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到时候伤心,不如没有开始,兰如青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无论如何公子都不能跟卢姑娘有太多接触——哪个少年不怀春?像卢姑娘这般聪慧美貌的女子,公子肯定会心生爱慕的。

“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胡三七嘴里忽然冒出了一句这样的话,更是火上浇油,让兰如青气得浑身发抖:“老胡,你这是啥意思?莫非我还负了谁不成?”

“我没说你,我是说我自己仗义!”胡三七嘿嘿的笑着:“我知道你是不错的,不过真是有不少读书人负心,你看高宗皇帝那时的王状元,金榜题名就把自己媳妇给扔了,娶了太傅府的小姐……”

“我懒得听你七扯八扯的,只不过胡三七你要知道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兰如青吸了一口气,尽量将心平静下来,不去搭理这胡说八道的蛮汉:“你是国公爷派过来保护公子的,他没说要你做红娘,你老老实实的看护着公子安全便是,公子的终身大事,岂是你我能决定下来的。”

此话一出,胡三七嘴巴闭上,挠了挠脑袋:“老兰,你说不过我的时候就把国公爷抬出来了,好吧,我不说了,你说。”

崔大郎本来是静观两人争执,忽然间胡三七偃旗息鼓,兰如青的目光又朝他这边飘了过来,这让他有些窘迫,自己内心的那一点点小心思,被身边的两个人勘破,真是尴尬无比。

“公子聪慧,自然会有自己的判断,兰某也不必多说什么,只是希望公子能权衡利弊,从大局出发,不要害人害己。”兰如青长长叹息了一声,一只手放到了桌子上:“这世间有很多事情不能如愿以偿,有些人只是你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或许有交集,可又会很快的分开,何必苦苦追逐?”

“兰先生……”崔大郎疑惑的看着兰如青,此刻面前这个儒雅之人,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神色,让他看起来全然不似平常的兰如青。

“我没事,公子,咱们继续开始修习罢。”

才一眨眼的功夫,兰如青脸色又一如往常,他和气的朝崔大郎笑了笑:“公子请将那本策论的书稿拿出来,兰某今日与公子来一起研修这篇盐铁论。”

“好。”崔大郎手臂朝那堆放在案几上的书伸了过去,才摸到书本边上又停了下来:“兰先生,你给我养父母家买的种谷可是好的?”

兰如青愣了愣:“自然是好的,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我听卢姑娘说,青山坳里不少人家用江南的种谷没有发芽,我有些担心我养父母家的情况也是一样……”崔大郎抬眼望着兰如青,眼睛里满满都是担忧:“兰先生,能不能去替我看看他们家的秧田……”

“公子,这事你不必担忧,我可以保证我给卢姑娘的都是上好的稻种,完全不用你去操心。”兰如青摆了摆手:“公子还是认真修习罢。”

“可是卢姑娘自己说村里好多人家洒下的稻种不出芽,我、我……”崔大郎提起这事便有些心急,马上回到了庄稼农户的本色,眉头蹙得紧紧,那两道剑眉瞬间成了个一字:“我们青山坳的人世世代代都是种田,大家都是靠天吃饭,若是这种谷不发芽,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家遭殃!我拜请先生帮我去打听打听,看看青山坳是不是真有这事,若是种谷不出芽,得赶紧让他们换一些种上……兰先生,你不是去寻了江南的好种谷给我养父母一家?那也可以再去寻点来给他们啊。”

“公子,青山坳别的人家我管不了,但我却能保证你养父母家里的种谷都是好的,像卢姑娘这般聪明伶俐之人,肯定能将稻谷种好,公子不必担忧。”兰如青的脸色渐渐浮现出一种凉薄的神色来:“公子,哪里能管这么多呢,青山坳旁的人家与你何干,更别说不少人还经常欺负你养父养母,你又何必替他们担忧?”

