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繁微笑点头,目光转向楚辞:“楚大人,刚刚齐大人说得话你可听见了?不知你想说点什么?”

“齐大人所说恕本官不敢苟同。”楚辞道,而后将自己之前反驳齐鲁直的话又说了一遍,而且还重新润色修饰,使自己的辩解听上去更合乎情理了一些。

几位大人听了都点头表示赞同,他们耳语了一阵后,孟繁便起身说话了:“齐大人,下官等人商议之后,觉得楚大人实属无辜,他行事虽有不当之处,但初衷还是为了漳州府的学子们嘛。而且此次县试,漳州府无论哪个方面都做的很好,咱们派去监察之人回来后也是赞不绝口。功过相抵之下,下官们认为不应降罪于楚大人。”

齐鲁直腾得站起身来:“你们的意思是,本官判错了?若本官依旧认为楚辞有错,并且要降罪于他呢?你们又待如何?”

“齐大人,您是一省提学,在咱们这里您的话就有如金科玉律,旁人自当遵守。可是,咱们南闽省不同于其他省,在您以外,还有杜大人。下官暂管官印,代表的就是杜大人。您应该清楚,若您二人之间无法达成共识的话,便要上折请京城那边做决断。下官认为,未免到时候事情闹大无法收场,还不如双方各退一步,息事宁人来得干净,您又意下如何呢?”孟繁说道,比起齐鲁直一直虎着的脸,还是他面带微笑看起来更可亲些。

齐鲁直心中生出些忌惮,往日杜老头在时,这孟繁只会依令行事,他还以为他只是一只忠心的狗。哪里知道杜老头一走狗就变成了狼,张着满是利齿的嘴嘶吼着要咬人。

他脸色变了变,笑容重新回到脸上:“自然,此事乃南闽省之事,又何劳京城的大人们操心呢?你们刚刚说得也在理,那这事就这样算了吧!”

孟繁笑道:“大人能明辨是非,秉公办理,实乃我南闽省百姓之福啊!”

“哼,送客!”

随着齐鲁直一声送客响起,楚辞和孟繁便齐步走出书房,待周围无人之后,他们四目相对各自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多谢孟姑父替我周旋一二,要不然我今天恐怕不得全身而退了。”

孟繁上前扶起即将下拜的楚辞,嘴里道:“贤侄何必客气,你与晋阳情同手足,便也如同我们家的子侄一般。既是子侄,又谈何感谢呢?”

楚辞感激地笑了笑,对方施恩不图报,他却不能不记在心上。往后方家有事,他必定也要出手相助的。

楚辞待在孟繁的办公之所和他聊了一下午,待下衙钟声敲响之后,楚辞便邀孟繁一起去吃饭,想着要好好宴请于他。

谁知孟繁说道:“之前我已将你来的事告诉了夫人,夫人命我一定要带你回府去。她的命令我不敢不听,还请贤侄莫要让我为难啊。”

他一副惧内的样子让楚辞失笑不已,只得答应了。

方家姑姑在方晋阳考中秀才之时亲自回家祝贺了,心里自然对当时被邀坐在主家席面的楚辞相当好奇。待问过嫂子之后,她对楚辞充满了好感,原还想亲自道个谢,可她去时楚辞已经离开了,只能遗憾返回。

今日遂了心愿,她对楚辞便十分热情,便是孟大人看了都有些吃味。他心中想到,也就是现在方家并没有适婚年龄的女子,不然绝对逃不过一场说亲。

饭毕,一群人坐在一起聊天。楚辞解决了自己的事情后,便又想起了花船上见到的事,就把此事说了出来。

孟繁脸色一变,问道:“贤侄,你当日真的听见那花船上有倭人说话,还杀了人?”

楚辞点头道:“千真万确,我还记得他似乎是因为某件谋划好的事下属没有做成而动怒的。恐怕他们有不轨之心。”

“我大魏与倭人河水不犯井水,百年间并无任何龌蹉,我还记得新皇登基那年,倭人还派人送了贺礼过来,途经我们南闽省海域之时,还特意宴请了巡抚大人。因我粗通倭语之故,有幸陪席,席间宾主尽欢,看不出有任何纠葛。”孟繁叹了口气,只希望事态不要往不好的地方发展。

楚辞听后,心中肃然起敬,怪不得孟大人能够成为杜提学的左膀右臂,相当于现代教育厅副厅长了。他竟然连日语都会说,在这个时代,算是很了不起了!

“孟姑父,你可曾听说南闽沿海的村庄遭人打劫一事?”楚辞突然想起这件事。

孟繁点头:“有所耳闻,听说水师的人到现在还没抓到人,水师提督范大人在元帅面前都吃了瓜落。”

“那您想一想,这事有没有可能是那些倭人做的?”

第314章 只管打人的官

“你是说, 那些倭人伪装成水匪在我南闽省内抢掠?贤侄, 你说这话可有证据?两国邦交已久,虽不比兄弟,也算睦邻,这实在叫人难以置信啊……”

孟繁十分惊讶, 他们大魏一直以来在列国之中都算强国, 虽近年来天灾不断,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怎敢轻易动手呢?

