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若是能证实皇长子殿下不是旁人假冒,老臣定然会尽力帮着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将皇长子殿下接回到宫中。”

胡太后缓缓点头:“甚好,甚好,那就这样说定了,多谢梁大人能为大周社稷着想,一力承担这重任。”

“这本来是老臣该做的事情,太后娘娘何必这般客气。”

梁首辅站了起来,拱手道:“老臣就等着太后娘娘的消息了。”

大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和煦的秋阳如流水一般照了进来,满地碎金跳跃,灿灿的刺着人的眼睛,胡太后看着梁首辅微微佝偻着背迈过大殿门槛,嘴角浮现起一丝笑容:“来,去请皇后过慈心殿来。”

第285章 连环计(一)

“母后, 那定然是我的孩子,我一看他就知道, 绝对错不了!”

张皇后有些激动,两颊绯红,双眼里露出了渴盼的光:“母后,你不也说懷瑾长得与我年轻时有七八分相像?若他不是我的孩儿, 为何能长得这样像?”

胡太后端着茶盏在手, 不住的转着茶盏盖子,盖子是乳胎白,上头绘着粉彩团花牡丹, 边缘有一圈磁金,看上去清淡优雅又透出些富贵。她的目光盯着茶盏盖子上的那朵团花, 没有说话, 眼前浮现出中秋月夜里的那个身影。

银灰色的长裳,俊美的脸庞,那看上去有几分熟悉的眉眼……是不是?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长孙?

皇室血统不能混淆, 哪怕这个时候急需一个比较好的王位继承人, 也绝不能让别家的人以次充好, 鱼虾便是鱼虾, 怎么能成龙?

“母亲, 我父兄绝不会骗我。”张皇后的眼中渐渐有泪, 一点点的泛滥。

“我也相信张国公。”胡太后叹息一声,她如何不知道张祁峰?自小便相互认识,一路看着走过来, 他的心路历程她知道得一清二楚,现在的张国公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送白玉手镯给她的张国公,昔日他真诚热情,可因着世事变迁,他变得世故狠辣,每做一件事情都与他自己的利益相关。

他真有可能做出那种事情来,毕竟这与张氏一族的前途命运有关。

“若嫿,你不要着急,哀家也不是在说那不是你的孩子,只是咱们必须要确认一下。”胡太后揭开茶盏盖子,慢慢悠悠的喝了一口:“你还记得他耳朵后边的三颗红痣吗?”

张皇后的眼睛亮了起来:“是,母后,现儿就将懷瑾召进宫来,咱们看看便知。”

“若嫿,莫要着急!你大张旗鼓召了怀瑾进宫,那些暗处的人会如何想?不如咱们在宫里办一次游宴,名义是为四公主贺生,召集京城的公子小姐们进宫,趁着那机会让你兄长将怀瑾带进来,咱们将他召至偏殿验看就知。”

上次中秋她们两人已经去了张国公府赏月,短时间内又出宫去张国公府,难免会让人猜测些什么,即便是许懷瑾真是皇长子,到时候免不得人家也会说这是她们精心布局,故意找人来冒充,故此她们自然不能再去张国公府验看,唯一之计便是召了许懷瑾进宫,而且不能让人生疑。

四公主是陆贵妃的第二个女儿,听着胡太后说要给自己女儿办一次游宴贺生,陆贵妃颇有些惊诧:“太后娘娘怎么想起这事情来了?”

“太后娘娘说了,四公主今年也十七岁了,当要留意佳婿,此次召进宫的公子小姐都出生京城的高门贵户,娘娘可以自己多看看。”慈心宫的掌事姑姑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团在一处:“这是太后娘娘的恩典哪。”

陆贵妃笑着点头:“代我本宫谢过太后娘娘。”

等着那掌事姑姑一走,陆贵妃便换了一张脸孔,斜斜躺在美人榻上,一只手支住了脑袋,头上戴着的七尾金凤也斜了几分,东珠流苏洒落在了塌上,东一串,西一条,红色的宝石坠子闪闪的发着亮。

“娘娘,怎么了?这可不是好事么?四公主今年十七,是该给她留意了。”

陆贵妃的心腹凑了过来,满脸疑惑神色:“娘娘怎么却有些兴致缺缺?”

