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宝!”何母目眦尽裂,连滚带爬冲过来夺过何家宝搂在怀里。比起何大鹏这个被婆婆养大的儿子,何母更加疼爱何家宝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长孙,何母简直是肝胆俱裂,恨不得以身相替:“怎么会这样的!”

她面上的绝望痛苦触目惊心,可比何父死的时候严重多了,毕竟那老头子时不时的还会揍她,死了不能说何母没有一点点轻松,反正没了老头子,她还有儿子孙子可以依靠。但是现在唯一的儿子和最疼爱的大孙子都中了毒,情况危急,何母当真是伤心欲绝痛不欲生。

痛苦不堪的何大鹏听见儿子也没幸免,痛上加痛,恍恍惚惚之间听见有人喊,“催吐,快催吐!”

何母如遇救星,抬头冲着姜归怒吼,“还不快去。”

姜归配合地去兑盐水,想用这点土方子救人,痴人说梦。送医及时,生还的希望五五开,可雅埠村这地理位置,无论是想把山上的人送下去还是山下的医护人员上山,都不可能及时。

这座大山,隔绝了被拐卖女人的出路,今晚也将隔绝雅埠村男人们的生路。

无法及时得到救治的男人们会在极致的痛苦中慢慢死去,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大脑却无比清醒。

惊慌无助的哭喊声怒吼声在雅埠村各个角落响起,没有一家能够幸免。山上苦寒,雅埠村的男人从小就开始喝酒,在不会喝酒就是孬种的风气下,个个都是海量。在何父的丧礼上,更是抱着不喝白不喝喝得越多越占便宜的心里大饮特饮,下场就是无人幸免。

发作早的已经倒下,还有些人身体抗药能力强,暂时只有轻微的不适,村长何健民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他那三个儿子没他那么幸运,上吐下泻,翻地打滚。

“肯定是何大鹏家席面有东西不干净。”村长的妻子贾本云急得恨不得分成三个人,好一个管一个儿子。至于儿媳妇帮忙,大儿子媳妇被折磨死了,二儿子媳妇是今年刚拐来的大学生,正像狗一样被关在地窖里调教,小儿子十六岁还没到娶媳妇的年纪。

按着肚子的何健民也如此认为,除了儿子,还有接连不断的村民跑来求助,听着出事的不在少数,也不知道哪盘菜出了问题。

眼看着儿子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甚至挣扎的力道都渐渐变小,而自己肚子越来越痛,何健民一咬牙,拿起电话准备打120。

因为村里这些被拐来的女人,他们村严禁外人进来,尤其是公家人。实在没办法,就会把女人都藏起来,再让他们进来。就像当初装这部电话时,他们就是把女人都藏到了山上。

抓起话筒,却发现没有声音,何健民心里咯噔一响,电话坏了,还是电话线又断了?山里风大动物多,电话线一年总会断上几回,不过这一回冤枉风和动物了,是姜归干的。

如此大规模的群体中毒事件,山下的人极有可能连夜派遣医疗队冒险上山救人,甚至是启动直升机救援。这当然不可以,这群畜生就该死在大山里。

此时的雅埠村,真正意义上的与世隔绝。

“咋的了?”贾本云心急如焚。

何健民面无人色:“电话机没用了。”

贾本云崩溃大哭:“坏了?怎么又坏了,怎么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坏了!”

莫名的不安侵袭心脏,何健民后背一阵一阵发寒,忽然腹痛如绞,他闷哼一声,捂着腹部慢慢滑到。

“健民!”贾本云冲过去,何健民呕的一声,吐了贾本云一身,食物的酸腐味充斥鼻尖,贾本云却一无所觉,只剩下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恐惧和绝望,继三个儿子之后,何健民也倒下了。

天崩地裂不外如是,贾本云整个人都懵住了。

电话打不出去的,村长也倒下,最后的希望呀灭,村里的女人们如丧考妣,哭得不能自己,眼见着丈夫儿子的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简直是肝肠寸断。

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这时候,经过最初慌乱,贾本云站出来主持大局,她不是个简单的女人,除了村长夫人这个身份之外,还兼职当人贩子,她两个儿子的女人就是她出去拐回来的。

