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群人看她的眼神特别和善,方拭非说什么,他们都是笑嘻嘻的模样,不与她计较。

卢戈阳跟她使了两次眼色,让她赶紧离开,都被方拭非无视。

时过正午,一群衙役冲进酒楼,把守住门口,小跑着上了二楼。

为首官差横眉怒目,一把大刀别在腰间。掌柜惶惶上前,询问事项。

那官差抬手挡住,并不看他,只是示意他闲事勿管。

众书生朝他致礼。

那人指着一角道:“你就是方拭非?与我们走一趟吧。”

方拭非不见慌乱,只是问:“为何?”

衙役:“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不知道吗?”

方拭非:“我做了什么事,我记得清楚得很。安分守己,规行矩步,没有哪里错了,所以才问为何。”

衙役抬手一挥:“等去了县衙你就知道了。”

“我不去!无凭无据,连哪里错了都不让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方拭非退了一步,指着他们大声道:“我看你是这群官僚子弟叫来的,看我不顺眼,想把我抓进牢里好好整治。我不是京城人士,没人会替我申冤。你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我,我不去!”

楼下旁观者闻言喧哗,指指点点。

周公子说:“你这是张口诬陷!”

方拭非:“是他自己不说,什么叫我诬陷?”

衙役:“所以叫你去县衙审讯!”

“这动静,哪里是审讯,怕是已经定罪了吧?”方拭非冷笑道,“看来我今日陪你们去,就是死路一条!”

楼下众人熙熙攘攘地看热闹。

这酒楼里从来不乏读书人,也是以此吸引客源。加上地处繁华,这随便一闹,路上已是人来人往,水泄不通。

“你贿赂朝廷科举考官,向他私买考题。国子司业岂能与你同流合污?他昨日敷衍于你,待你走后,就将此事告知县令。”衙役指着她道,“你口口声声称我等冤枉你,却不敢与我去县衙对峙,反而再次喧哗,抹黑朝廷,居心何在?”

“哈,无稽之谈!”方拭非大笑道,“我方拭非行得正做得端,向来谨遵圣人教诲,不惧人言,岂会做私买考题这样的肮脏事?此等罪责我如何能担?”

方拭非靠近了窗户,说道:“既有国子司业口证,我今日若随你去了,不管出不出的来,声名都要受损。我人微言轻,敌不过他,可也不甘受辱。你们既然强逼,我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方拭非说罢跳上窗户,挥手喊道:“谁都不要拦我!林兄你也不许拦我!我方拭非今日血溅长街,请有贤之士来日替我申冤!害我者国子司业,及酒楼内一众应考书生!”

她这一喊了不得。

外面响起几声尖叫,众人纷纷后退,不顾其他。叫嚷着“快让开!”,生怕方拭非真跳下来砸到他们。

窗户下生生腾出一块空地来。

周公子与衙役等人也是大惊失色。

这人怎么如此刚烈?

不……是情绪如此激动,简直像个疯子。还什么都没说呢,就要寻死觅活。衬得他们真是同流合污早有准备。

要知道她这一跳,大家都完了。

众人匆匆上前,要拦住她。

方拭非动作快,说跳还真就要跳。虽然这只是二楼,可这样下去,少不得要摔断个脚。

她闭上眼睛纵身一跃,脚已经离开窗台。

“啊——”

楼上楼下俱是惊呼,场面混乱非常。

有人捂住眼睛,不忍去看。

二楼人太多了,一阵桌椅响动,竟绊倒了不少人。

林行远纵是眼疾手快,也被她吓了一跳。当即踩着桌面扑过去将她抓住。单手卡住窗台,向上提劲,把人带了上来。

他心头莫名发慌,暗道这个疯子。

众人见他落地,俱是松了口气。

方拭非坐在地上缓神,面色苍白,抬起头指着林行远说:“你救我做什么?不是让你别拦着我吗?”

林行远发怒,伸手就揪她的头发。

方拭非吃痛:“啊——”

“冷静,我们……”衙役第一次被书生逼得如此窘迫,心有余悸道:“先好好说。”

第19章 坑害

京师毕竟人多口杂,这里还多读书人,衙役哪敢在大庭广众下再强逼方拭非,这罪名他可承担不起。

知道这人欺负不得,对她的态度也放缓了许多。

那衙役头疼道:“你随我去县衙。此事案情重大,县令即刻坐堂,国子司业已在县衙等候。如有冤屈,你可去县衙再叫屈,自会替你申冤。未经审查,谈何定罪?县令下令拘提你,你若执意不从,才是罪加一等。若将此事闹大,涉及朝廷命官、科考事宜,案件转至刑部,乃至大理寺严审,只怕你罪责更重。”