陆贵妃一抬手,广袖盖住了自己的眼睛,闷着声音道:“十七便十七罢,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自然能找到高门贵户的如意郎君,若是个儿子,本宫自然要操心。”

“娘娘,您难道不想让姐姐给弟弟铺好路?”那心腹姑姑笑得谄媚:“娘娘肚子里头指不定是个小皇子呢。”

“休得说大声!”陆贵妃将袖子挪开,警觉的看了看四周,见着周围没有别的人,只有她们两个,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目光里充满了责备:“你也是跟了本宫多年的老人了,怎么还不懂什么叫谨言慎行?想当年本宫那小皇子究竟是怎么没的?还不是有人走漏风声,引得旁人嫉恨!”

“娘娘!”那姑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不是故意的!”

“我知你不是故意这才只是口头责备于你,若是故意,本宫绝不轻饶!”陆贵妃翻身坐起,一双手摸了摸小腹:“只不过一个月月信不至,也不晓得到底是不是有了身孕,你先不必这般着急便说本宫有了身孕。”

陆贵妃今年四十有一,她本来觉得自己没有儿子缘,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个月到了时候,那该来的还没有来,心中便隐约有了些希望。

老蚌生珠的事情不是没有,虽说自己已经隔了六年肚子里没了动静,可指不定上天怜惜她,给她送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儿子来呢。陆贵妃的手轻轻的在肚子上按了按,她忽然觉得自己肚子已经胀起了几分……说不定是真怀上了呢,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娘娘,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会在旁人前边多说半句话,只不过奴婢瞧着……”看到陆贵妃脸上的笑容,那心腹姑姑自知陆贵妃其实并未真正生气,大着胆子道:“奴婢瞧着娘娘这模样,该真真是有身孕了哪,都说女儿心疼娘,怀的若是个女胎,这做娘的会越发肌肤胜雪眉目如画,若是怀个儿子,娘的气色会不好,而且有时候还会长一块块的斑,娘娘最近收拾打扮的时候总说自己脸上没光彩了……”

“快拿镜子给本宫来。”陆贵妃坐直了身子,想到了几年前她怀小皇子的时候,脸上确实是生了斑的,这次是不是也一样?

那姑姑捧了一面镜子过来,陆贵妃尖着眼睛朝自己脸上瞅,伸手指指点点:“瞧,仿佛已经长出一点点斑来了。”

主仆两人对着镜子乐了一阵儿,陆贵妃放下镜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你去打听打听,今日慈心宫那边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如何会忽然想起要给四公主办游宴?本宫觉得太后娘娘以前可不是这样关心她的孙女,二公主的亲事还是本宫自己跟她去提的。”

“是。”那姑姑将镜子拿在手里,转身走了出去。

“游宴?”陆贵妃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还真看得上我的女儿。”

“娘娘,娘娘!”

没过多久那姑姑便飞奔着回来了,气喘吁吁:“听说、听说……”

陆贵妃皱了皱眉:“你且先匀口气再说话,到底听说了什么,如此咋咋呼呼的?”

“娘娘!”那心腹姑姑匍匐向前,爬到陆贵妃面前,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娘娘,今日太后娘娘召见了梁首辅!”

“果真?”陆贵妃吃了一惊,脸色一变:“你问的是谁?”

“慈心宫那边奴婢问不到话,可是那些洒扫的小宫女们却是看得真真的,今日去慈心宫的确实是首辅大人,年纪七十左右,须发皆白,行走时有些佝偻,穿深紫色常服,补子上绣的是松鹤。”那心腹姑姑低着头道:“深紫常服松鹤补子,七十岁左右,须发皆白……奴婢寻思着只有梁首辅了。”

陆贵妃的一双眉毛皱到一处,眼珠子转了转,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你赶紧派人去与内务府那边咱们的人说一句,下次轮到他出宫采买时,将这消息传给我父亲。”

“是。”

