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在茶商们满怀心思之间,一盏盏茶汤被呈了上去。

剩下的,便只有皇上跟帝君的裁决了。

屏风未撤,煮茶的商贾们还站在原地,都静静聆听上首的低声私语,跟刚才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又仿佛已经有什么不同了。

毕竟,茶桌已经从八个变成七个,而其中应当站在他们之间的那个年轻人,却跪在大殿之上,低着头沉默不语。

这个时候,他们说什么错什么还不如不再言语,等待上面最后的判决。

杨中元跟程维哲的位置靠后,因为有屏风阻挡,所以程维哲特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里,却满满都是坚定与安慰。

他仿佛在告诉杨中元,今年的御茶茶饼,他一定会拿下!

每一次的斗茶他们都要精心准备一年之久,然而事到临头,却又嫌时间过得太慢。

在安静等了许久之后,上首的沈奚靖才开口道:“顾爱卿,今年的千重雪比去年要更好一些,恭喜你了。”

他直接点了顾寒亭的名字,就是因为品尝出了千重雪的味道,这本就是几年里一直没断过的御供,而且味道非常独特,旁的茶商们只有羡慕,倒是少了几分嫉妒。

毕竟,他们成日里同茶打交道,人也多半比较平和,那些鸡鸣狗盗之事,也相对少一些。

沈奚靖说完,他身旁的穆琛才道:“第二个要恭喜的,便是这一味茶饼,这个味道朕是第一次品尝,帝君也相当喜欢,就是不知是谁家的了。”

他话音刚落下,苍年便马上领着小宫人撤去屏风,然后亲自去上首取了茶盏,闻过之后,才举着它走到各家茶桌前,细细对比。

一时之间,在场各位茶商们,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之声。

然后苍年一家家走过,茶商们失望之余,最终把目光定在了程维哲身上。果然,当苍年站在程维哲面前,高高举起他手里的那块茶饼时,茶商们也不约而同轻吸口气,终于算是知道了最后的答案。

见这茶是程维哲做的,就连沈奚靖也不由有些诧异,道:“唉,所以说,中元家里的茶就是好。苍年,给各位当家的都呈上一杯,让他们自己品品,这茶到底怎么样。”

他说完,苍年便麻利地吩咐小宫人们倒茶,瞬间功夫,小荣华的香味便散了开去,令在场所有人都深吸口气。

这味道,当真宜人。

再等他们品上一口,那味道更是绝了,因此早先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的都不再吭声,算是彻底折服了。

如果这味茶只原本还原小荣华的味道,他们还不会这般心悦诚服,然而程维哲独具匠心,把小荣华又提升了一个档次,那才叫实力了得。

沈奚靖看了看下面众人脸色,便知道这一次自己没有选错,于是笑道:“程爱卿,不知这茶是否便是小荣华?”

程维哲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行礼道:“回陛下话,这茶依托于小荣华,却又不是小荣华,草民从师父那里继承了方子,自己独自改进一年,才有了现在模样。”

“甚好,朕很喜欢。依稀记得,早年御供小荣华的茶商姓韩?可惜后来他们家出了事,这茶宫里便再也没有了。朕这也是第一次尝到,这茶如今还能再有,已经是实属难得,也没辱没它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这茶失而复得,也或许是韩家的遭遇实在可惜,穆琛难得说了这么长一句话,末了还感叹了一句。

程维哲听了,简直激动的要流出泪来。

师父,您家的茶,一直到今日都有人记得,高兴吗?

“谢陛下,草民师父确实姓韩,是当年韩家唯一的传人,草民师承于他,自当竭尽全力把韩家名茶重新作出,然后继续传承下去。”

沈奚靖见他眼睛有些红了,而杨中元也满面安慰,不由笑着道:“这茶,不如今日改个名字吧。”

“我看,便叫荣华归吧。”

纵使几经辗转,遭逢磨难,曾经荣华之物,也仍有再显荣华之时。

荣华归,归荣华。

☆、158大结局一

四月的帝京,倒是春风和畅。

天启十六年的这一场斗茶和酒宴,便在一片惊诧之间落幕。

无论是茶还是酒,皆有一家第一次进京的商贾摘得桂冠,成为新任皇商。

杨中元跟程维哲再次回到车马驿时,旁的商人们已经态度迥然了。

有人态度热络,也自然有人嫉妒冷淡,但是他们两个却全不在意,只飞快回到客房内,取出洒金信笺来研墨润笔。

他们要写的,自然是一封家书。

两个人都还有些激动,杨中元总是不小心把墨汁溅到桌上,而程维哲握着笔的手也有些颤抖。

展信佳,孩儿身在帝京,一切安好。望家中两位长辈身康体健,平安喜乐。今日孩儿刚刚斗茶归来,想先同两位长辈报喜。师父所授之小荣华不仅摘得皇商桂冠,也有有幸得帝君陛下赐名。不知荣华归这个名字,是否合师父心意。

另,孩儿今明或会动身返家,勿念。

落款则是维哲、中元之名讳。

信不长,寥寥数字实无法诠释他们二人此番心情,但怎么也要在他们归家之前先把喜讯报回去,省得两位长辈日思夜想心中难安。

虽说早先离家之时程维哲已经难得自傲一番,允诺两位长辈一定能中一样回去,可如今结局,却也真是再好不过。

从天启十四年夏日里杨中元归家,到如今十六年春,匆匆两个年景划过,他同程维哲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打出了自己的招牌。

福满楼三个字,在衢州不说人人知晓,也差不离了。

再到今日,他们的茶品终于获得陛下喜爱,成为今年的皇商。

这两个春秋,有苦有甜,有痛有乐,时至今日,倒也确实得来不易。

“阿哲,你高兴吗?我怎么觉得仿佛像做梦一般,脚下轻飘飘的,路都要不会走了。”杨中元坐在程维哲身边,安静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