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节

文家虽是书香世家, 可是因为上两代的家主经营有方，这一代又只有文老爷这一个独子, 是以家底颇为殷实。

文府这处宅子虽及不上勋贵人家府邸的雕梁画栋、威严气派，可是占地却也不小, 后花园更是种植了众多奇花异草。

就在后花园的东南角位置, 有一处小小的院子。院子虽小, 可是却栽种着三株枣树, 这时候枣花开的正好，清风一送, 一阵阵清香便透进半旧的窗纱吹到屋子里。

清香透进屋子时, 韦氏正小心翼翼的将一盏清茶端到文老爷面前，“老爷请喝茶。”

文老爷端起眼前的茶杯, 只见杯子里漂浮着几片茶叶, 闻着还有几分茶叶的清香, 可是入口一尝，喝惯好茶的文老爷就知道这应该是两年前的陈茶。

再看三姑娘住的这三间平房, 空间逼仄不说, 房里竟连一样像样的摆设也没有。

原来今日他沐休在家, 想来三女儿这里跟三女儿培养一下父女感情，顺便从旁打听一下她的调香技艺学的如何，可是来到了这里，看到眼前的一切，再对比大女儿住的屋子，文老爷即使平日对这个三女儿再不怎么关心, 可是也对宋氏生出了一丝不满。

“你院子里的这三株枣树倒开得好，让我想起你祖母在日时的样子。你祖母喜欢枣树，所以原来府里到处都种了枣树。就连我年少读书时住的兰雪堂，也种着一株枣树。”不过文老爷是工于心计之人，喜怒轻易不形于色，饶是他对宋氏有所不满，可是也不会在自己的女儿面前流露出来，反而提起了兰雪堂。

“说来兰雪堂这么些年一直空着，倒浪费了那么清幽的一个好地方。你现在正学着调香，不如搬到那里去，一则兰雪堂地方宽敞，二则那里比较安静，也少些打扰。”

其实住在哪里，对米朵来说根本无所谓，不过搬到兰雪堂那边若是能够避开一些人事的打扰，倒也是件好事。

“父亲这样为女儿设身处地着想，女儿甚是感动。只是若我搬到兰雪堂，夫人那里，会不会不高兴。”

文老爷道：“你不用担心，你母亲那里，自有我去说。你只要专心制香就好，平时需要什么香料，就直接派人跟大管家说。”顿了顿，似是不经意的提了一句，“上次我在陈姨娘那里见到你制的那个香包味道就很好，闻着清新雅致。”

像文老爷这样城府深沉的人，做事说话都有一定的道理，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说上这样一句话。

米朵原本就猜测将自己会调香这事透露给文老爷的可能是陈姨娘，如今听文老爷这么一提，她就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至于文老爷话里的另一层意思，让她可以跟陈姨娘结成联盟这件事还是算了吧！她志不在内宅，也根本不想卷入到这些女眷们的争斗中。即便要出手对付宋氏和嫡姐，也不需要联合陈姨娘。

“父亲既然喜欢，那女儿日后再多制几个送到书房。”米朵当做没听懂文老爷话里的意思。

文老爷便不再提起这话头，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他这里刚一离开，韦氏就上前笑道：“姑娘可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兰雪堂那可是府里数一数二的好地方，将来姑娘搬到那里，以后制香时就可以伸开手脚大干了。”

“母亲，你听说了没有，三丫头要搬到兰雪堂去了。”文莲心一进到宋氏的寝室就气冲冲的说了这么一句。

宋氏午睡刚醒，听了这话也只是波澜不惊的看了她一眼：“兰雪堂算什么，等她日后成为大周朝的调香师，只怕你父亲会把家里的家业都交给她也不算什么。”

“那怎么能行？”文莲心有些急道：“家业是耀哥的，她一个庶女凭什么？”

宋氏淡淡道：“这时候你知道着急了，平日里让你调香你怎么三日打鱼两日晒网，平白让旁人捡了便宜。”

这话一下子戳到文莲心的痛处，她低声道：“调香实在是太琐碎了，而且我实在不是那块料。”

宋氏道：“你娘我也不是生来就会调香的，你既不想努力成为调香师，也不想别人踩在你头上，天下间没有这等好事。要么你安下心踏踏实实跟着我学调香，要么你就眼睁睁看着三丫头把你爹的宠爱一点点夺去。”

虽然调香并非文莲心所愿，可是只要一想到文敏心将来会踩在自己头上，她还是选择了前者，“那好吧，我听娘的。”

