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缜摸了摸四宝的头以示安抚,又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我去西北的半路上收到京中的动静,觉着十分异常,怕是有有心人图谋,所以我特地乔装之后回了京,没想到正赶上三皇子发动兵变,于是调兵来皇城解围。”

陆缜的邪教粉听完心里只想着督主不愧是督主,神机妙算,有的稍微正常点的倒是琢磨出不对来了,不过他们一个赛一个的人精,只默默地把疑问烂在肚子里。

陆缜看着四宝脖颈上的伤,心里阵阵后怕:“我料到两位皇子必然有一个会忍不住,只是没想到有人跟我一样也在推波助澜,导致事发突然,我还没布置完善三皇子就突然发作了,你…”他拧眉道;“委屈你了。”

他看着那伤口,想着四宝要是出了什么事,心里就慌乱的无以复加,倒是四宝推了推他:“幸好我没事,你先忙你的去吧,咱们回头再说。”

陆缜这才深吸了口气,偏头问成安:“皇上如何了?”

成安想到元德帝就止不住地冒火,旁人也是连连在心里翻白眼,不过他硬是把一肚子的槽点给压了回去,欠身恭敬道:“回督主的话,皇上被惊闻三皇子杀弟兵变的噩耗,身子欠安,一早上已经晕过去三回了。”

陆缜听完这话心里便有了数,此时的情形也不允许他太过儿女情长,转身对参将道:“事不宜迟,劳参将跟我一道去追击三皇子余孽了。”他从一开始就打着一箭多雕的主意,根本没想留三皇子一条命。

参将自然也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比了个手势:“督主请。”

陆缜点了点头,偏头看了眼四宝,不知想到什么似的,沉吟道:“你跟我一道去。”

四宝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怔了下才点了点头,参将倒是没有多说,三人又匆匆反身下了城楼。

陆缜这才得空向四宝解释:“我原想着等过一阵布置好之后再把你接到身边来的,没想到这边风声才传,谢乔川就使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眼看着谣言越演越烈,三皇子实在是按捺不住,这才起了兵。”

四宝忍不住问道:“他,他究竟是为什么啊?”

陆缜给她系上一条披风,缓缓道:“他怕是猜出了我的打算。”

他心里再不愿,也得承认谢乔川是个极聪明的人,有时候聪明人的心思是互通的,哪怕两人互相敌视。他顿了下,淡淡道:“西厂本来就是拿来当炮灰的,听说三皇子这些日子也是逼他卖命得多,君视臣为草芥,臣视君为寇仇,他索性顺水推舟坑三皇子一把,反正成与不成对他也没什么坏处,若成,三皇子登基,他更进一步,若败,三皇子身死,他就趁机逃离,反正就算三皇子没事,西厂和他这个所谓的提督也早晚要被推出来坑死。”

陆缜大概是想到什么,醋劲又起,斜睨她一眼:“上面只是小半原因,大半原因怕是为了…”他转头又看着她,不往下说了。

四宝叹了又叹。

……

三皇子既然起兵谋反,自然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他原来在京郊的一座山里建了一处别院,别院里有暗道,私藏了不少兵器火药,他还指着这些东山再起呢,把剩下的残兵分了三队扰乱追兵视线,自己带着不起眼的人一头扎进了别院里。

谢乔川也跟在队伍里护卫,不过着意落到最后,此时三皇子正心烦意乱,一心只顾着懊丧,也没功夫注意旁的,更没看见他不动声色地捻起了一只火折子,悄悄藏在袖口里。

这地方着实隐秘,甚至连东厂的番子们都没有查到,三皇子进去之后,检查了武器粮草□□都完好,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找副将商议东山再起的计划了。

没想到两人讨论了不到两柱香的功夫,三皇子就动了动鼻子,一股焚烧的味道钻入鼻端,他吓得声音都变调了,腾的一声站起来道:“不好!快救火!”

