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是二三十个全神戒备的进化者,另一头却只有一个身负重伤的男人。

在人偶师脚边的地上,倒伏着好几具组织成员的尸体,死法五花八门,却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身体不是被打碎了,就是四肢遭受了严重创伤,地上竟没有一具全尸——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再也站不起来,也不能被做成人偶了。

很显然,凡是不幸落进了人偶师手里的夜行游女成员,都会先被自己人给打成碎尸。这些进化者们虽然一时不敢对人偶师下手,却在一步步地剪除他的羽翼、收拢己方的包围;如果眼下局势是一个天平,那么它现在正维持着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只不过失去了人偶、又身负重伤的人偶师,倒下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如果他没有帮手的话。

林三酒扫了一眼身边的进化者,咽了一口口水。

“不是你自己混上船的吗?”

待人偶师的问题一落,另一个进化者就发话了。她尽管身材娇小,却气势十足,像是个领头的:“我还要问你呢,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击穿了船身——是想让我们给你陪葬吗?”

“……船?”

人偶师一点一点地歪过头,动作慢得让人想起了蜥蜴一类的冷血动物。他黑发从一侧肩膀滑落下来,目光落在那个娇小的女性进化者身上,舌头轻轻在口腔里打出了两声“得得”响,仿佛看见了一碟让人满意的牛肉——不得不说,不管是被称为变|态还是疯狗,有时候他的确实至名归。

“这么说来,”人偶师始终没有看向林三酒的方向,只是低声笑了:“想让你们从眼前消失,我毁掉船就行了。”

这句话不像是一个空洞的威胁——他听上去认真得叫人害怕。

“你没明白吗,那样你自己也会死的!”那娇小的女进化者一惊,怒声喝道:“外面是太空!你不要命了?”

人偶师半边脸上的笑容又大了一些。

林三酒在心里叹了口气。

以她对人偶师的了解来看,他一点儿也不惧怕死亡——她甚至怀疑,他一直从内心深处隐隐期盼着自己能早点死去。生存得越久,他的自毁倾向就越强烈;而他的自毁倾向越强烈,他的疯狂就越叫人害怕。

如今他是觉得自己终于看见死亡的希望了吗?

以死来威慑他,恐怕越海号撑不过五个小时。就算自己也在船上,他也照样会……不,恐怕自己能跟着船一块完蛋,对于他来说是个额外利好吧?林三酒默默地想道。

不过她恰好知道让他燃起生存欲望的方法。

“我说,”她朝那个娇小的女进化者凑近了几步,故意没有压低声音:“我看他应该也没有多久好活了,受了那么重的伤,连玩娃娃都不行了,还谈什么打破飞船?”

这句话似乎把众人都给吓了一跳,不知有多少目光立即像钉子似的朝她投了过来;她装作没听见有人那一声“你闭嘴!”,继续说道:“我们干嘛非要等其他人过来一起动手?不就是个玩娃娃的吗,老这么站着,他还真要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呢。”

那娇小女性猛地一拧头,愤怒得好像要喷火:“那你上!”

林三酒咂了咂嘴,打量了一眼人偶师——后者虽然一言未发,但半边面皮正微微地颤动着,好像即将要拧起来似的,神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积压的乌云;她立刻不说话了,往后退了几步。

……反正生气了就好。

“这一层已经被封锁起来了,但封锁能力者都不在这里。”那娇小女性强压下对林三酒的怒意,目光在身后扫了扫,这才转头朝人偶师说道:“除非你知道怎么能够同时突破21个不同的屏障,否则很遗憾,你是打不破这艘船的。现在,我有一个提议。”

人偶师好像没有听见似的。

“如果你合作一点,我们愿意保证你的性命安全,甚至还可以给你一艘小船,让你回到碧落黄泉去。条件很简单,你必须为你杀死的每一个人做出赔偿,并且放弃反抗,接受我们对你的束缚。”

林三酒微微一怔。

哪怕傻子也知道,这是一个人偶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意的提议;夜行游女的人没理由会想不到这一点——除非——

她刚刚想到这儿,忽然感觉到身后有几个进化者动了动位置。她忙一回头,正好看见又有几张新面孔走进了人群里。他们显然也和她一样,是从“大肠”里出来的;但是他们进来的方向,却和她刚才走出来的位置不一样——还没来得及抬眼去找“大肠”出口的位置,林三酒的目光猛地在其中一个人身上顿住了。

她实在是太熟悉那张粗糙平淡的中年男人面孔了!

二人目光一碰上,那双眼皮松弛的眼睛就对她轻轻眨了眨,飞快地瞥了一眼人偶师,又转了回来——好像在试图向她使眼色。

很可惜,林三酒一点儿也不明白这个眼色是什么意思。她想靠近几步,但波西米亚此时正被另外两个人挤在中间,看来是混在他们之中一起上来的。

“你们等的人现在来了吗?”

人偶师忽然轻柔地开口了,语气几乎可以称得上彬彬有礼:“还需要用废话来浪费我的时间吗?”

那娇小女性面色微微一红,终于冷冷地开了口:“……看来你也很清楚等待你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嘛。真可惜,就算你再怎么强大也好,你的性格都决定了你最终会有这一日。”她扬起下巴,带着几分傲气地一笑:“今天就让我们夜行游女给人偶师画上一个终点吧。”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刚刚与波西米亚一起进来的进化者之一就忽然往前迈了一步。他一把扯开了自己白袍的领子,露出了脖子上半条蚯蚓般歪歪扭扭的伤疤,嘶哑地笑道:“人偶师,你还记得我吗?我差点就变成你的人偶之一了。”

人偶师慢慢抬起了胳膊。在进化者们神色一震、纷纷紧绷警戒起来的时候,他却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袖子上的灰。

“什么?”他头也没抬,语气依旧轻柔阴冷:“小角色说话的声音就应该大一点。”

那穿长袍的男人顿时恼怒得一张脸都涨红了——他似乎试图想挤出一个笑,却不很成功;他干脆一甩袍子,喝道:“你还以为自己能逃过今日么!你没发现吗,你早就被我固定住了!”

这句话让林三酒和人偶师同时都怔了一怔。

固定住?

不对,刚才人偶师明明还可以动呢……当林三酒刚刚浮起这个念头时,只听那个娇小女人忽然吹了一声口哨;紧接着,一阵阵气流从她身边席卷而起——进化者们开始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