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恣咯咯笑着朝着马车飞奔过去,冲着景铄挥了挥手:“药罐子再见!记得有空了过来看我们的宅子!”

一路上,气氛有点沉闷。辛子洛和车夫一起坐在马车车头上没有进来。

到了洛镇已经很晚了,两个人各自下车,晏恣的气还没消,看都没看辛子洛一眼,便雄赳赳地朝着自己家走去。

“小恣……”身后传来辛子洛的叫声。

晏恣停住了脚步,在心里数了三下,却没瞧见辛子洛追上来。

她哼了一声,回过头去,一脸的不耐烦:“什么……”

她的声音顿时停住了,晦涩的夜色下,辛子洛原本高大俊朗的身躯好像一下子没了生气。

晏恣顿时心软了下来:“怎么了?”

“小恣,你是不是讨厌我了?”辛子洛固执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道怎的,目光带着几分凄凉。

晏恣觉得有点不对劲,只好放软了语调:“好了,以后别这样小气就好。”

“不,我不喜欢他们,”辛子洛忽然一甩手,愤怒地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树干上,树叶簌簌而下,“以前你就和我一个人亲近。”

晏恣又好气又好笑:“喂,难道你想把我拖回你家关着不让人瞧不成?”

辛子洛语塞,好半天才道:“小恣,你不明白,从小到大,我总是……总是抢不过别人……我……”

他忽然不吭声了,一股浓郁的悲伤从他骨子里透了出来。

“你……你怎么了?”晏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我……我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庶子,”辛子洛直勾勾地看着她,“我的父亲,我的家族,还有我的很多东西,都被我的……兄长抢走了,我只能流落在外面,盼着有朝一日我父亲能记起我来。”

晏恣的心顿时抽紧了,她万万没想到,辛子洛居然有这么不为人知的心酸隐秘。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父亲,才能狠心把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这样置之不理?

“子洛你别难过,”她的鼻子有点发酸,“你父亲一定会后悔他的所作所为的,而且,你现在这么厉害,就算没有你父亲,也可以独当一面。”

辛子洛轻笑了起来:“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了,没有他,我和母亲也能过得很好。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埋首习武、认真做事,盼着能让父亲多看我一眼,弄到后来连个说知心话的朋友都没有,自从遇见了你,我才知道,这天底下原来还有这么多好玩好笑的事情,也有人不会因为我的身份接近我或者讨厌我,小恣,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怎么会!”晏恣的心底一片柔软,“我们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不离不弃,谁要是反悔了,天打雷劈。”

辛子洛凝视着她,低声说:“才不要和你做好朋友呢。”

晏恣没听清,疑惑地看着他。

辛子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我这次回去就是想去和我娘说,让她考虑搬到这里来,北边冷,到了这边对她的咳症有帮助,而且,她原本就是京郊人士,一直很想着能回到故土来。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和你……”

“那可太好了!子洛,我正发愁你是不是这次回去了就不回来了呢!这下好了……”晏恣欢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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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就一个月过去了,洛安山庄一扫以前破败的模样,日渐漂亮了起来,白墙黑瓦,雕梁画栋,新种上去的草木也开始抽枝发芽起来,看起来焕然一新。

原来看门的那个老头姓洪,晏恣就叫他洪伯,洪伯对别人都爱理不理,对晏恣却是言听计从,看向晏恣的眼神中都透着一股热切。

他对洛安山庄的一草一木都执着异常,不仅不让工匠们破坏门窗家具,就连曲宁也防备得很紧,气得曲宁在晏恣这里告状:“这个老头子,怎么防贼似的盯着我?少爷我家里有的是钱,至于眼红这点东西吗?”