今天下了雨,本来是不易走火的,不过这处暗道底下可埋了不少火石火药,而且山水树木繁茂,这一旦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扑都扑不灭。

三皇子虽然发现了不对,不过还是晚了一步,正要往外跑,就见梁柱燃着火倒了下来,一下子把正门挡住了,三皇子反应极快地就想翻窗走,没想到一块砖石冒着火落下来,正好砸到他脑袋上,他眼睛一闭就仰面倒了,也不知是昏还是死。

谢乔川站在暗道外几步远的地方,面色平静地听着里面轰隆轰隆的动静。

三皇子待他虽然不算好,但也不至于让他起了杀心,可谁让三皇子不倒台,陆缜就会惹上麻烦,只要陆缜有麻烦,四宝就会有大麻烦。

谢乔川忽的笑了笑,低声自语:“我索性帮陆提督你把这个麻烦给解决了,你猜到是我做的之后会不会很憋屈?”

暗道外还守着三皇子的侍卫,忙提着水救火,见他站在原地不动,觉得颇为可疑,伸手就想要拿下他。

他立在原地伸了个懒腰,似笑似叹:“我这一生,过的真可谓无趣极了。”

他说完也不等三皇子的护卫来拿人,自己从容地迈入了火场。

第九十七章

三皇子这地方实在是隐秘,京里又是一片兵荒马乱的,就连陆缜一时半会都没找着他藏身的地方,找了许久才寻到踪迹,带着兵马往京郊赶了过去,没想到还没到地方,就见不远的一处山林里冒出了滚滚浓烟。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就算是看着再近的山林,骑马赶过去也得好一阵功夫,众人虽然知道那处山林着火绝非寻常事,但也半天才赶到山脚下。

参将劝道:“督主,不知道那浓烟是不是三皇子使出的什么诡计,咱们不能贸然进山,还是先遣人去探探路为好。”

陆缜并不是粗心大意之人,点了点头,先派遣了几个擅长在山林埋伏探路的番子进去查验,过了半个时辰番子才出来,还带了三皇子几个没被烧死的侍从:“督主,好像有些不大对头啊。”

陆缜问道:“怎么?”

番子瞧了那侍从一眼,低声道:“这里本是三皇子给自己留的一处后手,别院里有暗道,里面武器火药都齐备,可是没想到,没想到…”他不解道:“三皇子进去之后就起了火,什么副将幕僚全部葬身火海了。”

参将不屑道:“怕是金蝉脱壳之计吧?”

番子又看了眼侍从,低声道:“只怕不是,三皇子怕也是被人给算计了,里头的火药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那位谢提督点燃的。”

四宝下意识地问道:“点燃之后呢?”谢乔川真有这么恨三皇子?

番子面上更为费解:“等大火着了之后,他自己也走进了火场里。”

四宝脸色不禁白了白,简直完全无法理解谢乔川的所作所为,半晌才艰难地转头问陆缜:“他到底…想干什么?”

陆缜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竟也不是很好看,缓缓地摇了摇头:“也不排除三皇子假死脱身的可能,先调人来灭火再说吧。”

倘若谢乔川真这么死了,等以后四宝琢磨过来,只怕就要记他一辈子了,想想当真是窝火,陆缜现在倒宁可他还活着。三皇子的性命他一样能取,谁用得着他动手了?!

山火可不是好灭的,不过幸好今天下了场雨,天气潮湿,陆缜调来人砍了隔离带,又引河水灭火,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把这场大火给扑灭了。

四宝的心一直提着,她对谢乔川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男女之情肯定是没有的,但好友绝对称得上,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虽然谢乔川对陆缜不利,但对她绝对是没有二话的,所以她既恼恨他对陆缜下手,一边又感谢他帮了自己那么多忙,再加上昔日的情分,简直是扯不清理还乱啊。

但即使如此,她也不希望让谢乔川死了,哪怕流亡天涯呢,好歹有一条命留下来。

陆缜看了她一眼:“烧死的尸首形状可怖,你先去一边歇着吧,仔细夜里做噩梦。”

四宝犹豫片刻,缓缓摇头:“我还是留在这瞧瞧吧。”

陆缜当然知道她想瞧什么,闻言只挑了挑眉便不再多言了。

几百个番子去确认身份,首先找到了三皇子的尸首,确认了身份之后过来回报:“督主,三皇子和几个协助他叛乱的昵称已经在大火中丧生。”

四宝看了眼那几具被烧的黢黑黢黑还夹杂着鲜红肉皮的尸首,眼珠子的位置都烧化了,她身上汗毛争先恐后地倒竖了起来,差点没吐出隔夜饭,一想到谢乔川也要把烧成这个样子脑子更乱。

一直白洁修长的手伸过来捂住她的眼睛,陆缜无奈嗔道:“都说了让你不要看了,你非逞能做什么?”

