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哪个流氓憋得成精了?”

这个副本似乎还正处于成型的过程中,一时间四下白光盈盈闪烁,闪耀得两人都眯起了眼睛;波西米亚虽然什么也看不清,却没耽误她声音响亮地骂了一句:“谁让我脱衣服,我让谁脱层皮!”

话音落下的时候,正好白光也渐渐像退潮一般消隐了,铺展开了这个副本的模样。波西米亚早就被大大小小的破事搅得不胜其烦,没想到又一脚踏进了副本里,一肚子火早就憋不住了,当下一把将笛卡尔精甩了下去,撸起袖子骂道:“谁放的屁,给你娘出——”

一个“来”字还没出口,她就望着前方愣住了。过了短短半秒,她突然又将袖子迅速抹平了,往一边退了半步,差点踩上林三酒的脚——波西米亚生怕自己现在看起来不够低眉顺眼,半低下头,两手交握,扭绞着袖角,细声细气地说:“……您、您好,别来无恙?”

“……嗯。”

往常阴沉轻柔的嗓音,此时像是压抑着某种怒火,沉沉地打在耳膜上,叫人一听就忍不住想打个颤。

波西米亚望着地面,简直盼着自己能够慢慢消融在空气里。不不,怎么想,罪魁祸首都是站在身旁的林三酒才对,她干什么了嘛,她什么也没干,不会惹出事的——噢,不知道林三酒看了与她认知冲突的这一幕,会是什么反应——

她越想越觉得对,刚开始有了点儿安全感,笛卡尔精忽然从地上腾地浮起来,在她、猫医生以及对面那人脑子里大声喊了一句:“波西米亚,我想吸收这个人!”

……为什么要带上她的名字?

想吸收的时候,为什么还要特地告诉对方一声?

“快点,波西米亚,你来帮我忙——这个副本暂时不管也可以,有我呢!”笛卡尔精这个时候倒是兴奋起来了,“这样的进化者很少见啊,千载难逢的机会!这种平时强大的人,难得一次伤重病弱,就被我遇见了……快点快点,吸收了他我就走了,正好外面还有个副本包着,真理看不见我——”

“嗷”地一声,笛卡尔精就被波西米亚的意识力给攥成了一团。

要是有可能的话,她真恨不得把它无限压缩下去,直到攥成一个奇点为止——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飞快地往前方扫了一眼。

在白光落下之后,眼前的一切都变了。古古怪怪的建筑物——也就是“真理”——和夜晚一起,都被副本遮挡在了外头,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天光照亮了脚下开阔的地面;它是由一块一块方形木块组成的,前后左右都呈现出规规矩矩的四方形,一眼望去,边界都隐没在雾气里,说不好到底有多大。

有多大可以暂且不去管它,最重要的是,这一片四方形大地的正中央,此时正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一看就是副本的主持人。他像是由塑料方块堆砌起来的,方脸中央凸起一个圆钮充作鼻子,两旁是一双方形的大眼睛。他的笑容由一截截直线拼起来,磕磕巴巴地往上扬起,身上也尽是由方块组成的衣服——不愧是脱衣游戏的主持人,把衣服穿了一层又一层,连脖子都看不见了,穿得整个身子足有脑袋的五倍大。旁边那人不开口,他也就维持着僵硬的笑容不说话。

……另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实在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人偶师半倚在一架长型的绿沙发上,在浓郁墨绿和漆黑皮革的衬托下,越发显得他肤色雪白像纸,没有一丝血色。一头湿发像是比夜色更加深浓,落在笔直的锁骨上,没入阴影,阴影又随着苍白皮肤一起消失在皮革领口里。皮衣肩膀处一圈短短的深蓝色羽毛,正随着他低低的、好像随时会接不上来的呼吸,轻轻上下颤动着。

跟上次见到的时候比,好像换了衣服?

波西米亚低着头,在心里有点儿疑惑地想。这么爱干净,都虚弱成这样了,还不忘了换衣服吗?

不不,这个不重要——她老是容易被细枝末节分神——重要的是,这个副本是怎么回事?人偶师放出来的?还有,在林三酒的认知之中,人偶师已经死了;如今她亲眼看见了活着的人偶师,她会不会受激而清醒过来?

波西米亚对生活充满了乐观的希望,但生活却不这样回报她。她这个想法刚一浮起来,身边女人却突然冷笑了一声;她心脏一颤,只听林三酒继续朝对面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装成别人的样子,装得还挺像。可惜你不知道,我这个朋友已经死了。”

……好想看看人偶师的表情啊!

