嘛,能长也是能掉的。再说,三姐就是丰腴一些,哪称得上胖?”

刚认识的人,远不到掏心窝子的地步,闲聊大多就是互相吹捧,她俩一个话头起得不错,一个把场子捧得不错,厅里气氛挺融洽的。

汉阳郡主过来坐了一会儿,吃了盏茶,就起身告辞了,临走前请她有空上侯府玩玩。

钱玉嫃答应下来,起身送她出去,等瞧不见人了才回到屋里。

“没听说她今儿个回,我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估计是给李侧妃递的话。怎么看都该郡主来巴结您,还用准备什么?”

“嬷嬷我刚才不失礼吧?”

万嬷嬷说很好,其实哪怕最早见她也不是完全不懂规矩,只不过民间的讲究同皇室不同,这两个多月钱玉嫃听多了看多了,她端起来越发像那回事,又因为生得娇艳,打扮起来就格外压人。

近段时间她没太打扮了,也是听嬷嬷说那些抹多了恐怕对孩子不好。

“这个汉阳郡主是李侧妃教养的,瞧着却比云阳郡主聪明好多。”

“以前王妃当家,王妃生的这个日子就有些□□逸了,另外两位身份低些,经常要给人低头,想得自然就多。”万嬷嬷说着还挺感慨,这么看来天老爷真挺公平,前面那些年云阳郡主的日子过得甚至比公主还好,人惯得狠了,心里便容易没数。

云阳郡主还想着她才是王府唯一的嫡女,而汉阳郡主她私下有没有过问娘家事谁也不清楚,至少人没搬上台面上说,见着钱玉嫃虽然不至于卑微,她也是不动声色低了头的。

如今王府由两位侧妃主事,李侧妃进府二十几年,也算熬出头了。

而她能有今天,不也是托了钱玉嫃的福?

要不是半路杀出个钱玉嫃,逼得王妃跳了脚,她哪至于犯那么多蠢?哪怕王妃进庙里之后,燕王最初也打算把王府交给儿媳妇管,还是这边推辞,才会轮到两位侧妃。

这些事,李侧妃刚才已经告诉她女儿,汉阳郡主同突然认回来这兄弟之间本来就不存在冲突,这两个月发生的事让她深深明白爹有多么看重这儿子,那是王妃她们母女加起来都不能比的。

这种兄弟,你不捧着,还去得罪不成?

汉阳郡主先来的,之后又来了几位皇子妃,都是听说她差点被害带着慰问品来送温暖的。虽说这段时间结交的很多是表面朋友,因为大多是识趣人,凑一起说说话打发时间倒也还好,并不难受。

把这些全见过之后,就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喊热得很了,谢士洲跟钱玉嫃都觉得还好,京中白天是挺晒的,可只要你别出去,在阴凉处待着并不十分难受,这边入夜后退凉也快,夏天这一季比南边好过得多。

说到南边,热慌了要么多找两人打扇,要么上山庄去避暑,北边有冰使。钱玉嫃以前听她爹说过,京里的大户人家都备有冰鉴,那是种密封起来器具,里面装上冰块儿,搁屋里能降下室温,还能往里头塞进瓜果。

在蓉城生活了十多年,钱玉嫃统共只见过一两场雪,都小得可怜,哪怕听爹讲过她也想象不到冰窖以及冰鉴长什么样子,她也没吃过冰碗。

现在顾及肚皮冰碗还是不敢吃,冰鉴她见过,也使过了。

好大一青铜疙瘩,里头装一肚子冰,那上面开俩孔,伸过手去都能感觉到从里头喷出来的悠悠凉气。把这玩意儿往屋里一放,过一会儿,整个屋子就凉快了。

别府冰不是那么多,要熬过整个夏天还得算着用,若早用完了就要花钱去买。

燕王府人少,冰供得多,反正钱玉嫃他们院子说要用随时都有。说是这么说,他们院子用得反而少,南边来的热习惯了,京里面喊受不了的时候他们觉得还好,甚至感觉酷暑未至。

因怀着娃,钱玉嫃近来不太出门,她就在府上啃瓜果养胎,闲着没事同万嬷嬷讲他们在南边怎么过伏天。日子过得正悠哉,忽有管事来报,说外头来了个人,做读书人打扮,说他姓钱,叫钱宗宝,来找姐姐姐夫。

“你说宗宝来了?他人呢?”

“还在门口,没您的话奴才们哪敢随便放人进来?”管家瞧着真是世子妃娘家人,赶紧去接。他先去,钱玉嫃慢一步,等她去到前面待客的厅里兄弟都坐下吃上冰镇的酸梅汤了。

以前钱宗宝人在学堂,在家的天数也不多,可每旬都能见着人,这一次是姐弟两个分开最长的一次,足有三个半月没见,钱玉嫃过来之前他兄弟还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王府里头,等见着她,钱宗宝就再也顾不上了,姐弟俩久别重逢,心里又激动又雀跃。

钱玉嫃上下打量他,说:“我看你瘦了不少,是不是北上这一路吃了苦头?”

这年头赶路哪有不熬人的?

他是跟着商队走的,出门那会儿带了干粮,可不到饿极了都不想吃,这一路反正吃不好睡不香,刚到京城的时候身上衣裳皱巴巴的,瞧着还有些面黄肌瘦,他在客栈里住了两天,把自己收拾妥当了,养回来一点才来王府。

钱宗宝太知道姐姐的处境,自家是商户,姐姐嫁到王府来是高高高攀了。哪怕不出错恐怕都有人在背后说她,要是做兄弟的一派穷酸上门,姐姐不得成笑话?

钱宗宝从行李里头挑了身好衣裳,这样式是简单,用的却是蜀地最好的料子,他收拾得特别规矩,跟着王府管家往里走的时候也没东张西望,哪怕心里有很多好奇,也尽量稳住了。

哪怕他已经好好收拾过,人瞧着比以前还是清减很多,钱宗宝也骗不了他姐姐,就笑了笑:“一路奔波可能是瘦了一点,加上我又长了个子,姐姐一段时间不见我,瞧着可不就变了好多。”

他说完自己,反问回去:“姐姐呢?在京里生活还习惯吗?我姐夫她待你还好?”

“你没看到我写的家书?”

钱宗宝说他跟商队的,中间有点耽搁,可能信送到的时候他人已经出发了。

“二月里你们离开之后,我跟爹娘商量了,家中生意有爹撑着,我出来读书搏一搏功名,看能否给姐姐争一口气。”钱宗宝说他这次出来还带了些东西,像是自家窨制钱玉嫃喝习惯的花茶,还有三亲六戚托他捎带的东西,装了得有一车,今儿也带过来了。

“你来就来,拉那么多东西干啥?我在王府还能缺了什么?”

钱宗宝挠头:“姐你肯定不缺,可这不是大家伙儿的心意,你就收下来吧。”

姐弟两个说着话,钱玉嫃想起来,她说了个地方给管家,让管家派人走一趟给谢士洲报个信去。

前后三刻钟,人回来了,进厅里一看:“还真是小舅子啊,你出门之前也不送个信,我们这边也好提前做准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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