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来里面有人啊!”楚辞故作惊讶,“小子以为里面没人,便胡乱敲了几下,本已打算放弃了,真是没想到老爷子您在家。小子敬仰老爷子已久,不知老爷子可否把家门打开,让我进去请教一下学问。”

“没什么好聊的,你走吧!老头子我从不接客!”里面那个声音极其不耐烦,好像随时都准备好了要发怒一样。

旁边的邻居听见了,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们就说,再没有见过比他脾气还不好的人了。

楚辞却不以为意,继续笑着对里面的老爷子说:“学生是秦夫子的弟子,听说您老春秋治得极好,所以特地过来请教。”

“呵,你这娃娃说谎也不会打草稿,人人皆知他秦信然是那年的诗经魁,他的学生不去治诗,倒来请教我怎么治春秋?我劝你还是早点走吧!”里面的声音发出一阵大笑,似乎得意于自己的明察秋毫。

“老爷子,您就算不信我,也该相信我家先生才是。我这里有秦先生的一封亲笔信,您看了便知我是不是骗您的?”

“哦?”里面传来质疑的声音,他说:“既然你如此肯定,就把信从门缝里递出来,待我看了之后再说吧!”

楚辞无奈极了,只能将信从怀里掏出来,然后从门槛的缝隙里面递了进去,刚递了一个头进去,信就被刷的一下抽走了。

里面传来拆信的声音,隐约还有“真的是他”的嘟囔声。过了一会儿之后,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张朴实憨厚的脸。

楚辞震惊极了,难不成这老爷子是个童颜?再一看面向,他不由感叹,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对的,谁能想到这么一张憨厚的脸说出来的话却那么不近人情呢?

“我家老爷让您跟我进去。”那仆人见楚辞表情怪异,心下存疑,但还是遵照老爷说的去办。

楚辞跟着他往里走去,只见这院子古朴大气,十分有厚重感。

“小子拜见许老爷子。”面前的人看上去似乎五十五往上的样子,但他的实际年龄应该没这么大,古人因为诸多方面的问题,看起来是要比现代人老上一些的。

“你居然还真是秦信然的弟子,哈哈哈,秦信然治了一辈子的诗经,居然有一个治春秋的弟子!哈哈哈,简直太有趣了。”

听了他的话,又听见他猖狂的笑声,楚辞不禁怀疑,他先生说这老爷子是他的好友,到底有几分可信?他无论怎么看上去,这老爷子都不像他的好友?倒像个对头似的。

“小生向先生学习的是为人处事之道,以及四书中的学问。小生认为,并非一定要治诗经才能成为他的学生,不知道老爷子为何狂笑不止?”

“哼,你知道他的诗经治的有多好吗?若不是那次会试…哼,和你说了也没用。那个信上说你是近期由诗经改为春秋的,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会在乡试前改了本经,你是因何缘由啊?”

老爷子追问道,楚辞见他感兴趣,觉得有戏,便说:“小生认为春秋者善辞令,我发现自己还是比较喜欢春秋的,所以才改治了春秋。听先生说,老爷子您是当年的解元郎,又是春秋房的魁首,不知小子能不能向您请教一二,望您能不吝赐教。”

“我从来不收弟子,你可以回去了。”

那老爷子忒不讲究,听完八卦后无情地挥一挥手,转身就朝里面走,丝毫不给楚辞留面子。

“也不是非要收徒的呀,小子只是想向您请教一下春秋里的一些题,我们可以没有师徒名分的。”定了名分关系就不一样了,楚辞明白他的顾虑。

“呵,竖子无礼,想得倒美。若没有师徒名分,那我为何要将我毕生所学教于你?快快离去吧,不要在我门前停留,小心我不看你先生的面子,让人把你打出去。”

别人一再拒绝,楚辞没有办法,也只能偃旗息鼓。他向对方的背影鞠躬,然后边走边自言自语地说道:“唉,本来以为能遇上一位有真才实学的先生,可惜啊,竟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呵,年轻人,激将法对我可不管用。”许征回过头,冷笑一声。

“哎呀,被老爷子听出来了,果然不愧是——”楚辞停顿了一下。

许征立刻问道:“不愧是什么?”

“老爷子不是不想与我多说吗?小子这就回去了,以免时间耽误太晚。”楚辞假装抬步要走。

“你这小子,给我站住!老夫生平最恨别人语意未尽,只说半句的!”许征快要发狂了。

“啊?”

“你刚刚说不愧是什么?”

“不愧是春秋大家,善于辞令,想必激将法您老用的炉火纯青,这才能一听便知,小生佩服佩服。”

“拍马屁也是没有用的!”

“又被老爷子识破了。”楚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走吧。”许征又转身了。

楚辞想:不能白跑一趟啊!

他灵机一动,突然问道:“郑伯克段于鄢,该作何解?”

