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体漆黑的商务车行驶至酒店外停下。

这附近偏僻,前方有一片海,风景优美,暴雨狂风大作之下,海上巨浪在翻滚,层层叠叠。

车上坐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他们分工将绮岁拖出来。

时间很晚,酒店大堂内只有前台在。

他们是提前打过招呼的,不需要办理手续,直接乘电梯上楼。

电梯从六楼缓缓下降。

陈策散漫地靠在电梯里,他刚替陈翊送客户到酒店,收拾好一切,准备离开,这会儿已经困的睁不开眼。

打了一个哈欠,电梯门嘀声后打开。

因为困倦眼角挤出了泪水,陈策揉着眼睛,侧身走出电梯,为外面的两人让路。

确切的说是三个人。

他们交换位置。

陈策条件反射地抬起眼皮,余光中电梯门正在逐渐合上,缝隙越来越小。

狭窄的电梯间,四处明亮,绮岁在昏迷中挣扎的动了动脑袋,脸朝向外,进入陈策的视线。

察觉到了陈策的震惊和迟疑,两人皆是一慌,欲盖弥彰似的躲避他的目光。

猝不及防。

一只手伸到电梯门中间,硬生生挤了进去。

“你们是什么人?”陈策用手臂挡着电梯,一场狂风骤雨在他沉重的表情中掀起。

两人目光交接一番。

他们不知道陈策的身份,便格外横气,“哪来的臭小子?管你什么事?”

陈策不理会他们的警告,吼道:“把她放下来!“

事情就快办成,他们谁也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陈策。

抱着绮岁那人给另一人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将陈策拉出去。

在那人出手前,陈策面若寒霜地瞪回去,沉声道:“我是陈家的人,你们敢碰我?”

两人慌了下神,皆是一愣。

不等他们再商量对策。

一道戏谑的声音从陈策背后响起,“一个私生子而已,也配叫陈家的人?”

程亮的皮鞋缓缓踏进。

陈策回头,瞧见明宣那张贴近的脸,眼神精明,将商界中的狡猾算计带入了骨血里。

他打斜了肩膀站着,笑道:“小陈总,你别坏我的好事,一切好说。”

“你迷晕绮岁干什么?”

看出陈策的忍耐和咬牙切齿,明宣波澜不惊地冲他挑眉,手掌拂过他的肩膀,贴身靠近,“小陈总,你好歹也是个爱玩的人,我干什么,你不用问的太清楚吧?”

陈策的肩膀微微发颤,“放开她。”

明宣啧啧叹气,“我说了,你别坏我好事,实在不行,你明早再带回去?”

话尾气息刚断。

高高挥起的拳头砸上了他的脸,将他打的眼前发黑,后退几步摇摇晃晃着站稳。

陈策发泄完,回头硬气的要从那两人手中将绮岁抢出来。

明宣抹掉嘴角的血,泛起狠戾,“你们两个还愣什么,把他给我拖出去,别打死了。”

他们拿人钱财,自然而然要替明宣办事。

两人顺势将绮岁放在电梯间内,一左一右架起陈策的手臂,将他拖离两步。

明宣对刚才那一拳耿耿于怀,报复性的在陈策肚子上补了一拳,转身悠然地走进电梯。

陈策疯魔般的挣脱两人的束缚。

他迅速向前抬起一步,手臂前倾,与电梯门只差半截手指的距离时,小腿处忽然横伸过来一只脚,将陈策顷刻踹翻。

他脸颊着地,下颌骨发出一声碎裂般的响动。

尽管如此,他还是拼了命的爬向电梯门,嘴里呜呜咽咽叫着绮岁的名字。

铺天盖地的拳打脚踢落在陈策的肩上,脊背,双腿,疼痛遍布全身。

猛地有一脚下来,潮湿温热的血腥流到了地上。

细小的夹缝中,他看到绮岁被明宣抱起,那双手恶劣地爬上她的脸颊。

那是绮岁。

高傲明媚,她不能被那样对待,那比要了她的命还残忍。

当晚酒店的监控被删除。

电梯门前的一滩血迹轻而易举的清理干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陈策奄奄一息的被带上救护车,昏迷不醒时仍拉着医生护士的手。

嘴里呢喃着重复的一句话——救,岁岁。

可惜没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念的累了,他闭上眼睛,巨大的无力感甚至比身体里五脏六腑的痛还要深刻。

那个夜晚的意义被无限放大。

与陈策,与秦绻,甚至与梁涉川。

梁涉川在那个晚上接到了绮岁的电话,非常短暂,短暂到不足以称之为是一个电话。

他起初认为是绮岁手滑,不小心碰到了而已。

坐在故乡的阴暗潮湿的房间内,他犹豫了许久。

将熄灭的手机屏幕点亮,再等着熄灭,如此以往,循环反复。

等待了是漫长的,十分钟过去。

绮岁没有再打回来,梁涉川自嘲一笑,慢条斯理地将那张小小的电话卡掰碎了连同回忆扔进垃圾桶。

窗外的雨滴答滴答下个不停,将夜晚的沉重填上几分。

梁涉川站起来,走到窗前,目视着玻璃窗上蜿蜒而下的水渍。

明黄的灯光细碎洒落,雨水圆润的像是星星。

夜越来越黑了,在安全隐秘的黑暗中,他完全可以撕破十几年来的伪装,做回自己,可摸了摸脸,面具和自己,大约很早以前就融为一体,割舍不开。

“三哥?”

门口有人唤了梁涉川一声。

这个陌生的称呼,是十岁之前的事情了。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也没有回头。

幽暗之中的背影难免叫人胆怯,自从梁涉川回来之后便一直维持着淡漠的姿态,疏离人群。

连跟着他回来的顾也也说,他变了,变得更凉薄,更孤寂,骨子里透着拒人千里的冷然。

四面封闭的墙内,雨声的回音摇曳。

门外那人鼓足勇气又喊了一声:“三哥?”

梁涉川淡淡掀开眼皮,回头侧眸,不言语,不作声,默默的,等着那人问话。

他笑了笑,搭话道:“三哥,天都黑了,你在看什么呢?”

沉默良久。

梁涉川将目光转到窗外,指尖隔着玻璃,触上雨水的曲线,他叹息:“天是黑了,可是雨还没停呢。”

后来每逢雨夜,梁涉川都无法安心入眠。

他也常常回想,这个绝望痛苦的夜晚,绮岁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