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有人在叫他。

声音似乎穿破了时空,逆层而来。

梁涉川恍惚的转过身,看到江且愿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笑意太淡,淡的还没捕捉到就已经散了。

“你在干嘛?”江且愿撇撇嘴,侧过身子,动了动脑袋,“温煦醒了,还不过去看看她?”

这一条走廊空空荡荡。

他们之间相隔甚远。

梁涉川背后是窗户,窗外的乌云是灰色的,光也被染成了灰色,他身影线条柔和,表情却冷峻,不好的回忆离开大脑。

自欺欺人的想,绮岁只是在无理取闹,她肚子怎么会疼?

她亲口说的,怀孕是骗人的。

“还不走?”江且愿不耐烦的声音将梁涉川的神经扯住。

他面无表情,抬起脚,往宋温煦的病房方向走去。

江封和斐姐已经围在宋温煦床边安慰了一通,可无论他们说什么,宋温煦仍只字不言,不说自杀的原因,更不说身体是否不适。

直到梁涉川走进。

她的眼睛才活动了下。

“好好劝劝她。”江且愿跟梁涉川贴耳,低声提醒他。

他惜字如金,不作回答。

江封和斐姐自觉让开位置,将单独的时间留给他们,和江且愿一起离开病房。

三人围在外。

压抑的氛围褪了褪。

却还是不好受。

“愿愿,你昨晚没有回家吗?”这个时间说什么都要斟字酌句,斐姐惶恐地看着眼江且愿,“江封生日你就没回来,去哪儿了?”

“是啊,姑姑,你去哪儿了?”

江封也跟着她问。

江且愿面上立刻紧绷了些。

她抬起手背,脉络口还贴着白色的医用胶布,“生病了,在医院挂水,温煦出事的时候我刚好就在隔壁。”

“真是赶巧了。”斐姐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那可不,”江且愿面色轻松,她耸耸肩,“我这会儿头还晕着呢,你们在这照看温煦吧,我下去打个退烧针。”

她要做什么没人会拦。

住院部二层。

一间病房外站着西装革履的男子,他面容冷刻的像尊雕像,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隔着一扇门。

主治医生和蒋沅面对着面,他表情满是惋惜,“病人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有大出血的状况,万幸抢救回来了。”

蒋沅脚软了下,险些跌倒。

她别过脸,在狭小的普通病房看了眼绮岁,她睡着没醒,睡颜安详,安详到似乎再也不愿意醒来。

“什么原因?”一切来得突然,不太真实,蒋沅始终难以相信。

“流产药物。”医生语调还算平静,眼睛却不解的眨动两下,“家属不清楚吗?这种药物有大出血的危险,应该要到医院来吃的。”

“流产药?”

“是,病人的症状就是药流。”

蒋沅张了张嘴,目光在地板上来回游动,鬓角的银丝飘出来,衬托着她的苍老,喃喃低语道:“这不可能。”

“病人情况好的话,一会儿应该会醒过来。”医生将手揣进白大褂中,“有什么事,再叫我。”

关门出去。

医生在门口碰见那个穿黑西服的保镖,冲他温和一笑,潇潇洒洒,转身离去。

路过拐角的走廊,他被一双芊芊玉手抓住。

江且愿神情茫然无辜,舔舔舌,问:“医生,住在204的病人怎么样了?”

医生退后几步,病人的隐私,他们不能轻易泄露,何况是流产,这种对于女人来说私密的事情,“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的好朋友,接到电话过来的,她怎么样了?”

“她还在昏迷,一会儿就会醒。”

“我是问她的孩子怎么样了!”

耐心走到了终点。

江且愿不耐烦的吼出来,让医生脸上一滞,觉察出异常,他将袖子从甩出来,一本正经道:“抱歉,我们对病人的隐私,要保密。”

他大步流星走开。

江且愿翻了个白眼,他不说,她也知道。

她昨晚就在急诊部外。

夜色浓重。

雪重,霜重,冷气使得行人各个裹紧了衣衫。

接走绮岁的救护车停在急诊部外时,江且愿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浑身是血的被送进抢救室。

护士要家属签字手术时。

也是她去的,她签的,签的却是梁涉川的名字。

蒋沅在病房足足坐了一天,天黑时出来,满面无力,短短几个小时,她却苍老了十几岁,小声对保镖说了两句什么。

保镖点点头,转身下了楼。

又等了半个小时。

江且愿终于找到机会,趁着蒋沅下楼的空隙,她溜进病房。

一天一夜。

绮岁还没有醒来。

她挣扎了太久,不知是在跟谁搏斗,输赢也未知。

眼皮像是在温水里煮熟了,又烫又死,通过睫隙,捕捉到了压抑的光亮,和一缕融化在空气中的烟雾。

缥缈着,从她眼前消失。

“醒了?”

星火闪烁。

在烟头点燃。

医院是禁烟的环境。

江且愿偏要反其道而行,她的时间不多,必须速战速决。

她伸开手,将廉价的椅子拖开,在地上拖出一声尖锐的声响,她坐下去,坐在绮岁身边,冷笑道:“够矫情的,一躺就躺一天?”

绮岁无力的难以动弹。

她像个植物人,试探着转动眼珠。

醒来的瞬间便感觉到了身子的轻盈,身体里像是被狠狠剜走了一块肉。

十指尚且连心,何况是失去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江且愿边抽烟,边淡然的向绮岁叙述经过,她轻笑,烟雾之下的面孔模模糊糊,如鬼似魅,“简单来说呢,就是,你的孩子没了。”

绮岁对疼痛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她的头皮发麻,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两只耳朵都失聪,这样,就不会听到这些残酷的话了。

眼泪急速下滑。

泡的眼角发烂。

江且愿哎呦一声,讽刺意味饱满。

她用那只满是烟味的手替绮岁擦掉泪水,“你想不想知道,梁涉川现在在哪儿?”

绮岁瞳孔紧缩,梁涉川,梁涉川?

药物在往身体里输送,绮岁双手无力,腹部坠痛,只有脖颈还有知觉,她动了动下巴,清楚的看到江且愿得意的脸。

她不害怕绮岁憎恨的目光。

“他在就在楼上。”江且愿扭曲的五官犹如一幅挖走心脏的爪牙,“在照顾温煦,温煦昨晚闹自杀,给他打了电话,他二话没说就赶过去了,我看了你的手机,你给他打过电话?”

“在你和温煦之间,他选了谁,一目了然。”

“绮岁,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不会可怜你,我只能说你活该。”

狭小的病房内各色各物都在绮岁面前变了样。

她转过头,空洞地看着天花板,闭了闭眼,脸上血色全无,浑身上下都透着精疲力竭的虚弱。

耳边。

江且愿的话回荡不止,“你跟宋温煦都挺贱的,拼死拼活要去争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梁涉川啊,他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卖,这种人,心该多硬啊。”

绮岁的脑袋像被绞肉机绞碎了。

一切都成了虚幻的泡沫。

只有江且愿的话,如此真实。

“老实说,你们两个都配不上他。”江且愿慢悠悠地起身,她从上到下,目光鄙睨着绮岁,“他要娶的女人,应该和他一样心狠,一样有手腕,像我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