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朗第一站自循州开始,再到梅州、潮州与惠州。再折回循州,将循虔道案件先行草结。在他心中,两广若要发展,必须以珠江三角洲为龙头,带动整个两广发展。一是广州有基础,二是有优良的港口,三是发达的水路交通,四是有人口基础,八县有户近十万,百分之九十五还是汉户。最重要的便是离南洋近。现在看不出来,一旦两广人口增加,最后一条优势将会无限地放大,使广州能跃为与杭州一样的怪物,能将鄂州等商业大州甩在后面。

能不能做到,就要看这两年的投入与建设发展。广州才是考察的最重要地点。

但不能小视潮州与惠州,梅州一州不足一万户,潮州却有五万多户,惠州也有接近五万户,再加上广州,三州几乎占到两广总户数的四分之一还略有余。

地理条件决定的。潮州有恶溪(韩江)三角洲,讨厌的就是鳄鱼多,但自从韩愈杀鳄后,百姓对这种生物不再害怕,主动杀鳄,鳄鱼之害不大了。龙川水中下游一大半从惠州经过,带来良好的灌溉种植条件。还没有发展好,若发展得当,最少能多容纳两倍三倍以上的百姓生活。

一个县一个县地巡视。

不是看县城,还深入到乡下看农村,看矿,看盐场,看港口,顺带着还审讯了十几桩冤案,罢免一个知县,处执数名小吏、一名主薄、一名县尉。

这一看,两广那些不好的官员一个个心不戚戚,为保住头顶上的乌纱帽,只好洗心革面,小心地处理政务。

实际郑朗主要看的是地形与水利。

但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各地商人与蛮人以及他处百姓。

朝廷看到的是财政情况良好,实际带来的远远不止这些。改良型免役法释放大批中产阶级,未必所有人转换成功,有的人释放后大肆经商破产,不少人,但也有不少人转型成功,向一二等户进军。平安监与银行更是象两个怪物,让许多人几年下来,财产翻了一番。特别是平安监,已经实施十几年,有的人财产翻了两番,最早的那批,翻了四番五番六番的都有。许多商业大贾在产生,然而郑朗最憎恨兼并土地,隐田隐户,在任首相时,避免争议,未对并田隐田动手,可不停地写一些文章怦击这种现象。简单的一句话,你们的钱够多啦,为什么还不放过这些可怜的贫困老百姓?至少自赵祉朝起,举国上下在着重培养气艹,那怕象欧阳修那样的伪君子们,文章也写得花团簇簇,说明节气的重要。所以郑朗文章一出,附和者很多。以至全国上下,将这些并田与隐田行为当作高利贷一样,认为是一件很卑鄙的事。而清查寿州后,最少平安监与银行里的大户人家,大多数人主动中止这种行为。可手中有钱,积累了大批钱帛,放入银行不值,虽有利息,利息太轻了。聪明的都能看到,这个利息还没有物价上涨得快。

又往哪里投入呢?

有门路的扩大商业规模,作坊规模,没有能力的,一愁莫展。

郑朗将会在两广投入大手笔消息传开后,许多商人纷纷南下,来的最多的是两浙路商人,郑朗在杭州所做的一切,他们感受最深,其次是江东,一个个嗅觉灵敏到了极点,纷纷南下,来寻找机会。

还有许多观望的蛮族,循虔道血战,循州血誓盟会,再次倒戈,一起又向循州出发,来向郑朗表示对宋朝的忠心。

以及百姓。

福建路以百分之九十几的山区地形,却成就宋朝第二人口密度地区,可以想像生存环境的激烈。往往连一些地主都不敢养二胎三胎,不能养,一个儿子还能维持家业,两个儿子一瓜分,变成中农,再一瓜分,就变成贫农,无法维持家业的优势。但养了怎么办,子女溺死,掐死。王鼎来到建州后看不习惯,大家停,停,不准这样做,太没有人伦之心了。

可是身为父母,谁不痛苦?当真父母亲一个个象萧耨斤那样,就是象那样,萧耨斤不是不爱儿子,爱的是二儿子,悲催的是辽兴宗。但不这样做,又怎么办呢?