这里头有些不对。

陆贵妃蹙起眉头,一只手抓紧了身下的锦缎垫子,不住的搓揉着,垫子成了乱糟糟的一团,皱得不成形状。

胡太后多年不问朝政之事,也没召见过朝中重臣,今日召了梁首辅进宫必有图谋,更令人奇怪的是,她竟然在此之后马上派人跟自己来说,要替四公主准备一个游宴庆生,这里边分明是有算计的。

太后娘娘究竟在算计什么?陆贵妃闭上眼睛,不住的思索着各种可能性。

这么多年来,胡太后安安静静的住在后宫,小事基本不插手,遇到大事她必然出来镇场,皇上对于他的母后敬重得很,太后娘娘说什么基本上就是什么,故此,这么多年熬下来,那姓张的贱人依旧平平安安坐在她的皇后宝座上,岿然不动。

若不是太后娘娘护着她,就是有十个张皇后也被废掉了。

陆贵妃愤愤不平的哼了一声,论讨好的手段,张皇后也不见得有多少,自己说甜言蜜语可胜过她千倍百倍,为何太后娘娘就是对自己亲热不起来呢?还不是自己出身寒微,没有张皇后娘家那般根基!太后娘娘出身名门,自然与那张皇后感同身受,一味只知道护着她。

她的眼神飘忽,一只手在脸庞边抚过,她什么都没有,全是凭着这张脸与自己魅惑君王的本事一步步爬上来的,只要她这次能生个儿子,一切就好办了。

第286章 连环计(二)

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员们最近都得了一张内宫的帖子, 发出邀请之人是太后娘娘。

“为了庆贺四公主十七岁生辰,皇宫里准备办一次游宴, 特邀各府公子小姐参加。”看角门的婆子看着自家府里的马车辘辘远去,笑着打了个哈哈:“看起来夫人是去给小姐选时新衣裳和首饰了。”

“可不是吗……”同伴们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咱们府里待嫁的小姐有三位,还不趁着这个机会相看一回,指不定能结成一两门亲事。”

宫里派请柬, 说是给四公主贺生, 实则大家度晓得,定然是要给公主殿下择驸马都尉了,虽则只有一位中选的公子, 可大家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这次去的都是三品以上的人家, 可以趁机给自家儿子或女儿寻门适合的亲事——毕竟经过太后娘娘选过了的, 都是好人家。

“这次为何忽然给四公主大张旗鼓的办生辰?”陆思尧手里拿着那张烫金请柬,捻了捻胡须:“奇怪,甚是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陆夫人坐在一旁, 喜气洋洋:“肯定是娘娘又得了宠爱, 故此太后娘娘要给她几分面子, 爱屋及乌, 就连四公主的身价都水涨船高了。”

陆思尧盯着那请柬看了又看, 最后将它扔到了桌子上头:“你随便带谁去罢, 这事儿跟你们妇道人家有关,我就不去了。”

大红的烫金请柬“啪”的一声落这里桌子上,陆夫人赶紧将它捡起来捧在手心, 喜滋滋道:“我自然是要带着嘉哥儿和月姐儿去的,两人正当婚嫁年龄,我这做祖母的自然要好好给他们两人看看。”

“去罢去罢。”陆思尧皱眉,背着手走了出去。

打着游宴的牌子,实则是相亲的局,他毫无兴趣。

“大人,大人!”

刚刚走出主院,一个管事婆子急匆匆的从前边走了过来:“外院有事情请大人过去。”

陆思尧点了点头,大步向前,心中充满了喜悦。

最近那个叫卢秀珍的小村姑进京向皇上讲述了下江南种谷得丰产之事,皇上这几日对他似乎要脸色好看多了,赏赐给卢秀珍的一百亩田地,第二日便进行了移交,田契什么的都给了卢秀珍,他也赶着给了卢秀珍两千银票,想来那卢秀珍应该在皇上面前给他说了几句好话,故此皇上对他态度有所好转。

他现在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忽然间又像回到了四十多岁时候的光景,全身满满都是干劲,仿佛间多吃几碗饭,便力能举鼎。

唯一让他觉得有些忐忑不安的是,国师还依旧羁押诏狱,这件事情让他寝食难安。

如今,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其一,尽力将国师从诏狱里捞出来,这样国师会感激自己,以前的种种自然会守口如瓶,不会向外透露半点。可是目前他自己都不得皇上重用,想要恢复当初的风光已经有些为难,女儿陆贵妃得宠不如以前,自己在一边也只是干着急。