宋氏方才满意的笑了笑，三丫头被文老爷的人接回府以后，她之所以一点动作也没有，一是她非常清楚文老爷的秉性，平时她欺负欺负小妾庶女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是一旦他动真格要护住谁，她再出手，指定落不着好；二是三丫头会调香这事也不见得是件坏事，正好可以刺激一下女儿，让她下定决心好好学习调香。

宋氏会有这样的想法，归根结底还是调香世家出身的身份使然，看不起文敏心这个无根无基的庶女，觉得她既无名师指导，又过了学习调香的最佳时机，即便最后让她学成了调香，也难成大器。

是以宋氏安抚完了女儿便道：“我记得下个月二十五便是你二表姐的生辰，到时你带上三丫头一块去。”

“母亲，我是不是听错了，你要我带文敏心同去外祖家，为什么？”

宋氏道：“还能为什么，让她知道一下天高地厚，最好从此以后死了那调香的心思。”

文莲心也不是笨人，很快就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当下就道：“我知道母亲的意思了，若是文敏心肯跟我同去，我就在二表姐的生辰上提出要斗香，二表姐的调香技艺在我们小辈里是出了名的，三表姐和四表姐也都不差。肯定会给文敏心一个深刻的教训。”

“记着，教训归教训，可是也别弄得太难看了。”宋氏叮嘱完女儿，就把这件事抛在了后头，转而跟女儿说起其他事宜来。

此时的米朵已经和韦氏丁香木香搬到了兰雪堂，兰雪堂地方清幽宁静，的确是一个居住和调香的好地方。

兰雪堂原来还留下来两个丫鬟洒扫门户，如今也被文老爷拨给了米朵使唤。

韦氏笑道：“原本还担心以后姑娘制香我和丁香木香三人会忙不开，如今有了这些帮手，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了。”

米朵道：“虽说是如此，可是这两人也要奶娘多盯着一些，那些炮制好的香料也要收好，还有之前阴干的花瓣草药虽说不值几个钱，可是也花了一番功夫的，都大意不得。”

那些炮制好的香料有文老爷送来的麝香冰片檀香等贵重的香料，有米朵卖了香珠香包以后买的较为便宜的香料，另外还有一些米朵自己收集的一些草木类的香料。

光是这些香料和花瓣草药就收拾了半天多时间，等到一切都被妥帖的放好，米朵腾出手来写了一张单子，上面列了满满两页的香料单子。然后派人送给了大管家。

大管家不愧是文老爷的左右手，一天以后，单子上的大部分香料便被送到了兰雪堂。送香料来的两个小厮还说，那剩下的十几味香料香药铺子里一时都买不着，不过大管家已经派人去了香料的聚集地叶城，再有半个月，便会有消息回来。

米朵对大管家的这番安排很满意，临走时还让木香拿了两个荷包赏了这两个小厮一人五百钱。

两个小厮走后，米朵便让木香和丁香把两个小厮送来的香料都抬进了兰雪堂的西厢房，她要在接下来的几天内，熟悉一下这些新买来的二百多种香料。

本来调香秘术上一共记载了三百多种香料，不过米朵自己收集了一些，文老爷又送了一些，所以还剩下二百多种香料，她连样子都还没有见过。

二百多种香料先被米朵一一分开放到不同的匣子和木盒里，然后米朵就开始了辩香和记住这些香料的味道。

如今米朵现下做的这件事，在那些调香世家那里，却是从子女五六岁大就开始教他们如何识别香料并记住香料的味道的。是以大周朝有六成的调香师出自调香世家也并不奇怪，常人难以寻到并要花高价买到的香料，在调香世家那里却是唾手可得。

不过米朵学习辩香这件事虽比别人晚，可是在不断服食灵泉的情况下，她的鼻子却比一般人都要敏感的多，记忆力也比其他人好得多。寻常人用好几天的时间才能记住并完全分辨一种香料的香气，她只需要一刻钟的时间，因此两百多种香料不到五天的时间，她就完全记住它们的香味了。

为了考验自己的功底如何，米朵还让大管家从市面上买了一些制好的线香回来。

线香买回来以后，米朵找了个静室，点燃其中一支，然后细细分辨其中所用的香料和香料的配比。

米朵分辨出线香所用的是哪几种香料和基本配比以后，就用手头的香料比照着原来的那支线香试着做了一支新线香。

等新线香阴干以后，米朵照样选了间静室，这次她先点燃自己做好的线香，然后再和买来的线香做比较，然后就发现自己将所用的香料猜的差不多了，可是其中的配比却有些微的误差，导致香味有些许的不同。

