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锦南打断母亲:“您不必揣测, 沈东庭从未在我面前说过你们什么。”

顿了顿, 她垂眸盯着自己淡粉色的指尖, 用力呼出一口气。

“妈, 程程都跟我说了。您和爸在面对薛家父母的要求时,其实第一时间考虑的就是脸面与程程的婚事, 您也不用狡辩,我清楚自己在你们心里的地位。”

张静淑重新拉住她的手, 眼眶泛红,不过却极力忍住了眼泪。

时锦南抽回手, 拿过旁边临时带来的换洗衣服,“妈, 时间不早了, 早点休息, 您住最东头的那间次卧。”

本想与女儿一起睡的张静淑, 张了张嘴, 最后打消念头,应了一声‘好’。

母女二人分别洗漱好, 乔诗甯与夏相思也来了。

听到门铃声, 时锦南把湿发包裹好, 走向玄关, 帮两人开了门。

乔诗甯进屋就开始叽叽喳喳起来,“不行,南南,今晚我们要一起睡,自从你领证搬走之后,咱们都多久没有一起夜里谈心了。”

时锦南满口答应着,随手关上了门。

张静淑听到说话声,走出卧室,笑容慈祥道:“你们来了。”

夏相思礼貌唤了一声:“小姨。”

乔诗甯用口型无声问:“你妈妈?”

时锦南淡笑点头。

“阿姨好……”乔诗甯当即笑盈盈迎上去,抓住张静淑的手,开始吹彩虹屁:“您长得真好看,和南南真像。以前刚认识南南时,我就老是在想,到底是多漂亮的妈妈才能生出那么好看的女儿。”

时锦南:“………”

夏相思用手掌挡住下半张脸,歪头凑到时锦南耳边,低声问:“她性格一直这样吗?”

“差不多……”

很多时候,时锦南还是很羡慕乔诗甯这种毫无顾忌的性格。而这种性格,也间接说明了她有一个很好的成长经历。

原本情绪低落的张静淑,在乔诗甯的感染下,心里的阴霾也消散不少。

眼看着快十点了,几个人均都各自回房休息,乔诗甯陪着时锦南住在主卧。

熄灯之后,乔诗甯呈大字状平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浮动的光线。

大约三分钟之后,她突然侧身面对时锦南那边,“南南,我……今天去买了一对戒指,明天你把捧花扔给我,有了捧花,我就可以有借口跟段寻求婚了。”

对于好姐妹的花痴恋爱脑,时锦南也是无奈。她与段寻认识不过两个月而已,眼下谈结婚有点过于草率了。

“你还是先想清楚自己为什么想要嫁给他吧。”

乔诗甯不假思索:“我想的很清楚,我喜欢他的外表,他的内在,不过最主要的还是他那张脸。”

“………”

时锦南第一次看到段寻时就觉得他是乔诗甯喜欢的类型。果然,作为那么多年的朋友,她的直觉很准。

见她不吭声,乔诗甯掰着指头,开始细数段寻的优点,甚至把没有脚臭都列了出来。

默默听了几分钟,时锦南才出声:“结婚是大事,你最好还是慎重考虑。我是不支持你当众求婚的,段寻又不是什么天神下凡,不值得你如此。”

乔诗甯固执坚持:“可是我觉得他值得。”

话至此,时锦南也不知道该如何再劝她。情况不一样,她又不能拿自己与沈东庭做例子来告诫她。

“好困呀……”乔诗甯故意打了一个哈欠,含糊着说睡觉。

后半夜凌晨三点的时候,玄关处传来门铃声。

本就因为婚礼事宜睡不安稳的时锦南,隐约听到门铃声立刻便惊醒了。理了几下乱糟糟的头发,她才打开床头灯,下床去开门。

乔诗甯因她弄出的动静,模模糊糊睁开眼睛。

“怎么了?”

