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猎道:“有什么问题我来承担,程小姐是我请来的,代表我来查案,谁敢阻挠程小姐就是阻挠我!”他把话都说到了这种地步,那些巡捕岂敢再阻拦,王金民虽然心中一百个不情愿,可总不能和罗猎发生正面冲突,只能暂时服软。他意识到如果继续留下,只会更加难堪,马上告辞离去。

程玉菲在烧毁的车上虽然没有找到车牌,可是从残存的车体上仍然可以判断出这辆车的品牌,死者三男一女,其中一人带着怀表,怀表停在十点三十分,程玉菲在现场勘查了二十分钟,摘下手套回到罗猎身边,小声道:“走吧!”

罗猎点了点头,两人上了车,经过附近居民区的时候,程玉菲让他停车,独自一人下车去找附近居民询问了一些情况。这次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大概半个小时,程玉菲这才回来。

来到车上,向罗猎道:“死得应该是常柴和他的姨太太,另外两人是司机和保镖。”

罗猎皱了皱眉头,这个消息应该在他的预料之中,在得知常柴失踪的消息之后,他就意识到常柴凶多吉少,程玉菲既然这么说就应当没有错了。罗猎低声道:“能断定吗?”

程玉菲道:“我问过周围的居民,常柴失踪的当晚他们听到过枪声,离这最近的路是从常柴家通往黄浦火车站的必经之路,根据我了解到的情况,常柴当晚应当是听说了福伯的死讯,想连夜前往瀛口奔丧的,结果在这附近遭遇了伏击。”

罗猎道:“真是卑鄙!”

程玉菲道:“我看过死者的口腔,口腔内很干净,应当是死后被扔到车里毁尸灭迹,其中一人缺损了两颗门牙。”

罗猎道:“应该就是常柴,他镶了两颗金牙。”

程玉菲道:“那就基本符合了,死者的金牙可能在被杀的时候让人取走了。”

罗猎摇了摇头道:“或许是那帮巡捕。”

程玉菲无奈地笑了笑,现在的世道就是如此,这一连串的命案非常复杂,彼此之间或有相连,程玉菲目前能够肯定的是白云飞参予策划,可并不能确定常柴案和白云飞有关,毕竟最恨常柴的是陈昊东而不是白云飞。

罗猎道:“饿不饿?”

程玉菲道:“有些!”

罗猎笑了起来:“食欲不错!”在检查完四具尸体之后,程玉菲居然还吃得下饭,这一点罗猎深感佩服。

程玉菲知道他的意思,也笑了起来:“我的职业就是跟死亡打交道,一旦习惯了,也就变得麻木了,周围朋友都说我麻木不仁。”

罗猎哈哈大笑道:“我可没说过你,得嘞,我请你吃饭。”

程玉菲也不跟他客气:“好啊,吃大户的机会我才不会错过。”

罗猎带着程玉菲去吃本帮菜,程玉菲留意到这里距离常柴的居处不远,罗猎点菜的时候,她朝对面看了看道:“对面是常柴生前的住处吧?”

罗猎点了点头道:“盗门的产业,要说他只是住着。”

程玉菲道:“听说他在黄浦养尊处优过得不错。”

罗猎叹了口气,常柴在刚刚来到黄浦的时候还是不错的,他的蜕变应该是在自己失踪开始,虽然自己在前往寻找九鼎之前做出了周密的安排,可计划终究不如变化,自己离开的三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还好自己回来了。

想起这三年发生的一切,想起一路走来的艰辛,罗猎不由自主陷入沉思之中。

程玉菲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从罗猎的表情已经猜到他一定有心事,程玉菲道:“人在安逸中容易迷失,毕竟这个世界上像你一样拥有清醒头脑的人不多。”

罗猎道:“我怎么听着你好像在骂我?”

程玉菲笑了起来:“我发现你这次回来变得敏感多了。”

“有吗?”

程玉菲点了点头,望着罗猎道:“这三年你去了哪里?”

罗猎道:“浑浑噩噩!”

程玉菲道:“那就是不方便说,算了!”