辩香，认香，炮制香料，调香，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米朵沉浸在香料的世界里，除掉吃饭和睡觉，其余的时间差不多都窝在西厢房。

文莲心过来邀请米朵去参加宋府二小姐的生辰会时，米朵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她还要忙着制香，可没有闲工夫和小姑娘们消磨时光。

“大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现下忙得很，只怕抽不出时间去赴宴。”反正原身和嫡姐的关系一向不怎么好，加上原身被流放庄子一事，更让米朵对这个嫡姐难生好感，所以米朵便也省去了那些场面话，直接道出了自己不想去的意思。何况文莲心怎么会好心邀请她参加宋家的生辰宴会，说什么生辰宴，只怕是针对她的鸿门宴吧！

文莲心早就猜到了米朵会拒绝，不过她是有备而来，听了这话也并不恼，只是示意丫鬟把请柬拿来，微微冷笑道：“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嘛，连我们宋家的门边都不敢登，难道是怕我们在生辰会上提出斗香，让你下不来台？”

这样的激将法原本对米朵是没有用的，可是文莲心提到斗香二字时，却让米朵精神一振，她正想找人检验一下这半个多月的学习成果呢，可巧文莲心这边就送来了枕头。

去，当然要去，为什么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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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古代调香师

大周朝虽是崇尚调香，可是建朝至今, 却也只有袁家、穆家和宋家称得上是真正有实力的调香世家。这三家不仅地位要高于其他调香家族之上, 还和宫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早些年袁家在这三家中地位最高, 宫廷里的圣上和娘娘们用的香大半都是由这袁家来调制的。

可惜近些年袁家人才凋零, 连着两代没有出一个调香天才, 袁家三大调香世家之首的地位便有些不稳。不过好在袁家二房生了个姿容不俗的女儿, 后来进宫一路做到了贵妃。有这位袁贵妃在, 袁家虽然人才不济, 但也能勉强与柳家和宋家打个平手。

穆家这些年虽然不像袁家人才凋零，可是子女有调香天赋的虽多, 可是能称得上天才的却也没有。他家又无袁贵妃这样的当权者, 已然在三大调香家族的争斗中处在了下风。

至于宋家，原来一直被袁家稳压一头, 可是近些年却连着出了两个调香奇才。

一个是宋家如今的家主宋衡, 另外一个则是宋衡的嫡次子, 宋氏的堂兄宋檀。宋檀在调香上的天赋比他的父亲还要高上一些, 五岁就开始闻香，十岁上就认全了三百多种香料。十二岁上便能用几种香料成功仿制出茉莉花香。十五岁上更是用十几种香料成功仿制出了与麝香极其接近的香味。

宋家连着出了这两个调香奇才, 实力早已超过了袁家和穆家。虽然袁家因为袁贵妃的缘故，还能在宫廷占据一席之位，可是私下里, 不管是宫廷里的妃子还是宫廷外的皇亲国戚以及王公大臣都更喜欢宋家制出的合香。

从文家到宋家的路上，丁香便将打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米朵。

怪不得宋氏在文家如此嚣张，原来宋家这个调香世家的势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因为对宋家的势力事先有了了解, 等米朵跟着文莲心到达宋二小姐的生辰宴，看到水阁周围已经来了二十多个穿红着绿的少女时，便一点不吃惊小小一个生辰宴竟会引得这么多人来参加了。

宋二小姐芳龄二八，穿着桃红色绣金线牡丹的贡缎上衣，浅碧色缠枝莲花长裙，头上簪了一对镶宝石白玉莲花簪，一身装扮既合了今日寿星的身份，却又透出几分清新雅致。

她正被众人围拢在中间，听着几个小姐妹不着痕迹的吹捧，就听到一声熟悉的“二表姐”。

宋二小姐便朝声音的来处看去，就见表妹文莲心领着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女走了过来。

那少女看身量还未长开，可是眉眼间却无一丝稚气，身上穿的豆绿色绣淡粉芙蓉的纱衣和月白色的裙子虽然素净，可是配着她那精致的五官和白皙的皮肤以及那通身的气度，却一下子把在场的大部分少女都比了下去。

“这位就是你跟我提起的那位要来的文府三姑娘？”宋二小姐有些犹疑的问道，她虽未见过文敏心，可是却从文莲心那里知道一些这位三姑娘的情况。按理来讲，这位文府三姑娘既然是庶女出身，在府里又不得宠，应该和她见过的大部分庶女一样，言行举止透着一股怯生。可是眼前的少女虽穿着普通，头上连样像样的簪钗都没有，但那高雅、闲适的态度却像是名门出身的贵女。