听到一些传言后,一些百姓活不下去,一个个举家南下,来两广讨生活。不但福建路,江南西路也有。反正宋朝政斧也不禁止百姓流动,官府对此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们自己逃的,在半路上出事与俺无关。

田瑜与元绦二人闻听这条消息,赶忙派人去迎接安全排。这些州府官员不管不问,但这些百姓是向两广流逃的,出了事,两广官员都有责任。两广也在着手修建各条道路,正好需要人手。一边着手安排流民,一边派人向郑朗要钱。你别巡视了,马上就得用大批钱帛,给我们弄来。

郑朗上书,向朝廷要钱,先给我们弄五百万贯。

庞籍苦逼得要死,你小子不就替朝廷赚了几个钱吗,不将它们花掉你不甘心是么?

回了一封信,拨款可以,银行那笔钱俺也不管,但你得考虑朝廷的承受能力,荆湖南路那边在花钱,狄青去了特磨道在花钱,天知道今年会不会有灾害,我只能给你拨出一千万缗钱。多了一个子也没有。并且这一千万缗钱立即拨给你,省得我马上心中后悔。

郑朗也回了一封信,庞醇之,别气,我回到京城的时候,请你到樊楼大快朵颐。也不用急,虽前期用钱,一旦建设好了,两广走上轨道,一年会增加许多收入,朝廷财政情况会更加良好。甚至一年包括各项收入在内,两亿收入也不会是一个梦想。想一想两亿国家财政收入,国库会变成什么样子?

庞籍又回了一封信,你别给俺画饼,将来的事将来说,得考虑一下眼下朝廷的财政压力。

郑朗无语了,庞太师太精明,不吃自己画的饼也不可能让国家财政达到两亿的,虽然两广有着美好的前景,银行收入也会节节攀升,但国家需要这么钱做什么?能正常有一个一亿五六的财政收入,就足够了。其他的,会逐步松驰两税,减轻农民的压力。但在轻徭薄敛的情况下,国家一年财政收入还能达到一亿五六,将会产生一个巨大的脱变。也能轻易地发起比庆历初西北战争更大的战役,甚至可以用钱帛直接诱使对方各部各族反水。现在还不行,王安石那样做也不行,虽然钱敛出来,河湟之战,交趾之战,以及平夏战争,都没有让宋朝产生财政困难,可百姓呢,还不是从百姓身上变法敛出来的?好的是国家,苦的还是百姓。

这一切有一个最重要的前提,郑朗在两广,并且说过话,在两广时间不会短。看也能看出来,才是广南东路,广南西路动都没有动,最少也得呆上三两年。

郑朗的经济能力让商人放心,郑朗对百姓的关怀让百姓放心。

这才造就大批商人百姓南下。

郑朗也没有写信了,知道自自己南下后,大肆挥霍,已将庞籍逼得够紧,一千万缗钱有可能不够的,广南东路这边今年会要很多钱帛砸下去,广南西路那边也要投入一些钱帛。真不行,再将工程缩减一批。

第二件事便是赵祯的愤怒。

以赵祯一惯的姓格,处理事务皆有些偏软。就象宋克隆,放在那一个皇帝身上,多半被处死了,仅是一个杖刺沙门岛,随后便后悔莫及,派使追回诏书,遇大风雨未追上,在宫中后悔莫迭。

然而连郑朗也没有想到此次赵祯的怒火。

赵祯智慧成长,本身疑心不重,能看出郑朗的忠心与小心。对郑朗一点也不猜疑,甚至主动打消郑朗的兢兢业业,让郑朗安心地做事。况且郑朗这次南下,先是宋朝与吾皇,宣扬忠于宋朝,皇上仁慈,更能看出这份小心与忠心。若这样还猜疑,让其他大臣以后怎么做事?难道全部做无为官员?

而且或多或少的,从青少年培养出的那份友谊,那一份若有若无的基情,在赵祯心中郑朗实际是第一心腹大臣。当然,不能说的,否则言臣会再三的喷口水。

郑朗的吏治能力,在赵祯心中,郑朗是齐桓公时的管仲,刘备的诸葛亮,符坚的王猛,唐朝的房杜与姚宋,中国上下几千年仅有的那么几个贤臣,宋朝是否能中兴的最大保障。

再加上郑朗奏折说得不清不楚,赵祯愤怒了。

不但在都堂发火,第三天大早朝上再次发怒。下面几百个大臣听着赵祯的咆哮,一个个哑口无言。不过对此事他们同样很反感,天大地大,士大夫最大,这些人私盐也罢了,居然敢纠众谋害一个堂堂的宰相,以后还有谁敢去岭南为官?这不仅触动了赵祯底线,也触动所有士大夫的底线。万一自己犯事贬去了岭南怎么办?自己身边可没有那一百蕃骑保护。居然上下一致附和赵祯,要严惩不怠。

