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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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直道:陛下去前面巡视军队了,等陛下回来,咱们就能启程了。
嗯。扶游点点头,双手拽着书箱带子,怪乖巧的。
扶公子昨晚上是不是没怎么睡好?两只眼睛下面都是乌的,等会儿上了马车,路上接着睡。
扶游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马蹄声哒哒,由远及近。
崔直连忙走下台阶,扶游回头看了一眼,也跟着跳下台阶,俯身作揖。
秦钩今天没披甲,只穿了一身便装,束发一丝不苟,银质的护腕束着大袖,披着银狐的披风。风吹动的时候,狐裘毛尖一点黑色若隐若现。
秦钩骑着马,到了扶游面前。
扶游垂着脑袋,乖乖地等他的吩咐。
秦钩没有下马,握着马鞭、又牵着缰绳的手稍稍松开,马鞭尾巴就从他手里滑出来,扫过扶游的脸颊。
扶游的头顶传来笑声,他下意识抬起头,用指尖碰了碰脸颊。
原本心情不错的秦钩在看见他的脸的时候,没由来地沉下脸。
昨晚上干什么了?
扶游不解:没干什么。
秦钩冷笑一声:嘴巴才好,眼睛又坏了,又为谁哭坏了?
扶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秦钩举起手,用马鞭拍了拍他的脸颊:去马车上待着。
是。
扶游点点头,向他行礼,然后走向装饰华贵的马车。
正巧这时,身披甲胄的晏知骑着马过来,在两三步开外的地方翻身下马,回禀道:陛下,万事俱备,随时可以启程。
秦钩冷冷地应了一声,然后看向扶游。
扶游正背着自己的书箱,加快脚步向前。
走错了,你去后面那辆。
秦钩的话从身后传来,扶游脚步一顿,闷闷地应了一声,转了个方向,走向后面装载行李的马车。
崔直回头,试图劝解:陛下,后面的马车装满了行李,前面的还空着呢。
秦钩看了他一眼:空着就空着。他要是不高兴,让晏大公子带他骑马。他提高音量:小黄雀,去求晏家大公子带你,去。
扶游回过头,轻轻地喊了一声:秦钩。
秦钩的表情显然不自然了,他顿了顿,抿着唇角,不再说话。
他骑着马,居高临下地经过晏知身边,用马鞭柄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肩膀。
不知道是对臣子的嘉奖事情办得不错,继续努力。
还是对扶游同窗,并且险些成为扶游师兄的人的记恨好得很,朕记住你了。
帝王或野狗总是教人琢磨不透。
扶游则背着自己的书箱,走到装行李的马车边,费力地推开那些笨重的箱子,给自己清理出一个座位。
秦钩跨着马,站在最前面,一回头就看见扶游翘着脚,半边身子都探进马车里,窸窸窣窣的,跟仓鼠挖洞似的。
很快的,洞挖好了,他就把背在背上的书箱取下来,抱着书箱,钻进马车里。
他根本不肯撒娇,也不肯求饶,他要是肯向秦钩服软,就不会坐这辆马车了。
是他自己不肯服软的。
秦钩像老虎一样眯了眯眼睛,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低低的呼噜声,然后抬起手,扬了扬马鞭。
队伍开始行进。
*
先头部队提前走出两三里,皇帝骑着马,走在前面,紧跟着的是六匹马的华贵马车。这辆马车其实是空的,里面没坐人。
再后面就是装行李的马车。
皇帝的行李在世家前面,世家带着各自的军队,走在最后。
装行李的马车自然不会太舒服,扶游抱着书箱,坐在一个大箱子上,身边也挤满了箱子。
马车颠簸,又是冬天,风透过木板缝隙与薄薄的布帘吹进来,怪冷的。
扶游吸了吸鼻子,把崔直偷偷给他的手炉捂紧了。
没多久,外面风声更紧,风吹进来时,还夹杂着碎雪。
扶游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又下雪了。
很快就到了正午,传令官骑着快马,从队伍这头跑到队伍最后:陛下有令,原地休整!
