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不怀好意的笑给了杜老爷莫大的压力, 在这种压力之下, 他的脑子飞速运转,终于记起了楚辞的身份。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寇公子!”杜老爷惊慌失措, 刚刚压下的恐惧又涌上心头,“所以你那一夜是故意来试探我的?”

“正是, 朝廷听说你私设妓寮用以敛财,便派了我暗地调查, 现在我已经拿到证据,你还不从实招来?若你能配合我们,什么滚钉板,抽皮鞭之类的刑罚就能免了。”楚辞顺着他的话胡诌道, 惹得范大人用奇怪的眼神审视着这传说中风姿绰约,温润如玉的状元郎。

楚辞原本想着, 如果问话时这位杜老爷不肯配合的话, 就上点小手段吓一吓他。谁知这人胆小如鼠,楚辞只随口说了一下他所犯的事和即将产生的处罚,他就跟倒豆子似的把所有事都交代了。

原来此人名叫杜齐,是南闽省舟山府人, 今年五十有二。他原来是个跑商的, 经常运了货物到处跑,船上的那些打手, 就是当初帮他押货的弟兄们。

三年前, 他接了一宗大生意, 如果这生意成了,他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杜齐被设想中唾手可得的利益迷惑了,回到家中将房子押了,砸锅卖铁地凑出了一大笔钱,运了一船的货物出海。

可谁知道,在半途中这船遇上了风浪,被掀了个底朝天。一船人就像下饺子似的在水里扑腾着,眼看就要不行了。在此危难关头,有几艘货船开了过来。这船吃水很深,每两艘船之间都用铁链连着,纵使风浪很大,也奈何不了它们。

杜齐等人脱离了危险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那艘倾注了他们所有心血的船已经带着满船的货物沉入了海底,这意味着他们不仅已经倾家荡产,还有可能会被生意伙伴告到衙门蹲大牢。

杜齐当时就想跳回海里一了百了,与其后半辈子痛苦的活着,还不如就这样死了。

在他灰心丧气,几欲寻死之际,船主走了出来。了解了他的情况之后,船主深表同情,当即表示要借钱给他还债。杜齐没想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心里万分感激,扑通一声跪下来咚咚咚给杜齐磕了三个大响头,直言他以后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杜齐拿了银票,本来还想求生意伙伴给他宽限几天时间,让他有机会去补货,可那人一听他落了难,当场就变脸了。那人拿出他们谈生意时签订的契约,上面写着,若不能在时限内上交货物,便要他们以双倍的货款赔偿,反之亦然。这生意伙伴倒也没有太落井下石,双倍赔偿也不必,只将货款和当时给的定金赔偿给他就算了。

杜齐签下契约时,可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倒霉,现在事已至此,除了自认倒霉外再无其他办法,他只能将刚刚到手还没放热乎的银票双手奉上。

眼看又要走投无路,船主人又出现了,他见杜齐实在可怜,便给了他一个营生,让他做工抵债。而这营生,便是那艘花船……

楚辞听他回忆往昔,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刚开始还不明白,后来终于懂了。

“你是想说,这艘花船并非由你掌管,主家另有其人?”

杜老爷一脸赞同:“是啊,大人英明!我就是个掌柜的,这么多年赚来的钱也没进我手里,你们就放了我吧!”

“等等,”楚辞质疑道,“我们怎能确定这不是你为了脱罪而想出来的借口呢?毕竟照你所说,那船主是你的大恩人,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把他们供出来呢?再者,你背信弃义,知恩不报,这样的人品很难让我们相信你啊。”

杜老爷脸色一变,往地上呸了一口:“什么恩人?我对他感恩戴德,兢兢业业地帮他照看生意,可他又是怎么对我的?上次我出海之前,原想找他说一声,谁知刚好就让我听见真相了!”

“真相?”

“对,原来当初与我做生意的那个人就是他的人,而他那夜能救我于海上,也并非偶然!在他原来的计划里,是准备扮成水匪将我洗劫一空,再出手相助的!”

楚辞听完傻了眼,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可真让人叹为观止啊!也难怪杜老爷没有任何挣扎的就将他供了出来。

“那船主到底是谁?只要你协助官府将他缉拿归案,我们便可从轻发落与你。”

“你说话算话?”杜老爷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楚辞。而后他又反应过来,道:“你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充其量就是个师爷,你哪能给我从轻发落!除非你身边这位大老爷说了我才信!”

范大人面色黑沉,他还没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犯人,要不是这艘船可能与水匪有关联,他才懒得插手。就在他要说话之际,大牢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吴县令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

“二位审犯人怎么不叫上本官一起?!说起来,本官才是这罗潭县的父母官罢,再加上此案又发生在我管辖的范围之内,怎能劳大人亲自审问!”

场中气氛瞬间发生变化,战火一触即燃,楚辞心里叹了口气,眼看就要问出点什么了,偏偏这时让他找来,唉,真是时运不济。

第319章 接头之人

利益当头, 吴县令勇猛地冲了出来维护自己的利益。范大人被他这么一问, 当下黑了脸。

“吴县令这是什么意思?本官身为上峰,做什么还要事先请教一下你不成?”