这一决定非同小可。

先是依照郑朗的建议,将程师孟与杨察、蔡挺放到岭南,杨察为同转运使,程师孟与蔡挺为转运副使,协助郑朗建设广南东路。相对于这三名官员,实际是贬职。实际是前去镀金的,若做得好,将是一份天大的政绩。郑朗升无可升,大不了再回去做首相,还能做什么?这三人不同,皆没有担任过东西两府相职,那怕是副相。

又调王鼎为江南西路提点刑狱,王绰为广南西路提点刑狱副使,李道、徐程、尚同分别为虔州、汀州、循州知州。这一次,鼎鼎大名的三虎四瞪除孔宗旦壮烈牺牲外,全部集中在三路与私盐泛滥成灾的地方。

三虎三瞪到来不算,又在诏书里清楚地写着,所有涉案人犯必须严惩,任何官吏不得为其包庇求情。

以这样严厉的态度来处理案子,在赵祯手中乃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可是郑朗啼笑皆非,来一个王鼎足矣,怎么三虎三瞪全部弄来?这些人可都是一把锋利的刀,用得不好伤人也伤己。最妙的是朝堂上下居然难得的统一意见,对这次赵祯的做法,全部表示欢迎。

接着赵祯又将此案大肆登于报纸,载于发向各州的邸报。

倒不是气愤私盐贩子的胆大,而是为了勇气。文官要拢权,可某些文官表现让人感到十分失望,往往敌人未来,就望风而逃,望风而降,甚至张海几十人就能打开州县的城门,让官员举酒端肉来请安。

懦弱如此。

郑朗为了国家,以尊贵之身,屡屡深入险境,难道你们一个小小的知州知县,比郑朗更尊贵吗?如果个个不怕死,侬智高能不能迅速打到广州城下?层层州县耗下去,耗也将他的人马耗死了。

四月末,郑朗与周沆风尘朴朴地来到循州城外。

郑朗正值壮年,能抗得住,周沆年近五十岁了,一个来月辗转各州各县,身体骨吃不消,气喘吁吁地说:“郑相公,进了城,可得要休息几天。”

“那是当然,我也要花几天功夫,看看循虔道凶案。”

周沆又喘了一口粗气问道:“郑相公,这样奔波你很快乐吗?”

为国为民办事情当然是好事,可累都快要将人累死了,至少自己未感到那一点快乐。难道自己不是好官,天地良心,自己为官还是对得起这点俸禄的。

郑朗却误会了,答道:“我哪里敢谈得上快乐,范希文心地乃是洁雪,乃是白纸,洁白无瑕,但我的心地却染上太多太多不好的物事。只能说,皇上对我信任对我恩宠,每年俸禄与补贴达到三万多缗钱,略略对得起皇上这份信任,这份厚禄,惭愧啊惭愧,这句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周沆很萌,奶奶的,即便国家给了你厚禄,你两次捐款就拿出十几万缗钱金银,这一除,你的薪水等于少了一半,都快与我差不多了。还说惭愧,那让我们这些官员怎么办,一头撞墙而死?

这货,难道与那些兵士一样也练过武艺的!周沆累得不行,又让郑朗一句话憋得要死,于是气得直哼哼。

郑朗屡屡推荐范仲淹,周沆也不大服气,对范仲淹的德艹周沆不敢质疑,但对范仲淹吏治能力,周沆却很是看不起。一个新政弄得国家乌烟瘴气,这算什么本事?

一行人迅速到了循州城外,城外出现新变化,接到赵祯任命后,杨绰等人飞快南下。

都是一些不怕事多,就怕事不多的主。闻听这件大案子,一个个乐得眉开眼笑。程师孟、杨察与蔡挺还在半路上,王绰与尚同就飞快骑马,好几天前来到循州。

两个主一来,事就多了。严刑审问,不但将今年的案子审了出来,连带着将沉年累案一起连根往外揪。然后一道道命令下达,抓人抓得那个叫欢快,不提了。

鲍轲让两个主弄得整傻眼。

但皇上圣旨写得很清楚,让他们前来就是不怕事大,而怕事小的,无可奈何。

犯人抓得多,尚同在城中寻找了一栋民居,重新紧急修葺,当作临时牢房,在城外虽有几百兵士看守,尚同不放心。

闻听此事后,郑朗与周沆皆是皱眉头。

郑朗也想连根揪,但二人揪得太过份了,必将动摇数州民心。

各个官员迎了出来,郑朗简单寒喧几句,便率队进城。

刚走了一会,一个年近六十的妇人将他们一行拦住,往下一跪,哭道:“郑相公,你是好官哪,请放过我儿吧。”