扶游从马车里钻出来,跳到地上,原地蹦跶了两下。
等传令官从队伍最后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传令官是晏知。
晏知经过他身边时,有意无意放慢脚步,扭头看了他一眼。
扶游不敢看他,转过身去,继续在雪地里蹦跶。
身后马蹄声远了,扶游叹了口气,呼出一串白气。
不知道秦钩为什么会想要处置晏知,反正自己离他远一点,总是没错的,不至于连累他。扶游这样想。
原地休整,但是并不扎营,因为下午还要继续赶路。
队伍前头,秦钩也翻身下马,常年在外行军的士兵迅速生火,烧一锅水,把里面已经冻成冰的水囊放进去煮。
还有几筐行军吃的馕饼,煮不了,也冻得硬邦邦的,直接发给随从与士兵。
崔直先挑了几个看起来最好的,捧到秦钩面前:陛下。
秦钩接了,他又转身回去,想再挑几个好的,拿去给扶游。
秦钩知道他想干什么,暂时没管,只是偏过头。
后面的扶游还在那里蹦蹦跳跳地取暖,他跳着跳着,头上戴着的兔毛帽子渐渐松了,风一吹,就被吹跑了。
兔毛帽子像活过来一样,一下子窜出去好远。扶游愣了一下,然后连忙跑着去追帽子。
傻了吧唧,笨手笨脚的。
秦钩瞧着他,像野兽撕咬生肉一样,把冻硬的馕饼咬下来一大块。
但是,在崔直揣着饼,要去找扶游的时候,秦钩又斜眼睨了他一眼。
拿不准陛下的主意,崔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站在原地。
随后士兵们把煮热过的水囊捧到秦钩面前,秦钩便把吃了一半的馕饼丢给崔直,拔开水囊塞子,仰头喝了一大口。
他把水囊重新塞上,一扬手,同样丢到崔直怀里。
他朝扶游那边扬了扬下巴。
这时扶游已经捡到帽子了,正拍拍帽子上的雪,把帽子重新戴好。
崔直看见秦钩的动作,反应过来,心中一喜,连忙抱着馕饼和水囊去找扶游。
扶公子,用午饭吧。
扶游向他道过谢,两只手接过比自己脸还大的馕饼,努力啃下一口。
不仅是牙,他全身上下,连眼睛都在用力。
崔直笑了笑,帮他拔开水囊塞子:是牛奶,扶公子先喝一点。
谢谢您老。
扶公子放宽心,大概下午就能去前面的马车上坐着了。
扶游笑了笑,没有回答。
按照行军途中的规矩,两刻钟之后,队伍继续行进。
扶游依旧坐在装行李的马车里,一只手抱着书箱,一只手拿着还没吃完的饼,小口小口地啃,实在是太硬了。
队伍前面,崔直试着对秦钩道:陛下,后面的马车还漏风呢,方才扶公子都冻得不行了,托老奴问问陛下,能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秦钩就冷笑一声:胡编乱造,他自己都不会来问,又怎么会托你来问?
崔直善意的谎话瞬间就被揭穿,他讪讪的,不敢再说话。
秦钩顿了顿,最后还是低声吩咐:你过去,让他过来。
崔直面上一喜,连忙应道:诶。
可是还没等他转身,后面传来一声巨响。
秦钩猛然回头,只见装行李的那辆马车一个轮子陷进雪地里,马匹车厢都歪了半边,侧翻倒下。
下一刻,晏知带着几个士兵迅速上前,几个士兵扶着马车,晏知急急地掀开马车帘子:扶游!
扶游捂着额头,看见是他,登时放下心来,松了口气:兄长,我没事
晏知握住他的手,把他从侧翻的马车里拖出来。
而这时,秦钩也调转马头,策马上前。
可是他与扶游离得太远,不及晏知同扶游离得更近些。他赶到时,扶游已经被晏知从马车里救出来了。
秦钩强硬地握住扶游的胳膊,把他从晏知那里拽过来:你怎么回事?每天都在受伤,我战场上的兵都没你这样爱受伤。
扶游捂着额头,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鲜血从指缝里淌出来,顺着指尖,滴落在雪地上。
他撞到箱子角了,可是他又不是故意的,又不是他让马车翻掉的,又不是他要撞到箱子的。
秦钩总是骂他,很凶。
又不说话,秦钩深吸一口气,直接揽着扶游的腰,把他揪到自己的马背上。
他带着扶游到前面去,没好气地吩咐旁人:喊军医过来。
第8章 要挟
8
扶游被抓到宽敞的马车里,仰着头,好让军医帮他把额头上的血擦掉,给他上药。
秦钩就坐在一边,抱着手,板着脸,冷冷地盯着军医给他处理伤口。
军医被盯得头皮发麻,手一抖,多撒了些药粉,动作顿了一下,几乎要跪下请罪。
扶游赶忙朝他笑了一下:没关系。
军医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用帕子把多余的药粉粘掉,然后拿起细布,给他裹上。
马车外面,晏知正指挥一群士兵,把陷进雪里的马车拉出来。
士兵们喊号子,十分洪亮,扶游都能听见。
没多久,扶游的额头上被缠上了厚厚的白布,马车也被拉出来了。
继续启程。
雪越下越大,行军速度有所减缓。
所幸皇帝坐的马车里烧着炭盆,还算暖和。
但可能是扶游流了点血,他总感觉自己身上有点冷。
扶游偷偷地往炭盆那边挪了挪,又蜷着指尖,放在唇边哈气。
下一刻,一个黑影从他眼前飞过。
一件银狐狐裘砸在扶游头顶,把他整个人都盖住了。
扶游手忙脚乱地挣扎了半天,才找到出口,从狐裘里探出脑袋。
刚才好像不小心碰到了额头上的伤口,他抬起手,想要碰碰伤口,却被秦钩喝止了。
还嫌伤口不够大?