“兰先生,你不是教我达则兼济天下么?为何现在却不将这句话当一回事了呢?”崔大郎话里有些不赞成:“虽然村里人曾欺负过我们家,可他们却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若真是因着种谷不发芽而断了家里的生路,这确实是件令人可惜之事,兰先生若是能帮忙,为何不施以援手?这对先生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公子,你以为你现在已经发达了?”兰如青一挑眉,声音里有一丝揶揄:“公子,在大事未成之前,咱们都是穷得只能独善其身的人,以后大事成了,有的是能让公子兼济天下的机会。”

崔大郎有些疑惑,可兰如青没有容他细想,将自己手中的书本翻开:“公子,我会派人去青山坳看看你养父母家的田地,这事你不要再管,且静下心来看这篇盐铁论。”

听到兰如青答应去青山坳看看那边的情况,崔大郎总算是放下了一颗心,他翻开泛黄的书稿,开始阅读那篇著名的盐铁论。他自小便跟着私塾先生学着识字,上边倒也没几个不认识的,只是这文章讨论的是国家大事,颇有深度,不是随便看看便能理解的。他努力的集中精力阅读着,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下去,读到第三遍,忽然觉得全身轻松,顿时领悟了其中的含义。

见他容色缓和,眉目舒展,嘴唇洋溢着会心的笑意,兰如青知道他已经读懂了其中的含义,心中暗自赞了一句,果然是天资聪颖,都不用他去点拨已知个中三味。

雨下得更大了,哗啦啦的响着,每个停歇的时候,卢秀珍与崔六丫并肩坐在厨房的门口朝外边看,两人都有些担忧:“这么大的雨,三爷肯定没找到事情做。”

“可不是,只能盼着雨小一些就好,三爷不能白出来一趟啊。”崔六丫点了点头:“看来赶车这活,不但靠体力,还得靠老天爷赏饭吃呐。”她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拉了拉卢秀珍给她披上的衣裳还是觉得有些冷:“今儿怎么忽然就冷这么多了,好冷。”

“倒春寒嘛,总会有些变化。”卢秀珍搓了搓手,幸得今儿那丫鬟给她找的衣裳比较厚,穿着还挺暖和,尽管外边风吹雨打,躲在门板后边还是没那么觉得冷:“现在就是担心咱们那秧田里的棚子,不要被风给刮倒了就好。”

这般大的风雨,那竹片弓起来的棚子可否能禁受得住?里边可是嫩嫩的秧苗,挨冻就糟糕了,若是被冻死,补着去种一批种谷,农时耽搁了几日,收成就会大不一样。

“不行,我得跟兰先生去说下,先回青山坳去瞧瞧。”卢秀珍有些不安,猛的站了起来:“反正今日这天气,也做不了事情,不如早些回去。”

“卢姑娘,卢姑娘!”

就在卢秀珍准备跨步出门时,外边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一个丫鬟:“卢姑娘,东家叫我来找你!”

第70章 雨万重(一)

就如夜幕初降的时候,海面上蓦然生气一轮明月,皎皎清辉照着乌黑的水面,好似有万千碎银在晃动,卢秀珍从外边走进来的时候,带给兰如青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她仿佛就是被海浪拖起的泡沫,轻盈而单薄,有让人感觉有些虚幻,就好像她不似这世间的人,是来自海底的精怪。兰如青凝视着那款款走来的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这样一个灵慧的女子,为何出身乡野,真是白白浪费了她的聪明伶俐。

“兰先生,我还刚刚想过来找你。”卢秀珍笑靥如花,朝兰如青微微弯了下膝盖:“兰先生,今日的天气这般差,是没法做事情啦,能否容我暂时告退回家去看看秧田那边的情况?”

“我找你来也正是为了此事。”兰如青颔首:“我本是想告诉卢姑娘你可以回家去了。”

“没想到咱们竟然想到一块儿去了!”卢秀珍很是开心:“兰先生,那我便先行告退了。”

“等等,我还有事情要与卢姑娘说。”兰如青喊住了她,稍微踌躇了下,最后还是开口缓缓道:“卢姑娘,我拿着你画的那张图样让京城的大师看过,他们皆赞你是行家。”

原来还是不相信她,拿了图样找人看去了呢。

只不过没想到自己前世学到的东西还真是能学以致用,还得到了京城的专业人士的赞扬,卢秀珍心里挺得意的“兰先生过奖了,我这也不过是碰巧捡到了一本宝书罢了,没什么值得夸赞的。”

“卢姑娘,我觉得既然都说你这图样不错,按照你的构想来就行了。”

“啊?”卢秀珍有些迷惑,未必兰如青原来并不打算采用她的设计?可为何他又吩咐钱管事协助她来重新整修园子呢?