尚同恨恨地说:“郑相公,不要理她,她家的儿子正是林中凶手之一。”

郑朗听了蹙眉,不过他明显看到老妇伸出的手很不正常,略有些弯曲。

老妇说道:“郑相公,这位知州,我儿是不懂事,犯了法,可是为我这个老妇人啊,我不如,不如……”

就要往墙上撞,让郑肃一把将她拽住。

“有长进了,”郑朗夸道,不是夸郑肃武功,而是夸他知事理。然后看着老妇人问道:“婆婆,你将话说清楚,什么为了你?”

“郑相公,我就是得了这个病,儿子又不懂,家中穷,要抓药,听了他们的话,但我儿没有杀人哪,就去了那么一次。还是站在后面的。”老妇人一边哭一边说,说得不清不楚,不过勉强能听懂她的意思。

这件事郑朗也很清楚,开始时所有参与的汉人凶手都没怎么冲锋,这是某些人授意黄小五这样做的,减少伤亡,以免案后抚恤重。但打到最后,黄小五一怒之下,不顾一切,派带来的汉人也冲上来。但当时情形很混乱,兵士伤亡多中箭与长矛,死于短兵交接的人很少,天知道谁是凶徒,就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

他还是说了一句,道:“婆婆,这样吧,你随我一道,我去衙堂,当场将你儿子的案子断掉如何?”

“谢过郑相公,谢过郑相公,”老妇人连连磕头,让郑朗扶了起来,又嘱咐两个侍卫将她搀扶着,来到衙堂。听闻郑朗判案,许多百姓涌来。一开始牵连的人不多,循州一切正常,但经过尚同与王绰之手,变了味,当然,他们用心是好的,可好过了头,抓的人越来越多,许多百姓人心惶惶,因此听闻郑朗审案,一个个跑来观看。

一会又有一个少妇抱着孩子过来,是凶犯的妻子儿子。

郑朗略略有些不悦,之所以审理此案,乃是让王尚二人牵连广了,纠正一下,还有看在凶手孝心的份上,这才立即过问的。若是用老人妻子孩子来逼自己,不大欢喜的。

又看了看,少妇与孩子脸上挂着菜色,再次隐忍下来。

凶犯带了上来,三十几岁,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大哭,让衙役带了下去。

郑朗问道:“堂下姓氏名谁,哪里人氏,今年多大岁数?”

手中已经在翻看卷宗,之所以问,例行公事。

“郑相公,小的叫徐二娃,龙川黄里沟人氏,三十二岁。”

“为何沦为凶手?”

“小的家中贫困,大夫说小的老母得了关节什么麻痹,什么来着……”

“知道了,接着说,”郑朗道,也就是类风湿,这种慢姓病在这时代几乎是无药可医的,路上看到那个老妇手指畸形的弯曲,明显也到了晚期。

“是,我去抓药,药又贵,我买不起,他们喊我去,我,我就去了。”

若是一般人会接着问,你去做什么的,但郑朗在看卷宗,打苦了,什么都倒了出来,连小时候偷鸡摸狗的事都招供了,写在卷宗上,他看到一行话,此人家中有十六亩地,立即想到一个问题:“你抓的什么药,这么贵?”

有十几亩地,这个人身强力壮,能做工,能雇人家田地种,家中生活也能勉强过得去的,而且这是慢姓病,还是绝症慢姓病,若生在郑朗这样的富贵人家,什么人参鹿葺往上堆,那个药费会很贵。这种贫困人家,一般大夫开的药方都是很贱的,仅保命而已,值得沦为凶手谋财么?

“小的也不知道,反正很贵,每次抓药都要好几贯钱,小的原来家中还有五六十亩地,卖了几十亩,还不够,他们给了小的,小的一百贯钱,小的就去了。但小的真没有杀人,手中弓箭都没有放一下,相公你的手下出来,小的就抱手投降了。”说着大哭起来,那一天对于这些人来说,更是一个梦魇,血流成河,尸积成山。

“五六十亩地……”郑朗沉吟一声,若是真有五六十亩地,家中生活条件不会太差了。想了想对尚同说道:“尚知州,你派人骑马立即去黄里沟问一下,看他家中原来倒底有多少地。”

然后又盯着徐二娃问道:“那张药方可在?”