就不知道为何太后娘娘忽然想着要给四公主贺生?难道真如夫人所说,贵妃娘娘又重新得宠了?早些日子太后娘娘将那两个祸害人的妖精丽美人和蓉嫔赶去了冷宫,现在后宫里头,贵妃娘娘算是出挑的了,年纪是大了点,可风韵犹存,与皇上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不是说没就没了的。

思及至此,陆思尧兴奋了起来,脚步加快了几分。

若真真如此,那自己要想压住张国公也不是一件难事——出主意种江南种谷得了皇上褒奖,现在女儿又重新有了宠爱,那个出了一位皇后娘娘的张国公府,也只是虚有其名,如何能与陆府抗衡?

只不过事情要看得周到,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万一皇上那边不能得信任,那自己势必也只能向国师动手了——只有死去的人才不会背叛,死人是不会泄露秘密的,只要国师一闭眼,什么事情都会烂在他的肚子里。

第二种方法,实行可能比第一种要简单得多,上次陆明已经去夜探诏狱,这说明以他的身手想要到诏狱中行刺,完全是可以的,现在就只要想一个万全的法子,如何能不引起人的注意,将国师弄死在诏狱中。

陆思尧的脚步匆匆向前,脑子里全是如何动手的想法,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垂花门,没有注意到那道高高的门槛,脚下一滞,朝前边扑倒过去。

“老爷,仔细脚下!”

几声惊呼,陆思尧有些头晕脑转,站定了身子才发现,自己被一个看门婆子牢牢抱在怀里,青灰色的衣裳上还有一片黑色水渍。

看门婆子使劲挤了挤前胸,眼角的皱纹几乎能夹死路过的蚊虫:“老爷,千万要当心些,这垂花门的门槛比别处的要高!”

说话间,脸上的粉已经簌簌的落了下来。

陆思尧伸手推开了她,这婆子今年四十好几了,男人早几年死了,她却还寻思着要找汉子嫁人,每日里将官粉抹得厚厚的,看到有男人过来身子就往前边凑,他们都说有时候她还会故意在门槛那里放一块青苔,就等着人家脚下一滑,她便就势去抱人,

听说抱过几个,可都是家里有妻室的,至今还没抱到一个鳏夫。陆思尧眼睛朝那婆子一瞥,今儿竟然算计到自己身上来了,难道她没照过镜子么,这么大年纪,又生得如此老相,还想着自己娶她做小妾不成?

不对,什么小妾,分明是老妾!

那婆子笑得满脸春风:“老爷……”

下边的话还没说完,陆思尧已经沉着脸迈过门槛,对着守在外院那边的婆子道:“跟管事的说一句,这人给换了,去上夜守园子,不要再到垂花门这边守着了。”

他的好心情,被这一抱全弄没了,陆思尧只觉晦气,好好儿的被个婆子吃了豆腐,尽管自己比她年纪大了十多岁,可他依旧不愿意有个老女人抱着自己抛媚眼。

陆思尧的心情越发的不好了,在他听到下人回报以后。下人说的这件事情与被一个老丑的婆子相比,更让他觉得糟心。

来人是东大街铺子里的一个伙计。

“老爷,今日内务府来人采买买了。”

“哦,买了多少东西进宫?”陆思尧坐在那里,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

高门贵户只要是有女儿在宫里爬到高位的,总会有一两间商铺与宫中内务府有联系。内务府出来采买,给的银子足足的,这其实还是小事,更重要的事情是能将宫内娘娘们想说的事情通过出宫采买带出来,故此陆思尧听说内务府有人出宫采买,自然知道是女儿有话要人带给自己。

“老爷,今日内务府来采买了五百多两的东西。”那伙计低着头回答,接下来声音压得低低:“前两日,太后娘娘召见了梁首辅。”

“什么?”陆思尧身子晃了晃,手中捧着的茶盏跟着摇晃一下,里边的茶汤翻了几滴出来,落在长裳上头。

“太后娘娘召见了梁首辅。”伙计又重复了一遍:“娘娘请老爷务必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