“卢姑娘,这园子重新整修没有一两个月的功夫做不下来啊,你上有年迈的公婆,下有幼弟幼妹,家中自然缺不了你,”兰如青意味深长的看了卢秀珍一眼:“再说你守了望门寡,经常出来走动只怕村里人也会说闲话,故此我觉得卢姑娘你明日起不必过来了,银子你放心,我一文钱也不会少你的。”

兰如青从袖袋里摸出了一张银票:“卢姑娘,我原先给了你五十两,现在这里是一百三十两的银票,汇通钱庄的,大周全国通兑。”

卢秀珍伸手将那张银票接了过来,笑着朝兰如青瞥了一眼:“兰先生大可放心,我不会对贵公子有非分之想。”

兰如青吃了一惊,耳朵根子都红了:“卢姑娘……”

“兰先生,我知道你一片慈父之心,可你不必将天下的人想得都那么庸俗。”卢秀珍笑着将那张银票折好收了起来:“我是想要挣钱,挣很多很多的银子,可我根本就没想要通过这条路来改变自己的身份。兰先生,你那公子很好,可并不代表我就能看得上他,我现在唯一想做的,是脚踏实地,通过自己的一双手来挣银子,故此……”卢秀珍冲着兰如青笑得甜甜蜜蜜:“兰先生大可将你的心放下,我对他一点企图都没有。”

被人揭穿了心事,兰如青有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他强忍心中的震惊喃喃道:“卢姑娘,请勿见怪,我只不过是想考虑周全。”

“我明白,做父母的总觉得自己的孩子好,以兰先生这般家境,自然会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世间最好的,只不过我觉得兰先生未免将旁人看得太低了些。我虽然是个村姑,但我却有自己的尊严和矜持,既然上天让我来到这个世间投胎做人,那我便要做个堂堂正正,不输于任何人的人。”卢秀珍说到激昂处,努力将身板挺直了些:“兰先生,我只想告诉你,并非每个出身乡野的人都是庸俗之辈,让人看不上眼,想当年□□还只是个打草鞋的呢,为何他也能得了天下?”

兰如青额角汗涔涔的一片,没想到这村姑竟然如此伶牙俐齿,让他找不到一丝可以反击的地方。他站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与卢秀珍继续交流下去,耳畔只有她清脆利落的声音:“兰先生,我还想劝你一句,你与贵公子似乎有些隔阂,你以后应该要换一种方式与他相处。你早年没有与他有太多共处的时光,虽是父子,实则跟那陌生人关系差不多,你若是一定要用父亲的身份去压着他,只怕他会不服气,故此肯定会经常有龉龌。”

“那依照卢姑娘的说法,兰某应该如何与他相处呢?”兰如青想到方才与崔大郎的对仗,心中也有些发慌。国公爷派他来是要照顾好公子的,可现在公子好像跟他越来越意见相左,他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才能让公子听从他的意见,安安心心在这府中呆下来,等着大事成了,他将公子送回去也就算交了差,不会有负国公爷的托付。

“兰先生,我觉得你应该要以平等的方式与他相处,不是长辈与晚辈,而是站在朋友的立场去关心他,照顾他,让他能体会到你对他的贴心关爱,这样才能更好的交谈。若兰先生总觉得公子应该听从你的,他本来就与你生疏,再听到你这种强硬的话,如何会心服口服?”卢秀珍将银票收到了荷包,捏了捏那层布囊,里边传出沙沙的响声,这声音真是好听啊,这是她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了。

“唔,卢姑娘说的好像是有几分道理。”兰如青点了点头:“我且去试试。”

“哪里是有几分道理?分明是很有道理!”卢秀珍嘻嘻一笑:“贵府可有马车?劳烦送我一程如何?”