波西米亚在心中嚎叫了一声,毛茸茸的脑袋仍然一动不动地低着。好奇心杀死猫,所以她肯定不会犯这种致命的好奇——

只不过今天晚上,可能全世界只剩她一个思维正常的人了。

猫医生丝毫不怕被好奇心杀死,忽然后腿一蹬,从她怀中扑了出去,一落在地上就高高兴兴地朝前跑去了:“好久不见,是我呀,你怎么——”

“回来!”

不等波西米亚反应过来,身边的林三酒已经像是老鹰抓小鸡一样蓦地化作一条虚影,精准地一把捏住猫医生的后脖子,生生将它重新拎了回来。“那个人偶师不是真人!”

“你放开我!”胡苗苗四爪和尾巴在空中一顿扑腾乱甩,但可惜它的亲和力对林三酒不起作用;后者面不改色地将它揣进波西米亚怀里,嘱咐了一声“老实呆着”,随即瞥了她一眼:“刚才那个副本也跟我们来了?”

“这个——”

波西米亚还没找出话说,只见林三酒又转过了头去,似乎根本没有打算得到一个答案。她直直望着对面的人偶师,冷声问道:“我要警告你的,有两点。”

……人生多短暂啊,波西米亚看着她,心想,应该在活着的时候好好珍惜时光啊。

“一,不要在这里打开你的副本。我不管你是怎么来的,但我知道,这里本来没有副本——这里是净土,是我们的圣城,是真理存在的地方,你这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副本,赶紧给我收拾收拾滚。”

即使是这么狗屁倒灶的发言,也还是能听出林三酒一向的气势;只不过越是这样,越叫人觉得硌得慌。

“二,不要随随便便装成我朋友的样子。他已经死了,不要用假象侮辱他。”

……现在可以看看人偶师的反应了吗?

波西米亚和怀中猫医生对视了一眼,两双大眼睛眨巴了几下,仿佛都看出了彼此的心思。一人一猫不知不觉已经把头抬起来了,目光飞快地一扫,不由都松了口气:人偶师压根没往这儿看。

然而眼睛一顿,她却突然傻了。

人偶师倚在长沙发的松软靠枕上,一双裹着黑色皮革的长腿从沙发边缘垂下,目光一直望着空荡荡的天空——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像是叹息般吐了口气,喉结微微一滑,好像即将碰到那块口水巾了。

慢着,那块——那块口水巾——居然还他妈在他脖子上!

“……波西米亚,”

波西米亚万万没料到第一个被点名的居然是始终老老实实、乖乖顺顺的自己,这一下连寒毛都差点脱皮炸出去,一声“欸啊?”就滑出了喉咙。也正是这个时候,她感觉到口水巾开始发挥作用了,又急急忙忙地低下了头。

林三酒反正已经变成真理的傻x了,正义凛然、毫不退缩地盯着人偶师,一点儿都没有动摇的意思。

“这是我打开的副本。”每讲一句话,人偶师似乎都要花上很大力气,连呼吸声都会微微地沉重几分。他仍然一眼也不看几人,声音轻虚无力地飘荡开:“……既然你们踏进来,激发了副本,你们就得完成它。”

“真要脱衣服吗”这几个,愣是问不出口。

“我是副本的所有人,”即使受伤,也无损他的阴鸷冷淡:“我能够给你设定一个通关条件。”

波西米亚迅速抬起头,又以更快的速度低下了头。

“……你的通关条件是,”人偶师说到这儿,忽然忍不住咳嗽了一阵,喘匀了气以后,才慢慢说道:“把她脑子给我打开。”

什么?

“我好奇很久了,”他仰着头,单薄瘦削的下颌轮廓异样地清晰,“……我就想看看,她头壳里泡的是不是福尔马林。我自己没法亲手打开看,那就你来吧。”

这话一落,他身旁的副本主持人忽然“活”了,高声道:“玩家一,波西米亚,通关任务是‘打开林三酒的脑子’!”

林三酒又冷笑了一声,冲波西米亚点了点头。“我相信你,”她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我们才是同胞。”

……哦。

人偶师闻言,终于微微转过了头;波西米亚赶紧退后半步,站在林三酒后面,死命地摇了好一会儿脑袋。

“至于猫医生……”他沉吟了一会儿,声音低了下去,叫人听不清了。倒是他身旁的副本主持人,又一次高声宣布道:“玩家二,猫医生,通关任务是‘止血疗伤’。”

小猫松了口气。

人偶师忽然支撑着自己,低声冲副本主持人说了几个字。短短几秒后,副本主持人第三次开了口:“玩家三,林三酒,通关任务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