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没有不喜欢你。”言惊蛰在言树苗的脑袋上摸了又摸,低声解释:“也没有不喜欢我。爷爷的腿不好,爸爸刚才不小心碰到了。”

“那刚才的叔叔呢?”言树苗紧跟着问。

言惊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刚才的叔叔不愿意和爸爸说话。”言树苗低头靠进言惊蛰怀里,小声嘟囔,“他也不喜欢爸爸。”

言惊蛰猛地一愣。

无数深埋于心底的画面,随着言树苗这句话被勾了出来。跟刚才冷漠疏远的段从不同,言惊蛰记忆里的段从,跟“不喜欢”这三个字,从来都扯不上关系。

“……不是的。”

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挤出一点笑,安抚懵懂天真的小孩儿。

“刚才的叔叔,”言惊蛰顿顿,将“曾经”两个字掩于口中,“……很喜欢爸爸。”

段从曾经很喜欢言惊蛰。是真的、真的很喜欢。

喜欢到如今回想起来,他自己都感到难以理解的地步。

跟着老妈回到院子里,他没有直接上桌吃饭,先去卫生间慢慢抽完手里的烟。

回忆这个东西很邪门,前面五年段从是真的做到了从脑海里屏蔽言惊蛰。这没什么难的,人跟人就是如此,只要不见面,早晚会淡忘,时间问题而已。

可冷不丁碰了面,那些他自己都以为已经记不起的画面,突然就泄洪似的往外涌。

呼出最后一口烟气,段从捻灭烟头,垂眼弹进纸篓里。

但也都是曾经了。

再回到席间,一家人仍在热聊,姥姥招招手示意段从过来坐自己旁边,神神秘秘地往他手里放了两块东西。

“你小时候就喜欢吃这个橘子糖。”老太太今天的好心情溢于言表,她喝了点儿酒,笑眯眯的,目光里满是慈爱。

段从摊开掌心看看,是两块橘子软糖。

他没忍住笑了下:“我都多大了?”

“多大也是我外孙,姥姥都疼。”

姥姥不管这些,攥着段从的手稀罕个没完。

“你忘啦?小时候你每次回来,就在柜子里那顿翻哟。翻到什么好吃的都往兜里一揣,然后就去分给小言家那孩子吃。”

“要么我就偏心这个大外孙呢,这孩子打小心就善良。”姥姥一边回忆,一边还要抓着段从的手,跟亲戚们夸两句。

段从笑笑,没说什么,剥开一块橘子糖丢进嘴里。

“哎,那孩子今年也回来了,自己带孩子回来的,听人说是离婚了。”姥姥又拍拍段从的手背,“你去看看他没?言家小子可怜啊。”

舅妈和几个街上的老亲戚立马接过话头,开始分享言瘸子家的八卦。

她们“啧啧”着感慨言惊蛰这几年在外面不着家,看着也不像是赚了什么钱,现在还带个孩子回来,以后怕是更难找媳妇了。

段从慢悠悠折着手里的糖纸,“嗯”一声回答姥姥的问题:“看过了。”

老太太的八十大寿定在了年二十九,一大家人热热闹闹地给她办完,接着就是大年三十。

第二天吃完初一饺子,段从就开车先回了家。

这两年不怎么回老家,除了言惊蛰所占据的一小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确实忙——过年一方面是过节,另一方面,也是生意场上最彰显人情往来的时期。

老爸老妈还在要老家多过一阵儿,他用这几天功夫将该做的事儿忙完,该拜年的拜年,该吃饭的吃饭。

觥筹交错的几天下来,直到年初五,才算是消停下来。

韩野的电话打来时,段从刚准备起床洗漱,给自己弄点儿东西吃。

“段总,中午有局没,出来吃饭啊。”韩野在电话那头叫,嗓音神清气爽,“我请。”

“从老丈人家活着回来了?”段从问。

“操,”提起这茬对面就蹦脏儿,“快别提了。”

韩野是段从的大学室友,当年他们一整个系的男生关系都不错,但是像韩野这样能交心知底,这么多年始终保持着的哥们儿,也是极为难得。

这小子大学时也属于系草级别,女朋友没断过。

毕业后两年后遇见现在的女友,终于收了心,但他目前正处于恐婚的阶段,跟人姑娘谈好几年了,一直拖拖拉拉不想结婚,回回去老丈人家拜年都像渡劫,眼刀子刮得脸生疼。

“见面说。”韩野在电话里一两句说不完,直接给段从报个地址,“还是南馆啊,订完桌了。我这拐弯就到,你麻溜过来吧。”

南馆的位置有点儿远,段从开车从市区过去,才刚年初五,街上的雪还没化干净,路况看着就已经跟平时上班时没什么区别,两个大路口还堵了会儿。

等他赶到,韩野已经在二楼临窗的卡座先吃上了,抬手招呼他:“饿得不行了我,先来碗汤。”

段从扯扯嘴角,示意引座员不用跟,靠在韩野对面坐下,脱下外套望一眼窗外。

他们俩人单独吃饭时没什么讲究,还跟上学时一样,怎么自在怎么来,什么都聊。

韩野抱怨完自己又遭受了老丈人如何的刁难,就想把这份痛苦转嫁到段从身上:“你也别乐,这次回老家指定也是没少催你婚。”

“是。”段从点点头,无法在这件事上跟好兄弟感同身受,“习惯了。”

“哎,想起个事儿。”韩野说到这茬,突然正正神色,语气也迟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