罗猎道:“人的能力决定你要承担的责任,其实人活在世上还是简单点好。”

程玉菲道:“只可惜这个时代并不是你想简简单单活着就能如愿的,你不去招惹别人,可别人却将你视为眼中钉,你走了三年,仍然有人会潜入你家里去刺杀你的妻儿,你想既往不咎,宽宏大量,可别人并不感恩,他们不记得你的好,只记得你是如何对不起他,如何羞辱他。”

罗猎深有同感道:“人心是最难揣摩的。”

程玉菲笑道:“我记得你可是一位心理大师。”

罗猎也笑了起来,此时从楼下来了几人,为首一人看到罗猎明显一怔,紧接着快步走了过来摘下礼帽,罗猎也认出此人乃是他回黄浦火车上遇到的一位,当时遭遇乘警盘查,还是罗猎掩护了他。

只是当时罗猎化了妆,罗猎本以为对方不会认出自己,却想不到那人竟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汉子笑道:“在下黄启义,多谢先生上次援手之恩。”

罗猎这下才确信这位黄启义真的认出了自己,他笑着站起身来:“黄先生,您的眼力可真是厉害。”

黄启义道:“说起来喇叭口黄家也是盗门中的一支,大家不是外人。”

罗猎微笑点头,邀请黄启义一同入座,黄启义没有推辞,吩咐他的同伴去别处另开一桌,他则来到罗猎这边坐了。

罗猎将程玉菲介绍给他认识。

酒上来之后,黄启义先敬了罗猎三杯,这是为了感谢罗猎上次的相救之恩,几杯酒喝过之后,罗猎终忍不住问道:“黄先生,我有一事颇为费解。”

黄启义呵呵笑道:“我知道罗先生想问什么,上次罗先生装扮成一个老人,现在才是本来面目,所以您奇怪我因何能够一眼就认出是您。”

罗猎点了点头,程玉菲听说此事也非常感兴趣,难道是罗猎的化妆术不够高明,而黄启义又是此道的行家,所以才一眼就认了出来?

黄启义道:“我对易容术懂得一些,可自己没那个本事,属于眼高手低那种,不过是不是易容我几乎一眼就能够看出,这也算不上什么本事,我们喇叭口黄家嫡系祖辈传下来一些本领,只要我看过的一个人,他的举止神态,他的声音笑声,我一看一听,基本上都能够记得十之八九,再加上我的嗅觉天生比一般人灵敏,所以我才能够一眼就将罗先生认出来。”

罗猎此时方才明白了,眼前的这位黄启义倒是一个奇人。

程玉菲却是另外一种想法,此人若是从事侦探的行当,凭着他的这身本领必然能够成为顶尖高手。

罗猎道:“黄先生来这里是经商还是会友?”

黄启义知道罗猎的意思,他狡黠答道:“躲债!”

罗猎和黄启义目光相对,会心一笑,罗猎明白他躲债的含义。这黄启义必然是犯了事,所以才会被警察搜捕,罗猎并没有追问,毕竟涉及别人的隐私,喇叭口黄家现在和盗门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联系。

黄启义和罗猎碰了碰酒杯,喝了这杯酒道:“跟您打听个人。”

罗猎道:“希望我认识。”

黄启义道:“陈昊东您应当认识吧?”

罗猎心中生出警惕,看来黄启义前来本地不单单是为了要躲避搜捕,他一定还有其他的目的,不知此人和陈昊东是敌是友?罗猎点了点头道:“认识,算不上朋友。”

黄启义道:“他当然不可能是您的朋友,他一直都在密谋夺回门主之位。”

罗猎微笑道:“听起来,黄先生很了解他?”

黄启义向前探了探身,压低声音道:“您知不知道他背后的靠山?”

罗猎道:“听说他是新任督军的未来女婿。”

黄启义道:“蒋绍雄是个亲日派!是个汉奸!”

罗猎的表情不为所动,他虽然救过黄启义可是对此人了解不多,谈不上信任,到底黄启义真是的目的是什么还待商榷。

黄启义道:“陈昊东也和日本人勾结。”

罗猎道:“有证据吗?”

黄启义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证据,可早晚都会有。”他朝对面看了一眼道:“常柴是您的手下吧?”

罗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黄启义道:“罗先生的确有办法,刚刚回到黄浦就当上了华探督察长,可树大招风,您也要多加小心。”

罗猎微笑道:“谢了!”

黄启义说到这里,起身告辞,罗猎也起身相送,黄启义笑道:“您可别跟我客气,我欠您一个大人情呢,对了,以后用得上我的地方,去锦绣裁缝店找老郝,他知道怎么联络我。”

黄启义走后,程玉菲道:“这个人感觉神神秘秘的。”

罗猎笑道:“只要不是鬼鬼祟祟就好。”

程玉菲道:“你救过他?”