楚辞摇头说道:“此事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据说那抢掠的船只两头尖细, 行船速度十分快,并非我大魏船只制式, 想来一定是外邦所造。每每水师追上前去,他们都会绕到海中礁石群隐匿起来,让追捕的水军束手无策。细想之下, 唯有倭国与南闽省距离最近, 想来, 他们对这些礁石群的地形分布,也一定十分清楚吧?”

“你说的, 也有几分道理……”孟繁听他分析之后, 觉得他并非无的放矢, 对楚辞也更加欣赏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 我听说倭国在嘉佑朝时岁岁纳贡, 而如今已是天和三年, 他们却只在新帝登基时遣人来过,就连去年在京城举行的文会,他们都没有来。周边各国可都派遣使者上京了。如此行径,难免惹人怀疑。”

孟繁脸色凝重起来:“你说得对,倭人身居弹丸之地,狼子野心,必是想乘我大魏势弱之时故意作乱。待会我便去信,让他们多加提防!”

楚辞点点头,此事最好能引起大家的重视,不要把他们当普通的水匪去办案。他相信以孟繁和方家的人脉,一定在巡抚衙门和水师衙门这两处都有说得上话的人。

既已示警,楚辞就起身告辞了。方姑姑本想留他,可楚辞已在驿馆记了名,若不过去住,恐怕惹人猜忌,留下把柄。

方姑姑无奈,只好放他走了。

是夜,楚辞和常晓一起住在驿馆的客房里。常晓人小,将今天在外面打听到的事情交代清楚后立刻就睡着了。楚辞琢磨了一会明天的事,设想了一下如何应对,也闭上了眼开始养精蓄锐。

次日一大早,楚辞和常晓便出了驿馆。他们来到一间偏僻的客栈,在后院的一间通铺里找到了一个人。

这人正是黄货郎。他被找到时正合衣躺在床上,布满了红丝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天花板,脸上青一块肿一块,像是被人毒打过一样。

“黄兄弟,你可还记得我们?”

黄货郎闻言,缓缓转过头,看清来人时,他眼里瞬间盈满泪水,却又硬是收了回去。

“原是寇兄弟啊,让你们见笑了,坐吧。”他翻身起来时动作迟缓,想来除了脸上,别处的伤也不少。

“黄兄弟,你怎会独自在此处,你姐姐姐夫呢?”楚辞关切地问道。

“他……他们……”说到他们,黄货郎哽咽了,“他们被吴县令抓起来了!”

原来,那姓韩的秀才一上岸便去了当地县衙,也不知他如何说的,船老大的船还没开出码头,便来了一群衙差将他们带走了。

黄货郎跟在后面,看他们上了公堂,县太爷和那书生云里雾里地说了些什么,就下了判决,要船老大赔偿三个书生共一百两银子。

天老爷,他们只怕是这辈子都见不着一百两,更别提有了。可是县太爷说了,筹不出钱就等着被打板子发配,到时候家产充公,这钱估计也能凑出来。

黄货郎心中不服,想要上前理论,却被一同来的人劝住了。他们说为今之计只有去知府衙门告状才能让县太爷收回判决。黄货郎一听,连忙赶来省城内,还没等他敲响登闻鼓,就被守在门口的衙差以扰乱公务打了一顿后丢了出来。

“岂有此理!”楚辞怒道,“他们竟连申冤的机会都不给你!走,我跟你上衙门讲理去。”

敲响登闻鼓的代价是被打三十大板,可是打完之后无论如何也能得到申冤的机会。现在他们打了人却不让申冤又是何道理?

“寇兄弟,多谢你的好意。”黄货郎抹了把脸,“可我不能连累你。待会我自己再去一次,若是他们不让我进去,我就……”

他眼里满是怒火,其中还有一部分决绝,楚辞心里一惊,这人怕是要做什么傻事了!

“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有办法让你告状成功,只是可能还会再挨一次打,你敢不敢?”楚辞说道。

黄货郎眼里升起些希望:“寇兄弟,如果你真能让我去告状,我便是被打去半条命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自小没了爹娘,是大姐将他拉扯大的,如今姐姐姐夫遭罪,他拼死也要救他们出来。

“那你就这样……”

楚辞细细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黄货郎越听眼睛越亮,刚刚还围绕在身旁的绝望气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

“回避!”

水师提督范举从衙门乘仪仗出去巡察,官兵们举着回避牌在前头开路。两边的百姓们不敢往这边靠近,只在路旁看着,留出中间一条大道让范大人的仪仗过去。

“大人!”黄货郎突地从人群中冲出来,拦在了仪仗前面跪下。

举牌的一惊,便停了下来,后面的跟着停下,由于动作太急,导致抬人的轿子晃了几晃。

“出什么事了!”范举怒道,他正为水匪一事烦心着,现在连过个街都不省心了!当初皇上金口一开,勒令他们在一个月内把人抓住,可剿匪哪有那么简单,这不,几个月过去自然毫无收获。他这个当提督的天天挨骂,下面的人也憋着一股火气。

“回大人,前面有人闯进了仪仗里头。”前面的官兵小跑着过来禀报。

范举道:“乡野小民,不懂规矩,打他两板子赶出去便是了。”

官兵听了,便去前头准备让人执行,顺便也让其他人看看惊扰仪仗的后果。谁料他一宣布结果,那人就扯着嗓子大声嚷嚷道:“大人,你不能打我!你不能打我!”