“不过被赶出家门了。”晏恣一本正经地说。

这一刀捅得不可谓不深,曲宁捂着心口躲到角落里疗伤去了。

不过说实在,这阵子曲宁那纨绔习气真的收敛了不少,除了盯着那些工匠干活,还领着晏安跑了好多地方去找去西北贩卖的货源,甚至虚心地上门向景铄求教。这几天除了晏恣意向的绸缎和药材,还搜罗到了一些他的强项——女儿家的胭脂水粉。

“这个我就在行了,”他得意洋洋地吹嘘着,“一吸鼻子就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是特等品还是残次品。北边那些人一定都不懂这些,带过去卖个好价钱。”

“你不回家,也跟着去北边?”晏恣惊诧得不得了。

“我非得混出个人样来给他们瞧瞧不可!以后他们来求我回去我都不回去了!”曲宁恨恨地道,前阵子他还每天盼着家里来人请他回去,这阵子彻底死心了。

“有志气!”晏恣抑扬顿挫地赞扬他,“我等着你出人头地,你一定行。”

曲宁雄赳赳气昂昂地继续折腾那些货品去了。

晏恣站在那篇桃花林中,桃花已经谢得差不多了,一地粉红,嫩绿色的桃叶牟足了劲往外窜。

这一季还是没有赶上在桃花林中支上桃花榻,享受桃花酒和桃花糕。

她咬了咬牙,忽然觉得曲宁这家伙挺可爱的,不像另外两个人,傲慢又无礼,亏她还一直惦记着他们,盼着他们能在洛安山庄整修完毕的时候来重聚一下。

霍言祁那里,她让霍言岚带了口信,让他得空来看看他们共同的宅子;而卫予墨,自从那日一句“等我回来”之后就音讯皆无。

看起来,只有她一个人把那日蹴鞠共战轶勒的情意放在心上了。

正式出行是晏恣亲自出马和老冯一起定的黄道吉日和良辰吉时,而景铄听说他们要去北方,早早地便调来了景家商队好些保镖,北边不太平,一定要小心为上。

晏恣想拒绝都不行,景铄他爷爷正好要回老家祭祖,顺道一起可以作伴。

晏若昀没有出门送她,只是淡淡地叮嘱了一句一路小心,倒是吴婶,红着眼睛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一再叮嘱她早些回来。

商队从洛镇出发,绕过洛安山,缓缓往北。头一次出远门,晏恣倒是十分兴奋,不时地从队头跑到队尾,不一会儿便和每个人都熟络了起来。

景爷爷的马车上她更是去了好几趟,和他唠唠家常,送点瓜果小吃。

头一天走得不多,住宿在离洛镇百里之外的县城,据带队的说,今天要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开始就会走出京畿地区,歇脚的地方便不会像今日这么好了。

只是这晚谁都睡不好了,辛子洛和辛叔吵架了。

☆、第二十一章

景爷爷很喜欢听景铄小时候的事情,一用完膳便拽着晏恣聊天,晏恣正眉飞色舞地模仿景铄小时候那蔫不拉几的模样时,小狗子急匆匆地来报信了。

晏恣赶到房间前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了,声音虽然压低了,却仍然清晰地从门缝里透了出来。

“少爷,你不爱听我也要说,你这样是自毁前程!”

“辛叔我敬重你年长,可你也不要咄咄逼人。”

“到底为什么要匆匆地回去?要找……已经有点眉目了,这样一走,前功尽弃。”

“我想回去了就回去。”

“是不是为了那个晏家的小姑娘?”

“这个不用你管。”

“我今天才知道,你居然为了她还得罪了……那几个厉害的角色,”辛叔大口地喘息着,显然是怒不可遏,“少爷,你真的是不分轻重缓急,她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样迷了心窍?”

晏恣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心里琢磨着自己进去的话,会不会火上浇油。

“和她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通了而已。”

“少爷,忠言逆耳利于行,自从你出生后,我们就跟着你,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更是你母亲的希望,你这样任性妄为,伤了多少人的心?”