贾本云让大家能催吐的催吐,救不回来的别顾着伤心还有其他人要照顾。几户人家把中毒的人集合起来照顾,毕竟女人力气小弄不动男人,得互相帮忙。明天一早派两个脚程快的女人下山求救,再把被拐来的女人都集中起来藏到山里去,免得到时候出乱子……

旁的指令,雅埠村的女人们都听进去了,就是派谁下山上没人愿意,谁家没男人出事,都想留下来照顾。

点了两个家里女人多的村民都是这样那样的不愿意,贾本云火大:“那我下去,不过你们得替我照顾男人和儿子,要有个什么,我跟你们没完。”

瞧她们那窝囊样,贾本云也不放心她们去了,免得这点事都不办好,这村里的女人就会洗衣服做饭,压根担不起事情,还是得她来。

事情就此定下,各自匆匆回去继续哭爹喊娘地照顾男人。

何大鹏家里其他村民都被抬回家,只剩下一地狼藉。说是几户合并照顾,可没一家愿意和何大鹏家联手,都恨死这一家了,要不是他们的酒不干净,怎么会出事。事到如今,雅埠村村民已经知道问题出在酒上面,毕竟只有这个是能确定所有出事的男人都喝了。酒酿的不好把人喝坏了,雅埠村出过这种事,但也仅仅只是上吐下泻而已,从来没这么严重过,竟然出了人命。

已经出现死亡案例,那两家的女人猩红着眼冲过来把何母打了一顿,还想打姜归,姜归躲进了房间里,任由外面怎么叫骂都不出声。

何母打不过人家,只能蜷缩成一团抱着头哭泣求饶。旁边是缩在墙角嚎啕大哭的何家金何家银。何母不敢骂人家,就骂躲起来的姜归。

何母哭骂得越是撕心裂肺,姜归嘴角弧度就越大。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那两家女人才哭着骂着离开。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的何母躺在地上咧着嘴痛哭,每一次抽动都带来一阵剧痛,对方一点都没手下留情,男人死了,她们的天都塌了,怎么能不恨,恨不得打死何大鹏一家。

“奶奶,奶奶。”何家金何家银这才敢扑上来,抱着何母哇哇大哭。哭得何母心如刀绞,指着房门破口大骂,极尽恶心之词。

骂得喘不上气来了,何母才鸣金收兵,带着两个孙子回了自己房间,哄睡下之后,又出来使劲拍门:“开门,小贱人,你再不出来,我拿柴刀来劈门了。你快给我开门,大鹏和家宝还在里面。”

这间房就是何大鹏和何家宝躺着的房间,父子俩躺在脏兮兮的床上,何大鹏的身体还在因为痛苦微微抽搐,何家宝却是一动不动,他死了。

“家宝没了。”伴随着姜归伤心的哭喊声,房门打开,站在门口的何母冲进来,“你胡说。”

何母扑向床上的何家宝,探了探呼吸,愣了一瞬才心焚欲裂地痛呼:“家宝,奶奶的家宝啊!”浑不似人的哭声从何母喉咙里溢出来。

旁边的何大鹏剧烈颤抖,微微睁开的眼睛里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连绵不绝。

姜归低着头,声音布满痛苦和悲伤,“是你们,都是你们害死了家宝,要不是你让他去他爸那一桌上讨肉吃,家宝怎么会喝那么多酒。你怎么能让他喝酒,他才六岁,你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喝酒。家宝本来不会中毒的,都是你们害的,你们害死了他!”

何母和何大鹏如遭雷击,还有什么比本可以更加令人绝望,何家宝本可以不死,是他们亲手把他推上绝路。这个念头就像一双手把他们的肝肠扯出来寸寸撕碎。

何母天旋地转,双腿发软,委顿在地。

姜归一边控诉着剜何家母子的心,一边走到何母身后,在何大鹏惊恐的目光下,一个手刀劈晕何母。

何大鹏倏尔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姜归。

姜归微微一笑,那笑落在何大鹏眼底,透着森森寒意,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姜归微微弯腰,欣赏着何大鹏的骇然惊恐,慢条斯理道:“你妈马上就会因为自责和绝望上吊自杀,下去陪她的宝贝孙子还有你爸。哦,你爸。”姜归嘴角勾起一个灿烂的弧,“知道你爸怎么死的吗?”