“化妆师过来了。”

时锦南解释一句就出了卧室。

玄关门打开,外面是两个年轻女孩子。站在前面一身黑色职业装的女孩应该就是负责妆发的化妆师,后面那个衣装休闲,拎着化妆箱,看起来年龄很小,想必是学徒助理。

“请进。”时锦南侧身把两人让进屋。

化妆师展颜一笑,回身从助理提着的纸袋中拿出一双鞋套,抬脚套在鞋上才进门。小助理也紧跟其后套上鞋套,进了屋。

乔诗甯顶着一头乱发跟了出来,另外两间屋里的夏相思与张静淑因着外间动静,也都纷纷走出来。

时锦南跟化妆师介绍:“她们两位是伴娘,妆发也麻烦你了。”

“客气了。”化妆师略微颔首,侧头示意一旁的助理把化妆箱放在客厅展开。“客厅灯光比较明亮,就在客厅吧。”

“好的。”时锦南把客厅的两盏水晶吊灯同时打开,“二位稍等一下,我们先去洗脸刷牙。”

快速洗脸刷牙后,三个人回到客厅,时锦南按照化妆师的指示在阳台那侧的沙发上坐下。余光瞧见脸色疲惫的母亲,她于心不忍道:“妈,您回房继续睡吧,等妆化好了,我会叫醒你的。”

本就是起早赶飞机,再加上上了年纪,张静淑确实很疲惫。她心里纠结须臾,没有过多客气,转身回房休息去了。

时锦南本就皮肤细腻白皙,也不需要过多修饰,一个多小时后便完成了妆发。

化妆师满意弯起唇角,“现在还早,你先在旁休息,等我给两位伴娘做好妆发,你们在一起换礼服。”

“行……”

过早换上婚纱不仅不方便,还不舒服,化妆师的考虑是对的。时锦南起身把位置让给乔诗甯,走到表姐身边坐下。

怕弄乱妆发,她也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把胳膊肘撑在沙发扶手上,小心单掌撑着额头,眯着眼睛休息。

还没有做造型的夏相思倒是无所谓,直接仰躺在沙发靠背上。

等三人的妆发都做好之后,差不多六点多了。

婚纱与伴娘服都在主卧,三人换上礼服之后,剩下的就是等待接亲。

时锦南穿着婚纱,坐在主卧布置喜庆的床上。为了舒服一点,她把隐匿在婚纱裙摆下面的双腿盘起来,不时小心活动着僵硬的脖子。

化妆师偶尔进来帮三人补妆。

待师徒二人走出卧室后,时锦南有气无力道:“为什么要有婚礼这种习俗,我的脖子和肩膀都快断了。”

夏相思从容自若:“再忍忍,反正这辈子就这一回。”

云鼎府那边,沈东庭又一次确认了主卧的布置,才放心关上门。昨天母亲亲自过来帮忙布置了主卧,床上用品也换上了大红色四件套,被单上绣着的龙凤图案精致到栩栩如生。

看到他关上房门,低头整理礼服,段寻似笑非笑揶揄:“行了,别看了,现在布置的再喜庆整洁,晚上不还是会乱掉。”

沈东庭面色如常睃了他一眼,理了两下西装礼服的袖口,几步走到几人身边。

林易安难得出言调侃人,“段寻说的对,你没必要浪费时间看了又看。”

窦铭章夫妇轻笑着对望一眼,也附和了几句。

沈东庭清清嗓子,面无表情故作严肃。

与几人刚认识的发小许天宇,没有加入调侃行列。而是提醒:“这个时间是不是该出发了?”

“出发。”沈东庭郑重整理了一下领子,向着玄关处走去。

婚车有十二辆,沈东庭与段寻、林易安坐第一辆主婚车,另外三人坐后面的车。

因为伴郎伴娘有两对,所以主婚车用的是外公那辆七座商务车。沈东庭坐在中间,段寻坐在最后一排,到时方便跟乔诗甯坐在一起,而与夏相思不熟的林易安则坐在副驾驶。

六点半的时候,时锦程与薛美含带着时国强一起赶到星海云馆,三人穿的都很正式。

主卧内,时国强看见穿着婚纱的女儿,眼神顿时柔和了不少。唇角动了动,才挂上淡淡笑容。他把手放进西装外套里侧隐形口袋里,犹豫了须臾,抬眼看向乔诗甯、夏相思以及薛美含三人。客气道:“能不能麻烦你们三个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对女儿说。”

乔诗甯与夏相思忙客气几句,前后脚走了出去。薛美含悄悄瞅了一眼时锦程,才失落向外走去。

而时锦南看着一身正装的父亲,脑中想到了昨天乔景川代替父亲角色陪她走完展示台,把她的手放在沈东庭手心里的场景。

今日就要由父亲亲自陪她走那冗长的展示台了,想到这些年的种种,说实话她心里是有些抗拒的。

细长的手指用力捏紧婚纱的裙摆,她鼓起勇气开口:“爸,今天,能不能让程程陪我走那段展示台?”