大家都惊了,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的儿子吗?还不能打他!

范举远远听见了,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当下便示意放下轿子,走了出来。待他看清来人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后,便冷笑一声说道:“本官如何打不得你,你倒是说一说?”

黄货郎说道:“我知道你是海上的官,专管海上的事。这是地上,不归你管,就算要打,也该让我去县衙挨打!”

范举被他逗笑了:“我本觉得你是个升斗小民,不知礼仪也是常事,你倒是不识好歹。今日我便叫你知道,什么叫做海陆共管。来人啊,打他五大板!”

路旁的百姓听见“啪啪啪”的板子声表情都一抽一抽的,大家认为这黄货郎真是管不住嘴,明明是两板子的事,最后竟变成了五板子。这尺宽的板子可是实心的,打五下管叫他皮开肉绽。

这黄货郎也硬气,挨板子时一声也不吭,就咬着牙任他们打。

打完后,范举转身准备回轿,后面又传来声音:“大人,草民有冤情要诉!”

范举眉头紧皱:“本官只管巡海,不管断案,有冤情还是去县衙吧。”说完,便又要走。

“范大人,且慢。”身后一人说道,“大人刚刚打人时明明说的是海陆共管,这会儿申冤怎么又变成只管海务了?难不成大人只管打人?”

周围百姓听了开始窃窃私语,议论声传进了范举的耳朵里,让他一阵懊恼。原来那人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若他一开始便说是要告状,他绝对让他离开不趟这趟浑水,现在倒好,大庭广众之下人也打了,反而骑虎难下了。

他看看跪在地上的黄货郎,又看看一旁的俊书生,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接过了状子。

一看之下,他倒是来了精神,这诉状写得不俗,不旦条理清晰,而且辞藻华丽优美,让人读完之后不禁拍案叫绝。这一篇诉状看下来,他对这件事也改观了。

若只是一个普通百姓这事也就罢了,但他背后之人却不可小觑。能写出这样文章的,就算现在还寂寂无名,往后也必定大放异彩。他又看看刚刚说话的书生,想来这人就是他背后之人吧。

“既然此事与海务也有涉及,你们就跟我回衙门把事说清楚吧。回府!”

黄货郎激动不已,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爬起来便在仪仗后头一步不停地跟着,生怕范大人改了主意。

第315章 靠山

“……大人,案情就是如此, 小人半句谎话也不敢说。”黄货郎跪在地上, 语气急切地将这件事的首尾交代清楚。

“照你所说, 你的姐姐姐夫本就是罪有应得, 若不是他们勾结花船上的人,将客人送上去,也不会惹来这场官司。”范举耷拉着眼皮,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本来就不想蹚这趟浑水, 听他说完前因后果, 就更加不想掺和进去了。

黄货郎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没想到范大人竟和吴县令说的话一样, 顿时一股巨大的绝望涌上心头, 难不成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官府去抄家了?

“可是大人——”黄货郎叫道, 话还未出口, 便被人打断。

“无需多言,此案是你姐姐姐夫有错在先, 那韩秀才等人所诉罪状合情合理,吴县令的判决亦没有半分差错。本官念在你是救姐心切,不与你计较, 你自回去便是。”范举说完后, 端起了手边的茶盏揭开盖子吹了吹, 摆明是要送客。

“大人, 在下有句话想说, 还请大人听完之后再做结论。”一直安安静静做壁上观的楚辞出声了,他站到大厅中间,对上面的范举拱了拱手。

范举审视着他,良久之后心内稍安,因为他好像并没有在任何场合见过这个书生,想来并非什么家境殷实或才高八斗的人,只是写得一手好文章罢了。但,在这个地界,光会写文章是没什么用的。

“你既非苦主,就不要胡乱掺和进来了,还是快快回去读书,早日考取功名,再思为百姓出头之事。”范举对他的态度还是很和蔼的。

楚辞笑笑,对他意味深长的话显然不是很认可:“多谢大人,不过在下今日是以讼师的身份过来的,大人手中的那份诉状正出自我手。”

“这也不是公堂之上,要什么讼师?”范举脸沉下来,这人既然不识好歹,那他也不必惜才。

楚辞道:“大人此言差矣,自大人拿到诉状开始,就代表着大人已经接下此案,既已问话,那就算开堂了。在下的苦主因为此案心绪震荡,有很多的地方没有交代清楚,自然得由我代劳,再将此案的疑点全部理清。”

范举压根不吃他这套,杯子重重一放,嘴里喊到:“来人啊,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