一种阴冷渗入骨头缝,以至于何大鹏都感受不到五脏六腑被焚烧啃噬的痛苦,只剩下灭顶恐惧。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姜莱,阴森邪气,彷佛地狱里爬上来报仇的厉鬼。

迎着何大鹏不敢置信的目光,姜归轻轻一点头,“是我,是我把他绑在树上,还在他身上割出一堆伤口吸引狼。他那么喜欢把女婴喂狼,那么我就让他也尝一尝被狼活活吃掉的滋味。”

全身上下的血直冲头顶,何大鹏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了。

姜归漠然俯视何大鹏,不紧不慢地说:“还有啊,酒里的毒是我下的。你们这些人渣,都该下地狱。”

第130章 大山里的少女6 一起活着走出这片大山

强烈的悔恨化作毒蛇游走四肢百骸, 痛得何大鹏撕心裂肺。他怎么会以为姜莱这个贱人真心顺从了,这个女人好几次趁着他睡着试图杀他,她还活生生撞到自己流产, 她甚至差点掐死家宝,这个女人那么狠, 他怎么会相信她从此认命肯好好跟他过日子。

何大鹏追悔莫及,要是自己不轻信, 那么他爸就不会被狼活生生吃了,村里人不会中毒,家宝不会死,他和他妈也不会成为砧板上的肉, 还有家金家银, 想起剩下两个儿子, 何大鹏哀哀望着姜归,眼里的哀求犹如实质, 那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

“家……金……儿子……求……你。”何大鹏用尽浑身的力气乞求。

姜归眼神冷漠:“那是你的儿子,不是姜莱的。”

何大鹏心如刀绞, 布满血丝的眼底迸射出疯狂的恨意。

姜归弯了下唇角:“很恨是不是, 当年姜莱也是这样地恨着你, 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痛苦和仇恨挤满何大鹏的脑海, 他没有听出姜归话中直呼姜莱的不对劲, 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可几根手指头的移动就耗尽他全身的力气,何大鹏无力躺在床上,觉得呼吸困难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张大嘴想要吸入新的空气,然而呼吸阻滞,意识渐渐模糊, 恍恍惚惚之间,他听见飘渺如烟的声音。

“到了这一刻,你都没有后悔买了姜莱。你爸也是,他痛哭流涕地哀求我,嘴里说着忏悔的话眼睛里却闪烁着反扑的念头。你们这种人,从骨子里就没觉得拐卖女人是错误的,烂到根上了,活着就是对其他人的犯罪。”

没女人肯嫁到他们这里,不买女人他们怎么生儿子,没儿子,怎么养老。

何大鹏不甘又悔恨地想着,当年他就不应该贪图姜莱这个小贱人年轻漂亮,他就应该买个安分老实点的女人。

姜归静静地看着何大鹏大张嘴贪婪呼吸,就像一条搁浅的鱼不断抽搐着,不一会儿,成为一条没有动静的死鱼。

何大鹏死了,死于中毒引发的窒息。

姜归颇为遗憾,酒喝得太多中毒太深,就算她替他催吐了,何大鹏也才坚持了没几个小时,便宜他了。

凌晨三点,姜归来到何老二家。

见到她,正在照顾男人的何老二家的婆媳就用一种恨不得将她抽筋剥皮的眼神瞪视过来。

姜归弱声弱气道:“我婆婆,婆婆她上吊自杀了。”

满腔怒火的何二婶呆若木鸡,过了一会儿才反问:“上吊死了,怎么就上吊死了!”