她站在那里盯住了兰如青,雇主裁员总要发点最后的福利吧,自己不知道去哪里找崔三爷,也不晓得现在江州城里还有没有冒着大雨出来赶车的,只能蹭下兰如青家的车舆了。

见着她乌溜溜的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仿佛在说:“兰先生,你可不能小气哇”,兰如青不由得微微的笑了起来:“没问题,我自然会派马车送卢姑娘回青山坳。”

公子不是让派人去看看崔家下的种谷发了芽吗?这样刚刚好就一举两得。

一辆马车奔跑在乡村的小路上,有些颠簸,车里坐着的卢秀珍一双手抓紧了坐垫,极力忍住那种不适之感,生怕被颠了出去。

崔三爷赶车的技术可真好,尽管拉车的是骡子,可比这马车跑得要平稳多了。卢秀珍一只手稍微掀开一点点帘子朝外边看了过去,雨没有最开始那样大了,可却依旧还是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料峭春风刮面,有些寒意。

“这位大叔,已经到村口了,你且停车,我自己走回去便是了。”

看到村口的紫槐树,卢秀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一路颠得她实在有些难受,现在可算是到家啦。

拿了马车上放着的伞,卢秀珍跳下车来,一路狂奔,见到那堵矮矮的土墙,心里头竟然有几分安心,好像自己真的已经把崔家当成自己真正的家一样:“爹,娘,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雨打着树枝哗啦啦的响。

她推开了院子门,白茫茫的一片,伸手抹了下眼睛,才隐隐绰绰的看到厨房那边有人影晃动。卢秀珍放大嗓门喊了一句:“娘,你在准备煮饭了么?”

“秀珍哇,咋就回来了哪?”

果然是崔大娘,听到了卢秀珍的声音赶着走了出来:“你不是要做一天事的?”

“今儿下雨,没法做事,我就先回来了。”卢秀珍朝崔大娘笑了笑:“爹和弟弟们呢?怎么都没听到动静?这么大的雨他们还出去了不成?”

崔大娘点了点头:“出去了,去地里头了。”

“啥?”卢秀珍瞪大了眼睛:“去地里了?”

“是呢,二郎他们说风太大,怕棚子会被吹倒,赶着去地里头加固了。”崔大娘叹了口气:“你爹怎么劝都没劝住,索性跟着他们一块儿去了。”

“啊?”卢秀珍下来一跳,这家人也太猛了,这么大的雨竟然还跑到地里头干活去了!她拿起伞,转身就往外边冲,崔大娘有几分着急,站在台阶上拼命喊:“秀珍,秀珍,你别去了,到家里歇着!”

“娘,我过去搭把手,你别担心了!”卢秀珍回过头来,朝崔大娘摆了摆手:“没事的!”

看着那个身影冲进了白茫茫的雨雾里,崔大娘抬手擦了擦眼睛,眼泪掉了下来。

多好的闺女啊,只可惜大郎没福气。

卢秀珍脚步匆匆,全然顾不得溅起的泥巴和水渍,飞快的朝崔老实家的地走了过去,一路上没有碰到那些无所事事的妇人——雨这么大,都全躲在家中不肯出来。

地里头有几个人在忙碌着,虽然穿了蓑衣,可现在已经跟没穿一样,雨水将他们的衣裳淋得湿透,顺着腿朝下边流,又急又快,就如屋檐下挂着的那副雨水珠帘一般。

第71章 雨万重(二)

满手掌都是淤泥,可他们都未曾来得及去擦拭,两只手用力将那弯好的竹木片用力的插了下去,竹片上盖着的丝绸有些已经被掀开,有人弯腰扑在上边,用力的捉住一个角朝旁边扯了过来。

“二哥,给你绳子。”

崔五郎紧紧跟在崔二郎身后,将手中一截麻绳递了过来,兄弟两人低着头聚精会神的在干着活,丝毫未曾注意到已经冲到田埂上边的卢秀珍。

“爹,二弟三弟四弟五弟!”卢秀珍一只手合在嘴边,冲着田里头大喊了一句:“这么大的雨,你们快上来吧,别冻坏了身子!”