罗猎摇了摇头道:“算不上救。”他将火车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程玉菲,程玉菲听完道:“如此说来他很可能是被通缉的要犯,回头我查查他的资料。”

罗猎道:“职业病!”

两人吃过之后,罗猎叫人结账的时候才知道黄启义已经帮他们把帐结了。

因为常柴过去的住处就在对面,他们就顺便走了一趟,大门敞开着,里面有人在打扫,看到有人进来,正在打扫的两名汉子粗声粗气道:“干什么的?这里是私人地方。”

罗猎笑道:“看到门敞开着所以就进来看看。”

“这话说得?巡捕房门也敞开着,你也进去看看?”拿笤帚的汉子瞪圆了眼睛,大有要赶人的架势。

外面的动静引来了里面的账房,这账房姓刘,在黄浦分舵干了多年,他是认得罗猎的,出来一看是罗猎,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怒斥那两名汉子道:“吓了你们的狗眼,这是咱们门主。”

两名汉子一听是门主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就给罗猎跪下了。

罗猎笑道:“我可受不起这大礼,都起来吧,你们又不认得我。”他和程玉菲举步向里面走去,刘账房摆了摆手示意那两人起来,他紧跟着罗猎走进去。

罗猎看了看这宅子道:“不错啊,常柴倒是挺会享受的。”

刘账房道:“门主……”

罗猎道:“叫我罗先生吧,门主这位子三年前我就辞了,现在门主是我太太。”

程玉菲听到这里心中暗暗想笑,这盗门也成了罗猎家的夫妻店,他当门主,叶青虹当门主还不是一样,其实叶青虹担任门主之后压根没管过盗门的事情,因为罗猎失踪,她也没心情过问盗门的事儿,实打实的一个甩手掌柜。

不过罗猎强调这一点应当也是有原因的,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华探督察长。

刘账房也是清楚其中的关系,他笑道:“罗先生,不管称呼什么,我们都听您的。”老于世故的他当然懂得用何种方式来表忠心。

罗猎道:“这边的情况怎么样?”

刘账房叹了口气道:“不好,自从常先生失踪以后,黄浦各地的经营状况就越发艰难,原本属于咱们的地盘也都让人给占了。”其实真正的状况比他说得更加恶劣,常柴这个人自从当上黄浦分舵舵主之后,贪图享乐不思进取,对门中的事情并不积极,黄浦在盗门也有些正当的营生,可常柴又没有经营的本领,短短三年非但没有将这些产业保住,反而连原本属于他们的地盘都慢慢丢掉了。

这种状况在常柴失踪之后变得更加恶劣,一帮盗门子弟树倒猢狲散,有的改行,有的改投他人门下,其中进入前舵主梁再军振武门的居多,还有的干脆就自立门户。

这些人自然不会再向分舵缴纳礼钱,如今盗门黄浦分舵已经名存实亡,刘账房一边说一边叹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账上没了钱,让他也没有办法,这几天都在清点资产,实在不行就得变卖资产用来还债。

罗猎的现身让刘账房的眼前出现了一线曙光,纵然罗猎现在已经不是盗门门主,可罗猎应该不会对盗门坐视不理的,更何况罗猎不但能力出众而且财雄势大,只要他出手,黄浦分舵乃至整个盗门重返辉煌也极有可能。

罗猎道:“债务一共有多少?”

刘账房道:“我仔仔细细清算过,迄今为止,我们一共欠了两万三千五百六十二块大洋。”

罗猎道:“我记得过去账上可都是盈余啊!”

刘账房苦笑道:“罗先生,您三年不在黄浦,发生了许多事,一来经营不善,二来咱们的地盘不断缩小,对咱们来说,丢了地盘就等于丢了财源。”他说话对常柴已经非常客气了,毕竟常柴已经失踪不见,其实大家心中都明白常柴十有八九是死了,这些年黄浦分舵之所以落到如此的境地,和常柴有着直接的关系。

罗猎向后翻了翻道:“放出去的钱也有不少。”

刘账房道:“钱多数都是常舵主借出去的,数目也不少如果都能要回来,两者相抵大概能够持平。”

罗猎道:“那就去要啊!”

刘账房道:“可现在常舵主已经失踪了,人家谁还肯认这个帐?”

罗猎道:“他可能永远回不来了。”

刘账房叹了口气,其实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那就麻烦喽,这些帐就成为了死账。”

罗猎道:“借出去的是常柴自己的钱?”

刘账房摇了摇头。

罗猎道:“你把名单给我,这笔帐我来要。”

刘账房闻言喜出望外,赶紧去准备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