“我意已决,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少爷,你就不要再劝了。”

门“哐当”一声被踹开了,辛子洛脸色铁青,大步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转眼便出了客栈。

晏恣从门口往里一看,只见辛叔直挺挺地跪在房间里,一动不动。

晏恣在客栈四周兜了一圈,才在后门找到了辛子洛。辛子洛正半靠在台阶上,仰望着天空,神情冷漠。

晏恣在他身旁坐下,犹豫着叫道:“子洛……”

辛子洛打断了她的话:“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你们在找人?如果有眉目了你就先回去,到时候我们在应州会合就是了。”晏恣出着主意,“反正你们东西少走得快。”

辛子洛冷哼了一声:“有什么眉目了,不就是镜花水月,他们都指着我功成名就呢,只要有个机会都不想放过。”

“最近怎么这么多找人的,上回那几个轶勒人也说要找人。”晏恣有些纳闷。

辛子洛的神色一僵,眼神中闪过几分挣扎,半晌才缓缓地道:“这次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辛叔要是想找,就让他自己回去。”

“你决定了就好,”晏恣松了一口气,“人生在世,总要为自己活上一回,你就不要顾虑太多,自己开心就好。”

辛子洛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嘴角的笑容重新明亮了起来:“你说得对,我就为自己活上一回。走,不理他们,我们去街上逛逛。”

两个人并肩而行,在这县城里兜了一圈。夜幕降临,好多店铺就要打烊,一见到这两人都热情地招呼,想要做这最后一票生意。

糯米糍、印花糕、炒米粉,晏恣除了自己吃,还每样打包了一些,准备带回去给景爷爷当点心吃。

路过一家首饰铺,晏恣张望了一下,忽然停住了脚步轻呼道:“你看,桃花镯。”

那小二正在插门板,见状立刻吹嘘上了:“这位姑娘的眼睛真尖,这是我们掌柜的从西南的货商那里高价收来的,瞧这成色,还有那雕工,上面的填彩,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现在买给你个最低价。”

借着油灯的光亮,晏恣拿起这只镯子,这是一只银镯,中间镂空雕了数朵桃花,那桃花上不知用什么材料填上了粉色,为这只镯子平添了几分妖娆。

辛子洛接了过来,抬手将它套入了晏恣的手腕上,晏恣的手指纤细,手腕处的弧度柔美,和手镯相映,十分漂亮。

晏恣也十分满意,和小二一来二去砍了一会儿价,刚想掏银子,辛子洛抢先掏了出来买下了镯子。

“要知道你也喜欢首饰,我早给你买一堆了。”辛子洛懊恼地说。

“谢谢,”晏恣美滋滋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我只是觉得这桃花挺漂亮的。”

“这么喜欢桃花,你难道是桃花仙子下了凡?”辛子洛取笑道。

晏恣脚尖一点,滴溜溜地在原地转了两圈,旋即又刷的一下停住了身形,冲着他展颜一笑:“你说我这模样,成得了桃花仙子吗?”

灯光下,晏恣的笑容被晕上了一层浅黄,温暖而靓丽,辛子洛只觉得心如擂鼓,狼狈地避开她的目光,喃喃地道:“比桃花仙子……还要好看。”

两个人一路说笑着,回到了客栈。晏安十分尽职地在客栈门口等,一见到他们回来就迎了上去,一边接过晏恣手中的点心,一边小声地说:“辛少爷,你赶紧去看看吧,辛叔还跪在那里呢。”

辛子洛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晏恣冲着他摆了摆手:“你快去吧,不过别吵架了,好好说,省的被别人看笑话。”

不知道辛子洛后来到底是怎么和辛叔说的,总而言之,第二天上路的时候,两个人除了脸色还有些不太自然以外,看起来已经一切如常。

辛叔也没有回去,一直跟在队伍中,对辛子洛也依然恭敬有加,只是晏恣偶尔回头,总能看到辛叔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眼神幽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去应州有两条路,一条要往南穿过西安江再往北,最后一段路和轶勒接壤,并不是很太平,而一条则沿着连绵的洛宏山脉往北,然后折转往西,这条路比较平坦,就是用时稍长几日,晏恣他们就是走的这一条。

沿途的风光怡人,连绵的群山忽隐忽现,天高云淡,鸟鸣水溅,一派春光。

晏恣在整个商队里窜来窜去,不时能听到她清脆的笑声,让这旅途平添了几分欢乐。

曲宁则有点萎靡,临行前他还一个劲儿地往京城的方向张望,可能还在幻想曲府那几个相好的婢女能在出发前的前一刻来为他践行。

当然,没有人过来。

曲宁大受伤害,这都过去整整一日了还没回过神来。

商队在前,辛子洛在中间,景家老爷子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