雨里的那几个人似乎都没有听到她的叫喊声,卢秀珍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一丝不苟的干着活,仿佛一点都没觉得雨下得很大一般,不由得眼睛都湿润了——这就是勤劳朴实的庄稼汉子,为了能让庄稼长得好,他们一点都不顾及自己,一心想着的是田里的庄稼。

她撑着伞跳了下去,奋力朝崔老实那边走了过去:“爹,回去吧。”

走到面前崔老实这才抬起头来,很是惊诧的望着她:“秀珍,你咋来了哩?不是到江州城去干活了?”

“爹,今日这么大的雨,不好做事,我就回来了。”卢秀珍将衣袖捋了捋,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抓住了竹木片儿:“我来帮忙。”

“没事没事,快干完了,秀珍你快回去,这么大的雨,别淋坏了你。”崔老实慌忙摆手:“有我们几个在哪,不用你来了。”

“爹,我都已经来了,要回去就一起回去。”卢秀珍执拗的回了一句,脑袋与肩膀夹住伞柄,整个人弯腰下去,一双手抓住竹片用力的泥土朝底下扎,田地里满满都是积水,原来湿润的土壤此时已经快变成了稀泥,原来的深度已经不够,有些竹片在泥土里摇摇晃晃,确实该要将竹片扎深一点来加固。

崔家的人都在忙碌着,她怎么好意思一个人捞着手在旁边歇气?卢秀珍将一根竹片使劲扎进了土壤里边,冲着旁边崔四郎喊道:“四弟,给我绳子。”

“好嘞。”崔四郎用力的提起一双腿,挪着朝这边走了过来,卢秀珍伸手去接麻绳,肩膀上没有用得原来那么大力气,那把雨伞被风刮着飞开了去,顷刻间无数雨珠朝她冲了过来,冷冰冰的打在她的脸上和身上。

卢秀珍没有顾得上去寻自己的伞,迅速弯下腰来将上边的丝绸与竹片绑到一起,拿着绳子绕了一圈,再绕一圈,手指被雨水冲得冰凉,然而在她绕到第三圈的时候,雨似乎骤然停了,头上忽然间就没雨珠落下。

她将麻绳打了个结,抬起头来,头上有一把伞。

伞的顶上有一团黑色的污泥,正顺着伞面朝下边滑下,吧嗒吧嗒落到一件蓑衣上。而那蓑衣的主人,全然没顾自己身上已经弄脏,只是撑着伞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不安的朝她瞥了过来。

“大嫂,你回去吧,这里有爹和我们呢。”

心里有些发颤,腿肚子瑟瑟的抖了起来——或许是这天太冷了,他站在她面前的时候竟然不能克制住摇晃,这让崔二郎觉得有些羞耻,他甚至不好意思注视卢秀珍的一双妙目,只能低声道:“大嫂,我知道这棚子很要紧,故此才让爹和弟弟们一起过来收拾,你瞧我们都已经快收工了,真的不用你来帮忙,我们能做好。”

“二弟,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咱们一起做能更快些。”卢秀珍朝崔二郎微微笑了笑,雨水从她的鬓边落了下来,滴滴答答的掉个不停,可在崔二郎心里她还是那样好看,看到她的笑容,他的心又有些忍不住的乱跳了起来。

不是跟自己说好了不能再对大嫂有非分之想吗?怎么一看到她就有心慌意乱的感觉呢?崔二郎实在有些苦恼,都不知道该怎么样坦然的面对卢秀珍,心里是想回避,可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朝她那边瞟,瞧着她那亮闪闪的一双眼睛,几乎要看呆了去。

“二弟,你把伞给我吧,你去干活。”

卢秀珍有些奇怪,崔二郎这是作甚?打着伞傻站在她面前,一双眼睛瞪着她,也不说话,莫非是她脸上溅了泥巴?她抬起手来,用手背擦了擦脸,“哎呀”一声,手背上本来就有泥巴,这下更是越擦越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