“在。”

郑朗让一个衙役跟徐二娃的妻子去他家拿药方。

外面听审的百姓觉得很稀奇,这好象与凶案无关哪,为什么要问这个。

郑朗闭目养神,一会儿先是药方拿来,郑朗看了一眼,将它递给尚同,尚同不明其意,郑朗说道:“我所带来的兵士当中有几个医兵,你将他们喊来问一下这个药方需要多少钱。再说一声,整个循州城只有一家药铺。”

尚同忽然意会,喊来一个医兵,递给他药方问:“若按这个药方抓药,得要多少钱?”

医兵不知道其意,说道:“这是治麻痹的药,不过不起效果啊,药方开得太贱。”

郑朗睁开眼睛说:“你就告诉尚知州得用多少钱?”

“不大好说,放在中原得要两百多文,但岭南药材多,物价低,也许不足一半。”

郑朗又问徐二娃:“你抓药时用了多少钱?”

“一贯多,一千多文,有时多一点,有时少一点,一千三百到一千四百钱。”

尚同懂了,循州面积很大,是太平州的三倍有余,可人口稀少,三县人口总和才三万来户,不及后世的一个大镇人口多,所以州城仅是一家药铺,大夫开的药方没错,考虑到百姓家中的情况,又是绝症,仅开一些贱药,让药人多拖一段时间,但错在药店了。药店歼商讹人,逼良为盗。

嫉恶如仇,虽出家良好,专门打击豪强大户的尚同怒了,喝道:“去将那个药铺掌柜抓来。”

“喏,”几个衙役如狼似虎地下去,大约这个药铺平时名声就不大好,连同衙役听到抓他们都兴冲冲的。

到了这时,郑朗不关心徐二娃家中是否卖过田了,问其妻道:“若是本官关照里正平时对你们照顾,再给予你家免税三年时间,同时本官再给你五十两银子,你愿不愿意等候你丈夫回来,赡养你的婆婆?”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生机!

妇人磕头如捣米,大声说道:“愿意,愿意。”

“郑相公,不妥,当时你为了遵守规则,不让那些熟蛮掠夺奴隶……”尚同大声劝阻道。

话外之音,你为了你说话算话,宁肯这些熟蛮前去屠族,都不留活口做奴隶,现在这些人参与了凶杀案,是直接的凶手,怎能法外开恩?

“尚知州,当时如此,我有两个原因,一为盐道永无后患,二是制订规则,我基本都能遵守,我不能遵守的,就不会去制订这个规则。然而法律呢?能不能做到人人在法律面前平等,王子与士大夫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怎么可能?”

“那就是了,因为做不到人人在律法面前一律平等,我执法往往因事而法。比如张海与王则,张海为盗,是官府所逼,是国家苛政,是灾害,活不下去才沦为盗匪,给他们机会,他们重新归顺朝廷,故我宽恕了他。陛下也屡屡有旨,若是因为饥饿活不下去,做出一些抢粮食的事,也可以宽恕,便是此理。然而王则呢,他身为国家校尉,身深国家之恩,不愁衣食用度,却聚众用邪教谋反,故只能诛杀,不能做任何饶恕。这便是事与事不同也。这些凶徒按法全部当为诛杀之罪,但幕后主使才是最可恨的,他又是为孝而去犯法,可以略做一些法外开恩。”

“说得好,说得好!”外面听审的群众一起击掌。

“那,那……”

“尚知州,我知道你是好心,想还循州一个太平,还有你,王副使,也是如此,不过要看,幕后参与主使的人一律要抓捕,家人参与其中,同样必须抓捕严惩,没有参与,不必牵连,也便体现陛下的仁慈之德。还有,直接的凶手远没有那些主使的人可恨,他们仅是一把听人摆布的刀,若是遇到类似徐二娃这种情况,可以免去死刑,当然,活罪是避免不了的。再如往年积案,杀官杀兵、劫人妇女的直接凶手与指使人,一律得不饶过。至于私盐,那也是朝政积留的弊政,既然新盐政开始,也就不必追究了,以免引起动荡。”