四宝估摸着再看几眼自己真要有心理阴影,边叹气边下了马,准备坐到一边去,陆缜突然哼了声:“倘若是找到他的尸首,我会告诉你的。”

四宝心思被他看穿,顿时有点尴尬:“好歹我们朋友一场,他又无亲无顾的,我好歹能帮他收尸立个坟茔什么的。”

陆缜道:“他死了你帮他收尸,我死了呢?”

四宝被家里这方大醋缸搅的没辙,无语道:“这你都要比?又不是什么好事!”她道:“你死了,我就跟你一道去。”反正她在这世界无牵无挂的。

陆醋缸缜心满意足,又道:“你好好活着我就是死也能瞑目。”

四宝没好气地道:“别说这个字了成吗!你是嫌寿命太长还是怎么的?!”

她说完摇了摇头坐到一边去了,眼看着被搬出来的尸体越来越多,好在外面的尸体大都是被烟灰呛死,死状没有那么惨烈,只是仍不见谢乔川的尸首。

四宝眉毛不觉皱了起来,就听找尸首的番子忽然道:“督主,这里有三个人还没死,好像是昏过去了。”

幸好这些番子训练有素,见到活口没有直接补一刀,而是先带过来让陆缜处置,几人合力把三个昏过去的人架过来,解释道;“这三人是在别院后面的一处湿泥潭里被发现的。”

四宝下意识地站起来,几个番子已经把三人脸上的泥给擦干净了,其中一人竟是谢乔川!

不过他现在也不大好,鼻息都是黑灰,手臂上一处燎泡,后脑勺满是泥水和血,四宝凑近了看:“这…”

陆缜淡淡道:“剩下两个直接杀了,这个…”他指了指谢乔川:“先带回去医治再说。”

底下人也不会多问,架着只剩一口气的谢乔川就出了山,四宝踌躇道;“你…”

陆缜猜到了谢乔川的算盘,当然更不可能由着他让自己堵心一辈子,谢乔川就算一只脚踏进阎王殿里,他也要把人给拉回来,想死?想让四宝惦记一辈子?做梦!

他摇了摇头:“回去再说。”还有旁的事要处理。

古代百姓最怕兵灾,不光是只是打仗杀人的事,也有不少流寇盗贼会趁机作乱,众人才回到京城,就发现街上不少抢夺盗窃的事情,更有些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敢猥亵良家女子。

乱世用重刑,陆缜对这种事自不会留情,只要遇见作乱的直接让东厂的人当街斩首,转眼一条街就清净下来。他吩咐二档头:“你去从北镇抚司调几队人出来,只要遇见敢趁着城中大乱闹事不轨的人,格杀勿论。”

二档头点头应了,他在进京之后就和五大营的人分开了,此时转向四宝:“先送你回私宅,我等会还要去宫里一趟。”

四宝虽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应了,陆缜先亲自送他回去,自己直接回了皇宫,径直去了元德帝的寝殿。

在这场兵变里,最幸福的人应该非元德帝莫属,他无知无觉地昏过去三回,等一醒来陆缜已经带着人把大部分事都解决了。

陆缜想着想着也有些好笑,不自觉挑了挑唇角。

元德帝倚在明黄绣龙凤纹的迎枕上,正由内侍服侍着喝汤药,及时竭力打起精神,也掩不住一股衰败颓唐的气息,寝衣挂在身上也显得空荡荡的。

他见到陆缜过来,眼睛忽的亮了一下,随即又灰暗下去,重重咳嗽了几声:“陆卿,你来了。”

