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上下七层楼,临近高峰时期,到处是排队看病的病人。

江封将每层楼都找遍了,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最后在四楼的无人看诊的牙科外找到梁涉川。

他洗过了身上的点点血斑。

大片的水痕晕在衣领上,血污被冲淡了许多,化成深浅不一的红色,渗透了衣料。

这一层人流量最稀少。

长长排列的铁质座椅上,只坐着梁涉川一个人。

他背对着楼梯入口处,姿态闲散,一只手搭在膝盖上,骨骼清瘦,在皮下游走成流畅的线,四周凄冷,更衬得他形单影只,如果没有人打扰,仿佛能在这里坐上一辈子。

江封愈走愈近。

心一点点下沉,他坐下,肩膀顿时垮了下去,他看到梁涉川有一只手是一直攥着的,似乎握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哥,”江封战战兢兢,在低气压中难以开口,“你见到岁岁姐了吗?”

梁涉川浑身疲累。

他稍稍调整了下坐姿,小声:“嗯。”

“她还好吗?”

这次梁涉川没有回答,周身沉寂,浮浮沉沉。

江封纠结一番。

难耐地挠了挠头发,在压力中不得已解释,“你刚走斐姐就回来了,她去台城的时候,房子里有血,猜测是岁岁姐的,还说,还说。”

梁涉川手心中的戒指冰冰凉凉,怎么都暖不热,“还说什么?”

“还说,岁岁姐怀孕是真的,斐姐亲自陪她做孕检,不可能有假。”

江封心下一跳。

完全不敢去看梁涉川此刻的神色。

可余光却自然落到了他握拳的手上,衬衫袖口被挽了上去,掩住血渍,露出那一截笔直的手腕,拳头在微微颤抖,手背上骨节撑紧了皮肉,紧的发白。

他云淡风轻的状态消失。

完全处于愤怒到极点的悲情,可他没有能够泄愤的人,如今的局面,是由他亲手造成的。

他还能怪谁?

“哥?”江封慌的不行,直接莽撞的抓住了梁涉川发颤的手腕,“三哥,你别吓我,这事也不能怨你,你也不知道的。”

“我知道的。”

“什么?”

“那晚绮岁打了电话给我,是我嫌她烦,我嫌她爱小题大做,我没回去。”

梁涉川气息弱的不行。

仿佛是从喉呛里生生挤出来的,拥有无穷无尽的毁灭性,连眸光也弱了下去,什么都看不清。

江封抓着他的手,轻拍他的背,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却词穷不已,急的想替梁涉川哭出来。

梁涉川不言不语,绷紧了面部,掌心里那枚小小的冰凉戒圈都要被他捏碎了。

肩膀绵延到指尖都是疼的,那枚戒指是凶器,连着他的脉络,一直杀到心里,绞碎了所有。

“哥?”江封舌尖滚烫,拂着梁涉川的背,“孩子还会有的,你别这样,求你,别这样。”

绮岁那样的性子。

恐怕到死都不会原谅,又怎么可能还会有孩子。

模糊扭曲的场景中,梁涉川淡淡地眨动眼睫,恍惚想起绮岁小时候最喜欢的那只通体雪白的猫。

她爱的要命,恨不得爱到骨子里,夜夜抱着睡觉,下课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来抱它。

可是后来小猫掉进了喷泉水里,找到已经是两天后。

她难过的眼泪都流尽了,再也没有养过猫,哪怕是送来的名贵品种,也不肯接纳。

“他走了吗?”

蒋沅走进来,将厚实的外衣搭在绮岁背上,她微声咳嗽,小幅度的点头,“嗯,走了。”

“说清楚了吗?”

“嗯。”

“我找人帮你把东西搬出来?”

“不用了,那里面也没有什么是我的东西。”

价值昂贵的衣物首饰,都是梁涉川买来给她的,她一样也不要。

自从回去之后,梁涉川看到好东西,都会带一份给绮岁,用这些殷切的手段,试图将她堆砌成从前那个娇贵的梁家大小姐。

可绮岁已经不稀罕那些东西,一次也没有用过。

窗缝里吹进凉风。

吹动绮岁的发丝。

她空洞地望着窗外的灿灿暖阳,那样柔和,吹来的风却寒凉。

蒋沅慈爱的碰了碰绮岁的头发,轻声安慰她,“这些天你好好休息,不想见的人就不见,等身子养好了,就到我那里住。”

“姨。”绮岁看向别处,眼底苍白,“我是不是又让你失望了?”

“没有,你是好孩子,这事不怪你。”

“那怪谁?”

谁都不是凶手。

她始终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吃下流产药物。

蒋沅的双手从侧边抱过来,拥住绮岁瘦弱的肩,她摸摸绮岁的脸,一阵哽咽,“岁岁,你从十几岁的时候就喜欢他,他是怎么对你的?从一开始,你们就不是彼此最适合的人。”

那时她单纯,无知。

蒋沅却一早就清楚,他们早晚是要分开的。

梁涉川野心勃勃,那双眼睛里,无时无刻不写着对权利的渴求,哪里有绮岁的半点位置?

可她呢。

偏偏喜欢啃硬骨头。

又不服软。

他们在一起,就是硬碰硬,到头来,遍体鳞伤,黄粱一梦。

蒋沅还有事要忙,没有时间时时刻刻在医院陪绮岁,她留下了自己的贴身保镖在医院保护绮岁,只要是梁涉川身边人的,一律不允许进绮岁的病房。

保镖尽心尽力,一天三顿都给绮岁安排最营养的食物,规规矩矩,送了饭菜就出来,从不多说一个字。

端进去是什么样。

拿出来就是什么样,绮岁一口也吃不下去。

吃完也会吐出来。

短短三天,她瘦了大半,身姿摇曳,风一吹就倒。

第四天,天空阴沉,电视中播报夜间会有降雨,窗外茫茫,直直望去,仿佛末日似的,一眼看不到尽头。

蒋沅的保镖驻足在外。

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午后,他精神萎靡,无意偏头,便看到了从电梯内走来的男人。

他直觉性的往门口小挪一步。

完完全全将门堵住。

江封瞒着梁涉川来看绮岁,还没进去,就遭到了阻拦。

他的花招多,此时此刻却没有半点心情去嬉皮笑脸的,口吻严肃道:“我是绮岁的朋友,来看看她。”

“梁小姐休息了。”保镖比他更严肃,也更木讷。

病房内太静。

门外那点细微的声响。

绮岁听的一清二楚,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麻木的回头看了一眼,声音艰涩,“有人来了吗?”

她音量太小。

第一声谁都没有听到。

争吵还在继续,江封推拒着保镖的肩膀,伸长脖子喊道:“岁岁姐,是我,我想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