吴县令被他周身萦绕的官威一震, 瞬间清醒过来,连忙拱手认错:“还望大人见谅, 下官也是一时情急, 毕竟此乃下官分内之事,理因亲自审问。若知府大人知道下官将此事推给大人, 恐怕会怪罪下来。”

他态度虽然恭敬,可说出口的话却是分毫不让, 仍不愿意放弃那笔唾手可得的银子, 毕竟这么多银子,一旦到手了,县衙的财政一两年内都不会吃紧了。

范大人冷哼一声:“吴县令也不用拿知府大人说事,你大可放心,本官要审的和你想要的完全是两码事,待本官审完之后,自会让你再审一次。现在你先出去吧,本官所问之事不宜声张。”

他话中之意十分明白, 吴大人听罢,也只能讪讪地退到牢房外, 他心里想着, 若水师衙门的人执意要动那笔钱, 那他拼着得罪人, 也是要去讨个公道的!

范大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将视线重新移向跪在牢里的杜老爷身上。

“你方才说,只要本官开口允许将你从轻发落,你便告知我们花船船主的下落?”

杜老爷用力点了点头,一脸谄媚:“其实小人也是一时糊涂受人蒙骗才替人办事的,只要大人答应,小人是绝不敢欺瞒大人的!”

楚辞瞧他那大腹便便的样子,便知此人所说不尽详实,替人办事是真,受人蒙骗倒不一定。

“你说吧。”范大人对这种小鱼小虾自然是不会太在意的,何况,就算他允诺会从轻发落又怎样?他可没有保证别人也会对他从轻发落。

杜老爷自是不知范大人心中所想,他得到保证后心中一喜,便将船主的身份交代了。

“你是说,他就在省城之中?”范大人问道。

“对,每过两月,他们都会派人来取银子和抵押品,我也是偶然之间听他们谈话才知道的。”杜老爷想起那次偷听到的东西,心里还是十分愤怒的。

“这么说,你不知道他具体是在何处的?”

杜老爷摇了摇头:“每次交银子都是他们定的地方,次次都不一样。”

“你可有办法找到他们?”

“没有,不过再过两日便是他们取银子的日子,届时他们肯定会定下地方,大人只需提前埋伏人手,肯定能抓住他。”杜老爷想必是恨极了他们,不止将所有事和盘托出,还出了个主意抓他们。

范大人点点头,看来这伙人果然是有问题的,接头方式如此隐蔽,一看就不是正经生意人。

楚辞见范大人似乎想走了,连忙暗示他还有一件事。范大人经他提醒,也想起了,便问:“前几日在船上客房里的人是谁?”

“啊?”杜老爷一脸懵,完全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楚辞说道:“就是那日你宴请我们之时,住在东边第三间客舱的那位。”

杜老爷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你说他啊,他姓古,是那边送来的客人,上过好几次船了。”说完,他又猥琐一笑,“此人有些怪癖,看起来个子矮小,花样还不少呢,姑娘们被他——”

“咳咳,”范大人咳嗽两声,打断了杜老爷逐渐发散的思维,“此人是什么来历你可清楚?”

杜老爷愣了愣:“这我就不知道了,那边让我们不要问那么多。”他又想了想,说道:“不过,那人怪怪的,不像是本地人,说话也有点别扭。”

“你可知他现在去了哪里?”

“当日船一靠岸,他就走了。那人是犯了什么事吗?”杜老爷小心地问道。

“不该问的别问。你且好生在这里待着,两日后本官会派人过来找你。”范大人见问不出什么东西了,冷哼一声便往牢房外走去。

楚辞跟着他一起往外走去,吴县令见他们出来,忙上前问候,被范大人奚落了两句,也不着恼,转身就进了牢房。

……

两日后,杜老爷设的一处暗桩接到了这次取银的地点,便马不停蹄地前来报告。水师衙门的人提前埋伏在那里,将前来取银的几人拿了个正着。

被抓的其中一个大约四十岁上下,个子很高,身材消瘦,脸颊蜡黄凹陷,仿佛重病的人一样,他就是每次与这杜老爷接头的人,名叫杨水生。

此人和墙头草杜老爷相比,明显是个硬骨头。被抓之后,无论别人问什么,他都一声不吭,即使上刑也硬咬着牙齿强忍过去。

不过,跟在他身边的人却没他这般有骨气,只一顿鞭子下来,就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透露的干干净净。只是他们本来就是小喽啰,即使说了也没说到点上,唯一有用的消息,就是杨水生的住处。

范大人知道这一消息后,立刻派人去抓拿他的家人,谁料水师的人刚一出门,便看见罗潭县的万捕头也带了一队人马在外头等着。

“你们这是干什么!”水师这边领头的是范大人的亲卫许明,他见万捕头等人拦在前面,立刻斥道。

论职位,自然是许明更胜一筹,所以万捕头很有礼地答道:“卑职是奉吴大人之令前来助阵的。”