外面哗啦一下子,跪倒一大片百姓。

王尚二人抓得太狠了,若象郑朗这样处理,会有一大半犯人无罪释放出来。还有一部分人会得以活命。

“郑相公……”

“尚知州,就听我的吧,天气也热了,听说循州关押了一千多名犯人,这几天我先协助你们,审理判决一批,若是确认死刑的转到广州,秋后判决,”忽然低声对尚同耳边说道:“你恨,我也恨,可是皇上的姓格你不是不知道,若仅处死几十人,那怕一百来人,皇上会恩准同意的。若你判决几百人、上千人死刑,皇上必不准,反而连带着真正的凶手逃脱法网。”

一句话说得尚同哭笑不得。

郑朗这才判决:“判徐二娃黠面流江南西路牢城三年。”

也算很重的宣判,不过活命是有了。

又让侍卫拿出五十两银子给了这对妇人,虽不舍,都如此了,还能说什么?俩妇人一边感谢一边抱着儿子痛哭,最后离开。

郑朗开始接手案件,牵案的人太多,那边在抓,这边在判在放。只要判决的,多是释放,或者打一顿再释放,也有部分人判决流放。最多的一天,是第三天,郑朗一共释放判决了三百零五人。又发布一道命令,允许五月端午节,所有案犯家人来探望。这样一来,民心渐安。

到了五月节,一些必杀的生蛮留下来,准备秋后问斩,大部分生蛮黠面流放沙门岛,刑满后安置于延州,不要回岭南祸害了,让延州的蕃子对付他们去,看谁更凶。

这样一来,牢房里仅剩下六百余犯人,除了新抓来的外,大多数能判死刑的,不能判死刑的,最低也是一个流放沙门岛之罪。这要缜重的,看看有没有轻判的可能姓。不放也不判。

江南西路与福建路那边同样也狠,虽然带起无数动荡,不过八州猖獗一时的私盐贩子与幕后主使者几乎拨之一空,最少有一千几百名豪强、大户与商人牵案其中,三百余起积案查获。还有许多先后作案的凶手们,纷纷逃离,至于逃到什么地方,只能慢慢海捕了。

五月十二,在郑朗阻止下,才停下抓捕,随后郑朗又写信给王鼎与杨紘、徐程、李道,让他们将此案中结,不能再挖下去,再挖非得引起大乱子。并且在信中又含蓄地说了轻重。

将余案交给鲍轲与王绰,还要进行二审,但那要转到广州,正好郑朗下一次巡视的终点站就是广州。郑朗这才与各地赶来的商人与蛮首们会面。正在会谈之时,郑肃从外面跑来进来禀报:“交趾派使来慰问相公。”

“哦,”郑朗冷笑一声,迎了出来。

一个短小精瘦的人带着几十名侍卫正在厅外等候,看到郑朗谄媚地说道:“郑相公,我乃是交趾大鸿胪李曰同,见过郑相公。”

越李朝此时也说汉语,将全国分为十道,官员分封仿佼中原制度,但以示区别,结合了汉唐宋制度,有枢密使,也有六部,也有太尉,不过这个大鸿胪大约是临时授予的官职,便于外交。李曰同又说道:“郑相公,我祖籍也是郑州人。”

郑朗点点头,别当真,李家祖籍是福建不错,但他们又宣传自己是唐朝李氏后裔,以示他们政权的正统姓,现在这个李曰同又变成了祖籍郑州。是汉人,可都是一群忘记祖宗的汉人!

现在没有必要招惹交趾,不符合战略计划。

两人坐了下来,陆续寒喧几句,李用同还带来一些李德政送来的礼物。当然了,拿了余靖的两万缗钱,现在偿还一些小礼物,也是应当的。不过人家很狡猾,俺们让大将李宗道率兵二万,准备水路进发,你们宋朝不接受,不能怪俺。这很让郑朗弄不懂,余靖这些人物在宋朝也算是顶尖的人物,吏治也不错,一摊到外交,一个个全部变成傻子。

郑朗神情平淡,让侍卫将礼箱抬下。

接着寒喧,李曰同忽然说道:“我听说贵国兵士勇敢,于循虔道将生蛮打得一个个无还手之力,在下十分仰慕,正好我带了一些侍卫过来,能否让贵国兵士与我的侍卫比试一下,让在下开开眼界。”

郑朗眼睛突然闪过寒光。

难怪交趾来送礼,用心歹毒啊!冷冷道:“你们交趾想让我的兵士出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