姜归捂着脸怕自己笑出来:“大鹏和家宝都没了,婆婆觉得是她害死了家宝,要不是她让家宝去大鹏那要吃的,家宝就不会喝酒。婆婆还觉得那么多人因为家里的酒出了事,这酒是她帮着公公酿的,她一时想不开,就,就上吊自杀了。”

何二婶大惊失色,“大鹏家宝都死了。”

姜归悲悲切切:“都死了,不然婆婆也不会想不开。”

之前何二婶恨何大鹏一家恨得要死,此刻一听连着死了三个人,就剩下一个没用的姜莱和两个小娃娃,就恨不起来了,“还有两个孙子,她怎么能上吊,她糊涂啊。”

何二婶拍着大腿哭喊一声,一想自己男人和两个儿子都不省人事的躺着,不知道会不会跟着走了,忽然之间就有点理解何母的绝望。

哭两句尽了妯娌的情分,何二婶的悲伤到此结束,并没有过去看一眼的打算,家里一团乱呢,哪有这闲工夫,大家伙这会儿都是自顾不暇,“你先回去照顾两个孩子,有空我过来。”

姜归说好,转身往回走。她就是过来说一声,明天好交代一点,毕竟明天还有戏要唱,可不能露出马脚。

走在村道上,入耳皆是女人和孩子凄惨哭声,死亡陆续降临。

经历天崩地裂的女人们伤心欲绝,对她们来说死了丈夫还能接受,死了儿子那真是比自己死了还要痛苦绝望。

残忍吗?并不觉得。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无辜的,被拐卖到雅埠村女人们的悲剧,没有一个雅埠村村民是无辜的,尤其是这些男人。

大山是监狱,雅埠村的村民就是狱卒,他们看守着买来的女人们,让她们插翅难逃,就算侥幸逃走,全村人都会团结起来抓捕。

当年姜莱逃走后,警察进村救人,雅埠村的男人们不管老少都拿起锄头、铁锹和铁耙出来阻止救援人员进村,还发生了械斗。

雅埠村的罪孽除了这些被拐卖来的女人,还有历代谁也不清楚数量的被喂狼的女婴。

天一亮,聂本云就牵着自家的狗下山搬救兵,丈夫已经死在昨夜,三个儿子奄奄一息,聂本云不想走也不放心走。但是能抗事的男人都倒下了,剩下的女人没了男人顶着立刻成了废物,只能她来,她要不是不下山,只怕没人肯下山,那山上的人只能等死。

在聂本云走后,村里剩下的六神无主的女人们战战兢兢慌慌张张按照聂本云的吩咐,把被拐来的女人们绑住手,包括姜归这样表现的已经十分柔顺彷佛融入雅埠村的女人,都不例外地被绑起来用绳子串成一串,就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用聂本云的话说来,上来救援的人肯定不少,除了医生外说不定还有警察,所以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但凡有一个女人当场求救,就会坏了整村的大事。

聂本云威信十足,加上以往村里都是这么应对外来人员入村的情况,所以剩下的女人不敢有一点怠慢。她们习惯了顺从,顺从男人,顺从权威者,彷佛没有自己意志的傀儡。

村里的女人,便像是伥鬼一般的存在。她们是男人们的受害者,又在不知不觉间变成男人们的帮凶,帮助男人压榨欺凌自己的女儿以及拐卖来的女人。

姜归顺从地被绑上手,被带进山洞藏起来,她在等,等聂本云搬来救兵。这么多人中毒,来的人数量绝对不少,就算当中有雅埠村的一丘之貉也压不住。雅埠村存在这么多年,外面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只是不想管也不敢管。当年姜莱出逃的路上,差一点就被山下的本地人逮住,山上山下有着千丝万缕的亲属关系,人跑了,他们会帮着去车站抓人。

与其她自己下去报警求助,还不如以逸待劳,等待聂本云辛辛苦苦搬来的救兵,聂本云会绝望发现,这些人救不了她的宝贝儿子,只会救了被拐卖的可怜女人。

都牵挂着村里的家人,所以没人愿意负责藏姜归这群人的事,最后还是聂本云硬性点了四个人。

坐在藏人的山洞里,这四个人显然的心不在焉,时不时张望外头,望眼欲穿,恨不得插翅飞回村里。

天色渐渐黑了,看守的人满怀期待地议论起来,“本云应该到山下了吧?”

“她脚程快,这会儿应该到了。”

“那她找到人了吗?医生还是要明天上来还是今天晚上就会上来。”

“不能明天吧,等明天就来不及了,就昨天一晚上死了多少人。”这会儿全然忘了夜里的山有多可怕。

“肯定不能明天,这么多人出事,他们肯定得今天上来,人多一点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