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人讲是找村里木匠特意订做的。

是那种底下带着三个小轱辘的,上面是个圆柱棍,棍上还支出一块能吊着一个水囊,看来这是怕老爷子渴,渴了就能解下来喝。柱身上另外还缠着一个屁股垫,懂了,和水囊一个道理。应是怕老爷子走累了没地方坐,带着个随身屁股垫就能坐在大道边歇脚了。

你以为朱老爷子出趟门,只带这些就完了吗?

二明子最后又从毛驴车上抱下来两个小孩子。

这两个小孩子是小胖和甜杆。

老朱家曾孙辈男孩先不提念学堂的大名,只讲在家混叫的小名是这么喊的:大旺二旺三元四喜小胖,现在小胖准确叫法应该叫五胖,因为下面再生男娃要往六排队了。然后女孩子叫甜什么什么的。

只看,甜杆手里正攥着一根甜杆站在道边。

不让拿不行,被她娘拍了把屁股也不扔下,非要带着穗还靑着的甜杆,说是要送给妹妹甜水当礼物的。

而此时不足六虚岁的小胖呢,他是挎兜子挂在脖上。

挎兜里装着小姑兰草在出门前给带的口粮,四块大发糕。

小胖记得小姑嘱咐,路上要是饿了呢,就掏出发糕给太爷爷和甜杆分吃。

二明子都看乐了。

明明很着急,却因实在好奇多嘴问了句:“老爷子,您去我德哥丈人家,咋还带着这俩孩子呢。”

主要是这可是朱家的俩孩子,你给带到亲家家里?

朱老爷子长叹一声:

“还不是德子多事,非说家里本就干活人少,这俩小崽又岁数太小,在家啥都干不了,还要个好人看着,不如让我带去左家一起照看。让他俩去那面玩,顺便跟着改善改善伙食。你说德子,他都没和我商量商量啊,扛着这俩孩子就塞给我,那真是……”

朱老爷子还没有絮叨完,二明子就很想叫停。

得得得,他错了,只怪自己多嘴,又给朱老爷子递过去要夸朱兴德友爱兄弟、疼爱侄子侄女的话把。

二明子干巴巴的截住话,想着不如由自己总结陈词能更快速一些:

“我德哥一向对侄子侄女亲香。这事儿,咱两家前后院住着我最清楚。我记得他家甜水,小时候要是挨村里别的孩子欺负,我德哥能坐在人家大门口守着讨说法。要是您自家几个孩子在院子闹起来,我德哥好像不咋吱声的。”

朱老爷子笑:“嗯呐,这该咋是咋,一般人真比不上这点。就算是眼下别看德子不咋在家,这些小崽也没少借他们四叔光,那零嘴都是他们四叔给的。你德哥有时候也来气会嘴上说的狠,其实哪个孩子跑到他房檐下叫声四叔要口吃的,他都给,当亲生的一样疼着。不像那种有的叔叔分家后会算计的可清楚了。这不嘛,新房还没搬家呢,就让我带着他俩去溜达。”

二明子还不知道,朱老爷子就等着他问这话题呢。

本来之前搭车那阵,老爷子还在心里纳闷呢,咋还不问,怎的还不问。这俩小胖孩杵在那,你看不着啊?

现在终于问了,老爷子心想事成。

想必回头二明子从丈人家回到杏林村,干活的时候就能当唠嗑似的,将他是带着甜杆和小胖去游寒村串门的事情宣扬出去。

他家德子对侄子侄女很亲香,要让人知道知道的。

朱老爷子摆手:“二明子,那你快走吧,你放心。”

二明子忍着笑,这可真是夸够了就撵人,他也确实着急离开:“好嘞,老爷子,那您老慢些啊。”

朱老爷子挥别道具人二明子牌小喇叭宣扬大使,开始了他的徒步之旅。

七月天,能给人晒冒油喽,确实让这一老两小赶路累够呛。

最先是朱老爷子忍不住抱怨了。

他解下水囊喝了口水,瞪眼看看圆柱轱辘扶手,忍不住和俩孩子嘀咕道:“你四叔真多余,你说非要给我带这个干啥?只拄拐棍多轻便。这可妥了,帮倒忙,路面坑坑洼洼的,轱辘根本转不起来,时不常的我还要拎起它扛着。”

瞧瞧,这给他累的。

其实朱兴德给他祖父带着这个东西,是怕老爷子到了左家或是新房住下,自己又不在眼前,担心老爷子起夜蹲不住。

有这个带轱辘的呢,带底座,老爷子就算蹲久了,也能扶住不会摔倒。

接着是甜杆小妞的抱怨。

甜杆扛着老长一根甜杆征询意见,“太爷爷,要不我替妹妹啃了吧,我攥的手心全是汗,太滑溜拿不住。唉,也属实要扛不动了。”

“你不给甜水当礼物啦?”