扶游只能收回手,整个人都缩在狐裘里。
秦钩看见他呆呆的模样,忽然有些烦躁。
扶游对方才那个军医都能有笑脸,对他就是呆呆的。
秦钩怎么知道自己哪里不如那个军医?
扶游也没有在意他,他自己够难受的了。
扶游脸上没有什么血色,缩在狐裘里,没多久,脑袋就一顿一顿的。
他在犯困。
秦钩两只手抓住他的肩膀,像拎着小鸡仔一样,把他拎起来。扶游一惊,迅速清醒过来,眨巴着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秦钩把扶游抱在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按着他的脑袋,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睡吧。
扶游生怕自己摔了,拽着他的衣襟,别扭地坐着,试着不惹怒他、委婉地拒绝:不太舒服。
秦钩没有回答,只是把他抱得更紧:睡。
没有吧,说明秦钩开始不耐烦了。
扶游不敢惹他,战战兢兢地闭上眼睛,试图催眠自己。
睡吧,睡吧,就睡着了
秦钩抱着他,注意着不碰到他额头上的伤口。
秦钩不经意间,好像摸见扶游袖子里有什么东西,他举起扶游的手,从里面摸出
半个没吃完的饼。
怎么还藏着这种东西?真跟仓鼠似的。
秦钩偏过头去,咬了一口饼,没忍住勾起唇角。
*
大雪在傍晚的时候终于停了,不过他们还没抵达驿站,还要再赶一段路。
士兵们点起火把,队伍绵延,活像一条蜿蜒盘旋的火龙。
扶游在傍晚的时候也醒了,他是被饿醒的。
肚子在咕咕叫。
对了,他记得,中午吃饼的时候,他还有一点没吃完。
扶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衣袖。
没有,扶游有些急了,他的饼没有了。
他举起手,抖抖衣袖,然后被人按住了手。
在找什么?
我的扶游回过神,才反应过来,他还坐在秦钩腿上,没什么。
他说着就要从秦钩怀里爬出来,秦钩却捏住他的后颈:我吃掉了。
扶游呆呆地看着他:啊?
你藏起来的饼我吃掉了,这个还你。
秦钩说着话,就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方方正正的东西。
有点苦,难不成这世上还有苦苦的糖?扶游蹙眉,糖块很快就在他嘴里融化,苦过之后好像有点香,滑滑的,还有点顶饿。
扶游抿了抿唇角,回味了一下。
味道还不错,比之前那个又凉又辣的好吃多了。
不知道秦钩从哪里弄来那么多奇怪的食物,或许是皇帝专属吧。
秦钩用拇指按了按他的唇瓣,变戏法似的,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块黑色的糖块。
*
抵达驿馆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雪也停了。
驿馆大堂里,炉火熊熊,火上架着一头已经剥干净的羊羔,油花滋滋,落在火里。
随行世家分坐两边,秦钩靠着虎皮,坐在正中主位上。他架着脚,按在上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盖。
不太像是皇帝,倒像是个山寨土匪。
扶游坐在他旁边,两只手捧着馕饼,小口小口地啃,啃不动了,就把饼放到面前牛奶里泡一泡,然后继续啃。
很快的,崔直就切好一碟烤羊肉,双手捧到秦钩案上。
秦钩放下脚,坐直了,却喊了一声:小黄雀。
扶游下意识抬头,秦钩却又不看他,只道:你去,拿给晏家。
晏家父子立即起身谢恩。
扶游循声看去,只看见晏家家主和晏知。
为了躲避世家针对,晏家安排晏拂云这阵子装病,闭门不出。
扶游放下手里的饼,站起身,端起羊肉,走到晏家父子面前。
晏家父子刚要作揖,却听见秦钩淡淡道:不用,该是他向你们行礼。晏家儿郎迟早入主中宫,自然也是他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