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话都不再说。

绮岁将头埋进枕面里,那样蓬松柔软的面料吞噬着她的气息,像是海面被夕阳晒到温暖的潮水,溺死在里面,就可以什么都不去想。

在梦境中,她想到临睡前梁涉川的话。

为什么偏偏对他那么狠心?

狠心吗?

如果她真的狠心,便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出卖她的朋友,出卖梁家,和他在一起,是要背负同样的骂名的。

哪怕这样,他仍然不满足。

晨曦升起。

手指的伤每天都会有变化,第一天是新鲜的伤,淤血和红肿将消未消,在关节处,很是骇人,第二天便有些暗沉,鲜红变成了深红。

绮岁的手本就小小的一只。

一直是素白干净的颜色,她没有梁涉川的肤色那般冷白,却也是白嫩的底色,有了这样的伤,怎么看都触目惊心。

伤到的又是右手。

连日常活动都成了问题,穿衣有时还要斐姐帮忙,梁涉川想帮她,每每都被她一眼瞪了回去。

回来这两天。

除了夜里情潮褪去后,绮岁愿意应梁涉川两声外,天光一亮,哪怕住在一个屋檐下,她也不愿意跟他多说一个字,像是面对陌生人那般。

伤药每天都要擦。

小严医生过来后,这份苦差事便落到了他头上。

他们坐在明亮的白色小阳台擦药。

棉签上沾着紫红色的药水,梁涉川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更分不清那有什么作用,只瞧见那东西碰到绮岁的手指关节,她便像是被捕兽器夹到的猎物,疼的一缩一缩,虽然没吭声,但后槽牙咬的很紧。

她疼。

梁涉川也不好受。

但凡绮岁脸白了点,他的脸就沉点,他们这样,让如同侩子手的小严医生胆战心惊。

他抬起绮岁的手指,沾了药的棉签一点一点擦在伤口的肿胀上,四指都纤细,却唯独这个关节口像是横生出来的污秽般,又难看又可怖的横在中间。

不过好在没有伤到骨头,若是伤到了,梁涉川难辞其咎。

擦药的过程像是凌迟,阳光晒着,那层药水的红色干涸在绮岁手指的伤处,她忍着痛,咬着牙,手不自觉地攥着自己的衣角,结束时额角满是亮晶晶的汗意,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梁涉川在旁看着心疼不已。

这份心疼是连旁观者斐姐和小严医生都看得出来的。

不光他们煎熬,小严医生更煎熬。

他给病人做生死攸关的手术时都没给绮岁上药这么紧张,生怕手一抖,将她弄疼,梁涉川非杀了他不可。

他收拾了药箱离开阳台。

走到了一半想起有一盒创伤药忘在了那里,折返回去拿时,看到梁涉川站在绮岁边上,外人面前那么一个文质彬彬,骄矜傲慢的男人,却手足无措的像十八岁的少年,一声一声问着:“是不是特别疼,你想吃点什么,我让斐姐去给你弄。”

“不行你就往我手上划一刀,也好平衡一下?”

“你疼就哭出来。”

“别不说话,骂我也行,只要你好受点。”

他说了很多。

基本全是一些安慰的话,一句比一句急。

绮岁坐在暖阳下,面色恹恹。

蝉声吵的厉害,又尖锐又繁杂,她侧过脸,露出脸颊透粉的皮肤,刚才需要忍耐疼痛,她咬红了唇,那样生动的颜色生长在她的唇上,让面容看起来美好与妩媚并存,却又透着奇异的病态。

耳边很吵。

是梁涉川的声音,她淡淡眨眼,不耐烦地将脸转开,受伤的手就放在膝盖上,被阳光照耀着,隐隐能看到皮下的红肿。

不见她吭声。

梁涉川叹气,他叹绮岁是个招人疼的女孩,也是个尖锐的女孩,人有千面,大概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在她面前半蹲下。

温暖的气息掠过受伤的指间。

绮岁身子轻颤,一动腕部,想躲开,梁涉川却扯了扯她的袖口,像是挽留一般,“绮岁,你这么不爱搭理我,是想气到什么时候?你好歹给个期限。”

这么不生不死的吊着他。

是绮岁的惯用招数。

她还是不说话,像个哑巴似的将眸光移开,看向阳台上布满的雕花图案,病容让周身显得脆弱无比。

提着药箱,小严医生站在不远处,他们没人看见他,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过去打扰,打算等梁涉川和绮岁都走了再去拿创伤药。

回到客厅。

斐姐给绮岁做的双皮奶很漂亮,也很香,奶面干净无暇,是很清透可口的颜色,她挥挥手,“小严,来,给你也留了一份。”

在台城府的生活可比江家滋润了不少。

江家只有江封,他喜欢花天酒地,十天半个月不在家是常事,无人管理,江家园子里的佣人各个懒散,主人不在家,连晚饭都省了,更别说下午茶。

闻到了奶香。

小严医生面露喜色,接过那份双皮奶坐在小餐厅吃。

斐姐给绮岁送过回来,原先还高高兴兴的,去过一趟便露出了忧愁之色,那份双皮奶倒是送出去了。

“姐,怎么了?”

“没事。”斐姐不愿意多说,可心里有事是藏不住的,她在小严身边坐下,狐疑地看了看他,问:“岁岁手上的伤什么时候才能好?”

“这要看恢复状况,但是没有半个月,是不能活动如常的。”

她疼一天。

梁涉川就跟着疼。

斐姐瞧着都于心不忍,“这可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他们天天冷战,这两天大家伙都提心吊胆的,睡觉都不安慰。”

“有三哥在呢。”小严心大,一口接着一口的吃下双皮奶,嘴巴里荡漾的醇香浓郁,“他应该有办法解决吧?”

“他能有什么办法,你别看他在外面一套一套的,到了岁岁面前,尽完蛋。”

这话也就斐姐敢说。

小严嗓子眼猛地被卡住,他拍拍胸口顺气,咳的头昏脑涨,混乱的思维中,回忆起在阳台间,梁涉川那么柔声柔气的去哄绮岁,她却摆着脸子,一点也不稀罕。

她像是精致漂亮的洋娃娃坐在那里。

梁涉川却未必是她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