“不给了,还是俺娘说的对,我没听老人言啊,拿这个不如去甜水姥姥家捡些柴火,当礼物来得实在。”

但一直到最后,甜杆宁可拖着走,也没舍得啃甜杆。

再后来是小胖。

那个挎兜子挂脖子上,挂一会儿感觉不出啥重量,挂久了实在是酸疼坠得慌。

小胖往地上一坐,伸直两条小腿说道:“太爷爷,我不行了,就让我歇一会儿吧,我求求你了,最好让我寻个柴火垛睡一觉。”

以往在家喊他睡觉最难,现在小胖最大的梦想却是睡一觉。

朱老爷子一手拄着轱辘棍,一手拎着小胖的脖领子给拎了起来:“谁让你非要跟来的,你再坚持坚持,前面就是甜水妹妹的姥姥家,快到了。”

小胖哭着脸趁机讲条件,“那咱将大发糕全吃了吧。”

“吃不了,刚才不是垫过肚了嘛。”

要怪只能怪兰草那真是亲姑姑啊,给装了四大块,软和宣腾的,只一块膨胀起来就有小孩子胳膊那么厚。发糕和面还打了鸡蛋呢。

兰草寻思给小侄女甜水也带一块。

“再吃吃,要是实在吃不完,太爷爷,咱几个用嘴叼着吧。对,用嘴叼着。”小胖眼睛一亮。

他脑袋都要累掉了,实在挂不动兜子。

老爷子叹口气,接过包袱挂在自己脖子上。

所以当这一老两小终于抵达目的地时,那造型可别致了。

而彼时,游寒村正在进行抓阄。

甜水代表老左家已经抓完了,和她的倒霉蛋大伯不一样的是,她正好相反,甜水真就面甜心甜,为姥姥家抓到离家最近的一块荒地。

小宝手摊开,村里人当即嗡嗡声笑声四散。说左家该着啊,厚道人有好报,一样抓阄照旧能抓大好地方,用不着大伙谦让。

而且不止要为左家抓阄,甜水眼下被石九嫂子给抢着抱走了。

非要让孩子也帮她家抓。

石九嫂子的男人趁左家人和附近村民不注意,小声嘀咕了句,“你可真是溜须得没边。平日里小事儿溜须就算了,这等大事,怎么还能让个女娃娃帮咱家抓签。她能中一次,她能一直中啊?”

这给石九嫂子气的,她男人就是村里最典型的男娃子的屁都是香的,女娃子再聪慧也不会瞅一眼的类型。连着她现在比她男人赚的多得多,甚至她男人要借她光才是吃上好的,却听不到一句夸奖全是挖苦。她当初是怎么被猪油蒙了心,嫁了这么个东西。

石九嫂子不好当众人面前吵架,只能咬牙像和大伙说笑一般大声掰扯道:

“咱甜水可不是一般孩子,不足五岁的小娃能坐得住板凳多难得,和大她三四岁的哥哥们在一起念学堂,起早贪黑去念书念的还不差。

听说认字比大孩子快,还能从一文钱数到一两银钱不卡壳。小卖铺收钱从没差过。回家能帮她太姥姥看着灶火,出门采蘑菇罗猪食菜。

瞧瞧,女娃子聪慧起来,再受老天爷照拂,谁家有了这样的女儿,那才叫真真的贴心有福气人。

我羡慕不来啊,只能抢来借个福气,没事儿,给九姥姥抓,抓的好不好都是九姥姥的大宝贝。”

石九嫂子的男人,拧眉瞪着他媳妇在人群中咋咋呼呼。

但是当甜水抓阄完,石九嫂子欢呼着喊秀花:“艾玛呀,婶子,快看看你家心肝,竟然给我抓的地头是挨着你家的!”

石九嫂子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上前瞅了眼,哎呦,还别说一个小丫头片子确实运气不错,真邪门。

这可坏了菜,打这后,连菊花奶奶都凑了热闹,左里正小儿媳也后悔,怎么早先没让甜水帮抓阄,弄的她家地头离老远了。

亏着就在这时,朱老爷子进了村。

左撇子实在是不希望甜水再帮别人抓阄了。

抓好了行,抓孬了,万一埋怨咱家娃可咋办。

所以搭眼瞧见朱老爷子,左撇子扛起甜水就热情地跑了过去。

“老爷子,您咋来啦。”

“我寻思来帮你们看看孩子,还能帮着给小卖铺卖货、喂猪。别看我岁数大了,这都能干。你们就放心去开荒吧。”

左撇子很感动。

又问及咋来的啊?赶忙给领家去,瞧这一老两小一头一脸的汗。

朱老爷子避重就轻,没说走了好久的路,只提搭车大半截,“德子,他非得给找的车,还给人家重谢了。”

“给的啥呀?”听起来很心疼似的。

“两块大发糕呐。”

第三百二十七章 牙碜

开荒正式开始了,游寒村连同周边村落集体出动。

现在村民们见面都是这么唠嗑的:

“你家打算种啥呀?”

“你家有没有多余菜籽啦,给俺家匀点儿呗。”

“嗳?你们那一片开了几亩荒地啦?”

“别提了,我们家连几岁娃子都跟着下地了。”

相同的场景在各村同时发生。

朱兴德光着油亮的膀子,挥舞镐头卖力刨着土坑。

这荒地周围的一些深坑是必须要挖的,大致一锹宽、三尺深。以防一把火点起来,荒草燃烧时点着树林子或是烧到山。

有个坑隔着,不至于引起火灾。

坑挖差不多了,朱兴德喊道:“大哥,放火吧。”

朱兴昌立马点火,滚滚黑烟燃起,这就叫作放荒。

接下来的活计就要将燃尽的草原地做肥料,一锹锹翻进土里。

有牲口的人家还好说,没牲口的农家真是要一点点干。尤其那荒地平日里早就被踩实了,一锹下去有时还会挖到石头,震的人虎口疼。

朱兴昌站在荒凉的黑土地上,头顶七月天的大太阳,没一会儿功夫就累的汗如雨下。用脖子上挂的抹布擦擦脸上的汗。

兰草和朱家伯母是在另一边荒地上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