“此事与你们不相干,限你们速速离开此地,若耽误了提督大人的事,我要你们好看!”许明怒道。

“许亲卫不要生气,卑职也是奉命行事,如果完不成,回去吴大人也是要怪罪我们的。若许亲卫不嫌弃,万某这些兄弟就听您使唤了,待事情办成,我等定不打扰。”万捕头心里发愁,他不知道吴大人为什么要让他们在驿馆门口侯着,还说一定要跟着水师的人办事,但是他们做属下的,自然是要听命行事的。

“军情紧急,若在干扰,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许明看着面前这些不听劝解的人,眼中凶光一闪而过。他的那些手下听了这话,立刻拔出随身兵器指向下面的人。

万捕头等人见状,立刻肌肉紧绷,往后退了几步,手也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挎着的大刀上面。

眼看战火就要一触即发,驿馆里又出来个人。

“两位莫要互相置气,提督大人交代的事情很重要,多派点人手也未尝不可。只是,须以水师为主,县衙为辅,不可擅自行动,明白了吗?”楚辞说道。

水师的人知道楚辞这几日一直跟在提督大人身边,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他的话还是很管用的,当下便放下了手中的兵器。而县衙的人见他们都乖乖放下了,便也跟着放了。

两队人马沉默着各自上了马,一行人朝着省城外不远的凤来镇奔去……

第320章 箱子里的宝贝

凤来镇, 之所以以此为名, 是因为传说中曾有凤凰栖息于此地。传说并不可考,但家家户户院子里种的都有能招来凤凰的梧桐木, 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据那些人交代,杨水生的家就在一条名为桐木里的巷子中, 可他们到时, 却发现这杨家的门大开着,屋子被翻得杂乱不堪, 早已人去楼空。

楚辞四处观察了一下,发现屋里虽凌乱不堪, 但桌上摆着的碗盘里还有饭菜,用手一触尚有余温, 可见人刚走不久。

这边许明早已怒目圆瞪, 在他看来,如果不是县衙的这些人不识好歹, 硬要插上一手,他们定不会耽误时间让贼人逃脱的。

万捕头同样也委屈, 他认为,如果水师的人能早点同意让他们跟着, 就不会在驿馆门口僵持那么久, 以至于走漏了风声,让这些人有可乘之机。

楚辞叹了口气, 说道:“二位先不要置气, 这些人应该还没走远, 不如遣人先去周围的邻居那里打探消息,问出杨水生家人的样貌特征及其他,之后也好将他们抓捕归案。”

许明和万捕头也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此时听了楚辞给的办法,当下就各自带人马分头去找杨家的左邻右舍问话了,只留楚辞一人在这院子里寻找线索。

以楚辞的判断,杨家人应该只比他们早离开一会,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八成不会带着大件的物品离开,所以这杨水生家,必定有他们想找的东西。

杨家是一进的院子,共有三间正房四间耳房。因为去的匆忙,这些屋子都没来得及上锁,倒是便宜了楚辞可以直接进去。

杨水生父亲早逝,身边唯有一位老母,他是个孝顺的人,所以最大的那间房,给了他娘住。楚辞在房里绕了一圈,仔细地敲击了每面墙和地板,不过很遗憾,并没有找到任何地道或密室之类的地方。

他又往其他的房间去,里面也只有最基本的那些摆设,并没有疑似账本或证据的东西存在。光从屋子的摆设来看,这杨水生家里倒是清贫,桌上摆的,床上放的都是一般老百姓能用得起的,粗略看上去,绝不会让任何人起疑。

楚辞将他家的屋子全都找了一遍后,外面打听事的两队人马也回来了。据邻居们说,大概三刻钟之前,曾经有人敲响了杨家的大门,不一会儿,杨家人就背着包袱匆匆出来了。

邻居问起时,她们就说娘家突然有事催得急,马车就等在外面,不好多说。之后就出了巷子口不知去向了。

万捕头看了看一直待在这里的楚辞,问道:“这位兄弟,你可在杨家找出了什么可疑之物吗?”

楚辞道:“我只略翻了翻,不曾找到什么可疑之物。许亲卫和万捕头查案多年,想来对于搜查罪证一事必有独到之处,还请万捕头和许亲卫再派人查一查。”

万捕头嘴上说着“你既然翻了那应是没有的”,可招呼手下人的速度却一点都不慢。许明见他这般行事,便也派了人跟着一起搜查。

一大伙人翻箱倒柜地找了一会,和案件有关的一律没找到,杨家人各自藏着的私房钱倒找出了不少。

眼看就要无功而返,楚辞四处张望着,视线突然定格在院子里的某处。

“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院子里的一棵梧桐树下,有一处两三寸高的凸起,上面覆着石板,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万捕头顺着他的视线去看,解释道:“哦,这是咱们这儿的水井,家里有孩子的,一般都会拿石板盖上,以免孩童失足落井。”

“原来如此,可从方才你们打探来的消息里看,这杨家好似并无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