文莲心却没听出宋二小姐话里带出的淡淡疑惑，以为宋二小姐是第一次见到文敏心，所以不认得她，便替她介绍了一下：“二表姐猜的没错，这位就是我那个刚刚开始学调香的三妹。”

说到调香二字时，文莲心故意把这两个字眼咬得极重。

果然这话引得了众少女们的侧目，其中一个少女还不客气的问道“莲心你这话可是真的，调香可不是件易事，像我们苏家虽比不得三大调香世家，可是我们家里这几个姐妹也都是从六七岁上就开始学习调香的。你这位三妹年纪虽比你小，可是怎么也有十二三岁。以十二三岁的年纪再来学调香，难道不觉得晚吗？”

这位姓苏的少女平日虽有些跟文莲心不对付，可是当她这番话落下，文莲心顿觉得她顺眼不少。不过母亲的叮嘱，她还是记得的，再怎么说，文敏心也是她的庶妹，即便她心里恨她要死，可是当着外人的面还是要表现一下姐妹情深的。

“你们不知道，我这位妹妹虽然年纪大了一点，可是确实是比较热爱调香的，这不听说二表姐的生辰宴上有不少会调香的姐妹们要来，便巴巴的央求我带了来，说是想和众位姐妹们切磋一下调香技艺。姐妹们看在我的面子上，好歹包容一些。”文莲心不等米朵开口就抢在头里说了这样一番话，同时还说出了要在生辰宴上斗香的提议。

这番话一说完，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米朵身上，文莲心还朝米朵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

其实不用文莲心警告，她也不会拆对方的台的。她来这生辰宴的目的本来就是和这些人一较高下，是以她就在众人的目光下大大方方一笑：“大姐姐说的一点没错，我来这生辰宴的确想和众位姐妹切磋一下。”

宋二小姐的嫡妹宋四小姐生来看不起身份低微的庶女，等米朵说完，她的目光中便流露出一丝轻视，带着微微的不屑道：“听莲心的意思，你是刚开始学习调香吧？你凭什么以为你一个初学调香的新手会与我们这些学习了好几年调香的人有切磋的资格，是谁给你这么大的底气？”

“嫣然，住口！”宋二小姐皱眉斥道，“文三姑娘怎么说也是我们宋府的客人，你怎么能用这样的语气跟客人说话？”

宋二小姐说完这话，转向米朵时脸上便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歉意，“小妹不懂事，让文三姑娘见笑了。”

同为嫡女，宋二小姐虽也觉得米朵这个庶女自信的有些张狂，可是因为性格深沉内敛，所以她能把轻视和不屑遮掩的很好，不仅训斥了嫡妹，还马上与米朵赔不是，一点让人挑不出错来。

米朵立马就对这位宋二小姐高看几分，虽然不知道这位宋二小姐调香技艺如何，可光是这份心机城府就远在众人之上。

“宋二小姐太客气了，我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辈，自然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米朵淡淡笑道，一副毫不与宋四小姐计较的样子。

宋二小姐心上微微闪过一丝不悦，觉得“心胸狭隘”四字明显是在讽刺嫡妹，不过她脸上很快就浮现起笑容：“文三姑娘既然敢提出切磋二字，想必一定有过人的本领。不过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不如等宴会过后我们再举行斗香如何？”

米朵当然不会说不，怎么说这也是宋二小姐的生辰宴，什么时候举行斗香，当然要对方说了算，而且斗香这事没那么简单，光是要准备材料就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宋二小姐见对方没有提出反对之意，心里方才舒服一些，不过心里却又有些埋怨文莲心，不知这个表妹好好的把这个文三姑娘叫来做什么，难道专为搅她的生辰宴吗？

不过宋二小姐不快归不快，私底下还是吩咐丫鬟们去预备斗香的各种事宜。

等到宴会结束，斗香需要的材料也已经备齐，宋二小姐便请众少女移步到了青芜苑。

青芜苑周围遍植各种绿植，绿意森森的院子中一点花儿朵儿也不见，也闻不见一丝花香，用来作为斗香的场所再合适不过。

走进去就发现青芜苑上面的三间上房原来没有隔断，看上去异常宽敞。二十多个少女一起涌入房间，也并不显得拥挤。

米朵走在最后，就见这三间没有隔断的上房当地已经摆了一张长桌，周围则设了好些个椅凳。

长桌之上摆了二十来副笔墨纸砚，都是上好的宣纸湖笔并端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