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婉知道,这表示敌人已经攻进来了。

他们匆匆坐着凤儿和鸾儿迎出去,不想让他们攻进来破坏了无崖子的竹居还有这个世|外|桃|源。

走过温泉密布的树林便与赫连恒之的兵马狭路相逢了。

赫连恒之看到对面从苍雕身上下来的三人,举手示意身后的将士们搭起弓箭在不远处等候,然后一个人款步前来,眯着眼睛看向他们,一双蓝眸波光潋滟,却无人能窥见里面的情绪。

他阴鸷的目光定在昂然而立的夏侯冽身上,“又见面了,别来无恙?”

夏侯冽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心情异常复杂。

相较于从小与自己的娘亲相依为命,得不到父皇承认的赫连恒之来说,他和母妃无疑是极其幸运的,母妃得到了父皇至死不渝的爱,而他,也得到了父皇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父爱,原本对于这样的赫连恒之他是十分同情和怜惜的,可是如果不是蓝菱荷和赫连恒之的话,他也不会中食情蛊,所以,父皇还是间接地死在了他们手上。

父皇负了他们母子,却又间接地因为他们而死。

或许,这都是命吧。

上天用另外一种方式让父皇为辜负他们母子的行为付出了代价,而这代价,是那样的惨痛。

他也不知道,这样的代价是不是就是赫连恒之所想要的。

父债子偿,如今,不用他来替父皇偿还,而是父皇自己亲自偿还了自己在人世间的债。

逝者已矣,错错对对,恩恩怨怨,是该有个了结了。

他看了看赫连恒之身后的将士,确认他们听不到以后,才开口:

“恒之,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叫你,此刻,我不是北燕的王,只是以一个哥哥的身份这样叫你,首先我代父皇向你们母子道歉,当年的确是他辜负了你们,让你们寄人篱下,一生都为仇恨所累,但是,上天也是公平的,父皇让你从小没有父爱,却用另一种方式让你在他身前承欢膝下,他也待你如亲生儿子一般,相形之下,表面上我的确是幸运地得到了父亲,可是,却无缘像你这般与他相伴这么多年……”

赫连恒之冷哼一声,“我不懂你的意思……”

夏侯冽叹息一声,替他解开疑惑:

“恒之,其实你师父无崖子就是咱们的父皇……”

赫连恒之的身子明显一震,可是他很快掩饰过去,只剩下蓝眸里的震惊和怀疑,他眉目一敛,轻笑着冷叱,“夏侯冽,你确定你的毒真的已经解了吗?怎么还疯疯癫癫的说这些没人会相信的鬼话?”

慕清婉定定地望着对面仍旧清俊如春水映梨花般的男子,心情亦是复杂至极,虽然他们母子的确因为仇恨做错了许多事,可是,设身处地地想一想,的确也是情有可原,在这样的时代,一个单身女子怀孕,本就要背负很多骂名和责难,而最为伤心的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竟然还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根本不承认他们。

而师父就这样去了,让他连最后一丝得到承认和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

由爱生念,由爱生嗔,由爱生痴,由爱生恨。

她无法再去苛责赫连恒之,毕竟,爱恨情仇是一个人的本能,而他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而已。

事实上,他也是一个可怜人。。

“恒之,冽说的都是真的,师父……师父的确就是你的父皇……他刚刚为了去断魂谷采摘碧炎果已经……已经去世了……”

说到这里,她再也无法说下去,哽咽得不能言语。

听到无崖子已经去世的消息,赫连恒之的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然后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轰然醒悟,那个从小将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师父……居然是他恨了十几年恨得咬牙切齿的父亲?

这个消息就像一块巨石一下子压在他的心上,让他猝不及防地只能任由它在自己的心上碾出汩汩而出的鲜血来。

不!他无法相信!他不能接受!

他是恨夏侯光烈的!对!他恨他!恨他为何如此狠心绝情,不管他和母妃的死活,恨他将自己变成了这样满腹仇恨的丑陋模样。

他呆若木鸡地怔愣着,视线茫然地看向四周,这个他从小长大的林子,直到视线落在夏侯冽身上,他才突然大笑出声,“死了?为采摘碧炎果而死?”