陆缜淡笑着立在他床边:“回皇上的话,臣来了。”

此时已经入夜,宫里头上了灯,元德帝却眼眶凹陷颧骨突出,蜡黄的皮肤被明晃晃的烛火一映,更是形销骨立,恍惚中让人觉着坐在龙床上的竟是个骷髅。

元德帝直勾勾地看着他,半晌才道:“老三和老四他们…”

陆缜道:“四皇子和皇子妃,以及几个皇孙都被三皇子屠尽,三皇子自知无力回天,在深山的一处别院里引火自焚了。”他说完又补了句:“三皇子的尸首是从火坑里抬出来的,等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成人形了。”

元德帝怔了半晌,突然流下两行泪来:“朕的孩子啊…”

纵然他这些年故意挑起两位皇子的争斗,但是比较那是他的亲骨肉,是他陪他时间最长的两个孩子,得知亲骨肉惨死,他心头也是闷痛。

陆缜冷眼旁观,元德帝素来都是这样,做什么事一向只考虑自己,事后又会左思右想后悔不迭。

元德帝悲恸不已,重重地咳嗽了许久才缓过精神来,抬起头直视着陆缜:“你现在不是该在西北吗?为何突然回京?”

陆缜平静道:“臣虽然在去往西北的路上,但却时时刻刻挂心着京里的消息,听闻京中异动频生,心中着实担忧皇上,所以特地乔装改扮了一番,没想到竟真的让臣赶上了。”

元德帝嘿然冷笑几声,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又过了会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老三和老四都死了,接下来便是朕了吧?这江山…以后会不会姓陆?”

他说完死死地盯着陆缜,陆缜道:“皇上这么说实在让臣惶恐之至,臣不过是一介宦官,只求保山河太平,绝不敢使江山易主。”他嘴上说着惶恐,面上半分惶恐的意思也没有。

元德帝嘴唇颤了颤,又自嘲地一笑:“朕还是醒来之后才想明白这些事的…”他又抬头看着陆缜:“朕原以为是拿捏住了你,这才逼得你不得不离京,现在想想才明白过来,不管你这回是真离京还是假离京,根本就是为了给老三和老四看的,你在的时候他们不敢放肆,你这根定海神针一旦‘不在京城’,他们焉能不趁着这个机会闹起来?”

陆缜只笑了笑,元德帝倒是猜的不差,可惜现在知道已经太迟了。

他缓缓地挪开目光,又看着帷幔顶处的一颗明珠:“原来老三老四虽有矛盾,但也不至于闹到手足相残的地步,细细想想,你这些年也没少在其中推波助澜吧?前些日子朕要立老四为储的谣言,怕也是你令人传出去的?你这么多年步步为营…一眼看到了多年之后的事,老三老四输的不冤,不冤呐!”

多智近妖!

他说完已经不想再看陆缜了,好像他不是自己最为倚重的提督,而是一个修炼千年的妖魔,多看一眼就会被他吞噬。

陆缜又笑了笑,元德帝其实还少猜了一件事,颜娆的到来虽然在他意料之外,但是他身边的那几个道士,却是他在元德帝开始想法拿捏他之后,挑出来想法送到他面前的,如今看来虽然虽然出现了些许偏差,但是大方向总归是没错的。

他原也不想如此,只是几年前元德帝就开始对他多有忌惮提防,若他没有准备,如今颓败躺在床上的怕是他自己了。

他慢慢叹了声:“皇上这话可就有失公允了,臣推波助澜挑唆两位殿下当初不是您暗示的吗?如今怎么能全怪到臣的头上?您从多年前就开始防着这两位年纪最长权柄最重的皇子,所以授意臣四下离间,臣亦不想挑拨天家情分,可臣又能如何?”

元德帝脸色一白,咳的撕心裂肺,差点从床上栽下去。

陆缜上前几步端起药碗准备喂他,元德帝猝不及防地攥住他的手腕,神色狰狞:“朕还有几天?!”

陆缜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从容道:“皇上是天子,有上苍庇佑,必能长命百岁,身体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