“好。既然肯讲道理,那我自然听从,不与你为难。”方拭非站起来,干脆坦荡道:“我随你去。”

衙役不能明白她这态度忽然转变,倒显得他先前真不讲道理似的。心中不悦,但也是松了口气。

方拭非从怀中抽出一信,两手郑重递予林行远道:“请将这封信件,交于户部尚书。告知他我如今处境,为我一言,以证清白。”

林行远不解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方拭非大声道:“我在水东县,曾有幸与王长史交谈,他赏识我的才华,便替我给王尚书写了一封举荐信。让我来京师之后,找尚书自荐。”

她还有这东西,林行远真不知道。

这大约是她帮王长史重获陛下信任的回报吧。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包括周公子等人,更是万万没有想到。

手执重权的正三品大臣户部尚书,与从四品且并无甚职权的国子司业,两者孰轻孰重,根本无须思考。

她若有王尚书的门路,何必还要他们请托,去递交行卷?看她如今从容模样,她分明是有什么打算或阴谋。

钱公子目光闪烁,低下头开始细细回忆整件事情。隐约觉得不对,却找不出来。如何也想不明白。可此时回头已晚,只能将计就计。

方拭非理了理衣服的褶皱,还有被林行远扯乱的头发。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悲壮表情,对衙役道:“走。”

她此番态度,围观众人已是信了大半。可堂堂国子司业,又岂会诬陷一个初来京城的文人?想想真是有趣。遂跟着衙役,也往县衙移动,想旁听此案,辨个分明。

林行远拿着手上的东西,出了酒楼,往另外一面赶去。

周公子越想越是慌乱,走到钱公子身边,满头虚汗问:“劫……?”

“嘘——!”钱公子斜他一眼,“此人武艺高强,你我先前找去的一帮人,连起来都打不过他,你怎么劫?”

周公子急道:“那恐会生变啊。”

钱公子说:“事到如今,不管有何变数,只能当你我不知。别再说话。”

周公子闭嘴点头。

·

户部尚书王声远,正拿了账册,与御史大夫商讨洪州官员贪腐一案。此案三司会审,陛下不容轻判。但凡相关者,要求一律严惩。

可这账目查起来,哪是那么容易的?一来一回地查验,就得耗费许多时间。

王声远问:“御史公这腿,近日可好些了?”

御史大夫轻拍自己的大腿,点头道:“好多了。只是不便久站。”

王声远笑道:“这年纪大了,总有些毛病。我倒是知道一位游方医,擅治腿脚伤科。如今找不到他了,但他给我留过一则方子,御史公或许可以一试。”

“哦?”御史大夫直了直脊背,“如此便先谢过。”

外间一位小吏走进来,给王声远递来一封信,并传了两句话。

“方拭非……”王声远琢磨道,“这名字有些耳熟啊。”

御史公还记得这人,前不久在大理寺前拦了他一次。不动声色问:“怎么?”

王声远放下茶杯道:“哦,这样我倒是想起来了。我那不成器的侄子,被派往洪州,先前写了封信给我,说这方拭非颇有才华,且为人刚正,让我多加提携,帮忙举荐。”

御史公垂下视线,微微点头。

王声远说:“我正奇怪,他为何还不来找我,也不知他已到京城,怎么今日就闹出事了?”

御史公:“他即有王长史亲笔举荐,那想必向司业购买考题一事,或有冤情。”

王声远说:“我也是如此认为啊。”

王长东在他手下任职多年,对这小侄的品行还是了解的。

他会大力夸赞一位年轻人,还亲自给自己写信申明,就证明此人确有才华,被他赏识。加上此次洪州贪污一案,也是多亏方拭非不顾安危向上检举,才有所突破。事后不邀功,不谄媚,堪为品行端正。

方拭非一平头百姓,能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出官吏贪污,且逻辑缜密,行事谨慎,步步为营,或许确实可为户部大用。

他期待此人许久,可这人来了京城,竟不找他攀谈,着实出乎预料。

王声远来了兴趣,搭着扶手道:“我前去看看,御史公要一道去吗?”

御史公:“也可。”

·

堂鼓击响,县令从东门出来。

方拭非被带到堂上。县令县尉主簿,皆已就位。那位国子司业,因作为证人,站在一侧。

他官居四品,自然不用像方拭非一样,在堂下下跪待审。

他看方拭非眼神疏离,神情淡漠。

县令眯着眼睛看向衙外,疑惑道:“怎么那么多人?”

这拘提个方拭非,还顺带引了那么多人来?

为首的衙役走上前,到他耳边轻言两句。

县令眼睛瞪圆,头微微后仰,转着眼珠看向他,求证道:“户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