这些年的冷落,时国强自然明白女儿的心思,他面上笑意僵了僵,点头答应:“爸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让程程把你交给小沈也好,省得过程中出岔子。”

时锦南松了一口气,“谢谢爸。”

时国强从怀里掏出一个陈旧的黑色钱包打开,然后从里面掏出一张银行卡,走到床边将卡塞到时锦南手里。

“这里面有五十万,其中二十万是你前几年给我的,我又加了三十万进去,就当是给你的嫁妆。拆迁房的事情很抱歉,为了程程,我们只能妥协。我听你妈说,你自己有套按揭的房子,你拿这些钱去把银行的贷款还了吧。”

时锦南不敢置信看着父亲,怔愣了一分钟,才低头看向手心的卡。当初父亲那些冷漠的话还犹在耳畔,她不明白为何现在……

“为什么?”她复又抬头直视着父亲,蹙眉质问:“为什么又把我还给您的二十万给我?”

时国强解释:“我当初说出那样的话,是怕你花钱大手大脚存不住钱,我的本意并不是让你把读书的钱真的还给我。”

想起当初为了省吃俭用住地下室的情景,时锦南不想接受父亲的洗白。对于她来说那段艰难的日子是灰暗的,阳光照射不到的房间,就连衣服都隐隐带着一股霉味。最初的两年,她最渴望的就是白天,因为白天可以待在公司里,可以远离那个狭小的地下室。

现在父亲却突然来告诉她,那不过是怕她乱花钱想出的一个借口,可她宁愿相信这是父亲的愧疚之心在作祟。

手指蜷缩用力握紧手心里的卡,指关节被坚硬的边角硌的生疼。

她眼眶通红看着父亲,突然苦笑一声:“为什么您会觉得我进入社会就一定会花钱大手大脚?那您又知不知道,我为了存钱,住了三年地下室!为了每月能省下三百块,我几乎不吃早餐。您现在轻飘飘一句那不是本意,就可以抹杀我受的那些苦吗?”

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张静淑听着那些控诉,早已落下泪来。她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坐到床边握住时锦南的手。

“南南,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时锦南长舒一口气,双眼灼热酸疼,但却落不下一滴泪来。心里堵得难受,她又深呼吸了几次,依旧无法驱散心里的郁结。

时锦程身侧双掌握成拳头,“姐,对不起,若不是因为有我,你也不会受那些委屈……”

“这跟你没关系。”时锦南打断他,父母执意偏心,做子女的又能怎么样呢!

听到女儿说住了三年地下室不吃早餐,时国强是震惊的。他张嘴想要辩解,却又无从辩解,狠话是他说的,钱他当时也收了,似乎也没有狡辩的必要。

张了几次嘴,他平生第一次说出服软地话:“抱歉,我不知道你会因此受那么多苦。”

时锦南面无表情,淡漠看着父亲,平静道:“无论如何,我不想接受您的洗白,偏心也罢,为了我好也罢。我现在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了,终究是成了时家的外人,一切都不重要了。”

不知为何,说出这样决绝的话后,时锦南有点想哭,她慌忙低垂脑袋,佯装镇定。

“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父母与弟弟出去后,她才松开紧咬的下唇。眼泪争先恐后奔出眼眶,顺着面颊滑到下巴,最后落入婚纱礼服之中,隐没了踪迹,似乎从未存在过。

这个世上有那么一部分父母,似乎都有一个通病。他们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不断打击和伤害,却从不自知,还自以为是的以为是为了孩子好。殊不知,他们那些所谓的好,才是最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