他笑得咳了咳,眼睛里都流下泪来,他却一把狠狠地抹去,可是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滚落,他的声音变得喑哑无比:

“母妃,您听到了吗?咱们的仇人死了,兜兜转转,他还是死在了你所制的食情蛊下,您终于可以安息了……”

慕清婉和夏侯冽两人担忧地望着他又哭又笑的癫狂模样,“恒之……”

他的目光在接触到他们眼底的那抹同情时,笑声戛然而止,恶狠狠地打断他们的话:

“别这样叫我!”

蓝眸突然变得如鹰隼一般锐利,声音如千年寒冰一样冷酷,让人心底发寒,“夏侯光烈不是我的父皇,我也没有父皇!就算他死了又怎么样?他只不过是为了救他自己的好儿子而死,他在母妃和我身上所犯的罪孽怎么可能就这么一笔勾销?”

慕清婉的脸白了白,手指倏地攥紧,伤痛地道:

“恒之,你怎么能这么说?就算你不承认他是你父皇,可他总是你师父吧!师父这些年对你难道不够好吗?难道你真的要在这里开战,让他连死了都不得安息?”

夏侯冽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一根一根扳开她的手指,轻轻地抚着她掌心里被掐出来的半月形印子,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对面俊脸已经扭曲的赫连恒之,语气亦是沉痛:

“恒之,听哥的话,咱们停战吧,父皇已经死了,就算你再怎么恨他,他也不可能知道了,与其这样痛苦地活着,不如放开心胸,忘掉过去,让一切恩怨都随父皇入土为安吧……”

“你说得多么轻巧!”赫连恒之红着眼睛打断他的话,“呵呵……你当然这么说了,因为他是你的父皇,他爱你母妃,也爱你,待你们如珠如宝,让你们受尽宠爱,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当你幸福的享受这一切的时候,我和母妃过的是什么日子?母妃怕被别人发现我不是东墨王亲生的,在宫里一直过得如履薄冰,没有一天的安生日子,当你尚在你母妃怀里撒娇的时候,我就得学会该如何才能在东墨皇宫生存下去……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懂得我的痛苦……”

夏侯冽苦笑一声,“不,我懂……不管你相不相信……其实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幸福……只能说,我们都是可怜人……”

他望了慕清婉一眼,专注地看着她湿润的眼睛,“或者说,是所有生在皇室中的子女都是可怜人。”

赫连恒之看到夏侯冽脸上的沉痛之色,突然想起他亦被夏侯光烈从小送去西楚为质,眼睛里闪过一丝动容,但是这样的一丝温情,在视线触及两人紧扣的手时,霎时烟消云散。

看着他们温情脉脉的模样,他的心就像被千万根银针一下下地扎着,让他浑身不舒坦。

如果不是因为仇恨,他根本不会失去他最爱的女人。

此刻,站在她身边映在她眸子里的人应该是自己,而不是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别的男人这样脉脉含情地对视。

双手倏地在身侧紧握成拳,他咳了一声打断他们的对视,冷声开口:

“你真的想停战吗?”

夏侯冽和慕清婉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疑虑。

他不置可否,只是握紧了慕清婉的手,等着赫连恒之继续说下去。

“只要你愿意将清儿让出来,那咱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从此一笔勾销,我会带着她隐居起来,从此不再过问世事……”

慕清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什么?”

夏侯冽俊脸一沉,刚才的温和之色也迅速敛去,目光如一支锋利的箭一样射向赫连恒之,几乎要将他射穿:

马儿鸾与。“你把婉当成什么了?工具?筹码?还是棋子?她不是一件物品,可以让你我推来让去,她也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感情,怎么能拿来做交易?!”

慕清婉气吼出声:“赫连恒之,你真是叫我太失望了!”

赫连恒之看到她如此悲哀失望的神情,心像是被撕裂了一样难受,可是除了这样,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将她重新夺回自己身边。

他拼命忽视心口正汩汩而出的鲜血,敛起所有情绪,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着她道:

“清儿,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万箭穿心吗?”

“你在威胁我?”慕清婉怒极反笑,紧紧地回握住夏侯冽的手,“一个心里有着别的男人的女人,你就真的这么稀罕?”

“傻清儿,你对他不过是一时的迷恋而已,你们才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我不信真的能深过从前咱们在一起朝夕相处的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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