“其曰,兄友弟恭,则国之昌盛也。”许征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多谢许先生指教,小子告辞!”楚辞带着贼兮兮的笑容回去了,这道题可算是破了。

许征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叫嚣着下回楚辞若敢来,一定打出去!而后他又自语:果然该是个治春秋的。

《郑伯克段于鄢》是春秋里的名篇,楚辞不是不理解这篇文章的意思,可是以他现代的人的思想去看,他只觉得这两人的老妈偏心,帮着弟弟对付哥哥。可是如果这样回答,一定是不符合古人的思想的。所以,楚辞缺的,就是这样一位引导他按照古人思路去想的老师。

许征这句话等于帮他点明了主旨,接下来,他就只需要按照这个思路写下去就可以了。

第59章 心真黑呀

因为提学到来, 本应在三十日举行的月考便推辞到了四月初五。

月考前几天, 大家都在奋发图强, 争取把先生讲的内容全部再过一遍,还有一些人传来小道消息, 说是有这次月考的小题, 只要一百文便可一观。

大家面上都嗤之以鼻, 但却也没人去举报或是干什么的。每次月考都有人出幺蛾子。能骗到的大部分都是新生。

张文海做为一个萌新, 几次跃跃欲试,都被众人拦了下来。

楚辞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准备再去找许先生,他留了一句话给张文海。

“与其去买这小题, 还不如去藏看看有没有历年收录的真题和答卷, 说不定背一背这个还来得有用些。”

楚辞只是随口一提, 没想到张文海真的去了,还被他找到一本范文书, 软磨硬泡地借了出来。

……

“……兄为长, 当尽兄之责,教化幼弟, 使其明理……”

楚辞坐在许家的围墙下朗声念着自己写的那篇文章。

之前他上去敲门,许征果然说到做到, 见楚辞又来, 立刻让仆人挥舞扫把冲了出来,欲将楚辞吓走。

看见楚辞落荒而逃后,他得意大笑, 然后拿着一本书去了后院的一处,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他之所以喜欢这个地方,是因为这里的左右两边完全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无论是花草还是摆设,看起来都有迹可循,让待在里面的许征心情十分舒适。

可他刚看不久,外面便隐隐有声音传来。这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太清楚。许征的精神渐渐被它吸引了,忍不住侧耳倾听,想要听清楚全部内容。

他拿着书,越靠越近,直到脚碰到围墙了,才反应过来。

这文笔虽还显稚嫩,但其中的条理却十分清晰,偶尔还能让听者眼前一亮。可惜没有听全,不知他前面写的是什么。

许征站在墙后,捋着胡须点了点头。而后,他的脸黑了下来,外面的声音不正是那个小滑头的吗?

楚辞正听得起劲,忽然感觉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头。

他一看,竟然是一个小纸团,里面写了四个大字,“狗屁不通!”

狗屁不通?楚辞笑了,真正狗屁不通的东西,这老爷子绝对不会浪费笔墨来骂一通。想必是听了他读的文章心里痒痒,又拉不下面子来,便想将他羞走吧。

“谢老爷子赐教。罢了,我还是拿回去给我家先生看一看,我的文章是否真的毫无可取之处,若先生也这样说,我不如治回诗经好了。毕竟春秋大家都这样说了,他的眼光必是极好的,评价一定也很中肯。若不然,我干脆把这文章贴在外头,让大家都来看一看,也好让我死了这份心。”

墙里的许征不怒反笑,这小子的心可真是黑啊。

他这样一搞,外界的人看了他的文章和自己的评价后,恐怕会让自己背上一个浪得虚名的牌子。毕竟他的文章可圈可点,自己却说他狗屁不通。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现在这点岁数的年轻人就这么厉害了,他们这些老骨头,还不知可以再混多少时日了。

楚辞步子放得很慢,从后院围墙绕到前面大门用了好久时间。他一直等着老爷子出来拦他,可是始终没有人出来。

他有些无奈,看来老爷子也不吃这套啊。他当然是不可能去干刚才说的那事的,这样说只为了让老爷子看到他的计谋罢了。

算了,道阻且长,还是再想办法吧。

楚辞朝大门处拱了拱手,然后转身便走。

“小子,站住,随我进来吧。”

……

楚辞放下笔,将写好的文章吹了吹,然后拿起来,自己默默读了几遍,才将它折好,放进怀里。

下午结课之后,他又抬脚往外走去。张文海眼疾手快,连忙拖住他。

“阔之兄,怎么了?”楚辞问道。

“楚兄,你这两天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结课就不见人呀?大家都在说结社的事呢,你要参加吗?”张文海说道。

“结社?”楚辞重复了一遍,然后想起了红楼梦里面,那群女孩子结的桃花社,海棠社之类的诗社。他摇摇头,说道:“诗社我就不去了,你们若想参加,就自去吧。”

“可不只是诗社,里面也有学易的,学礼的,学书的,治春秋的也有几个。”楚辞听他这样说,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的社,是五经社,不是那种专门作诗的风雅社。

“原来如此,那这社什么时候开始?”

见楚辞感兴趣,张文海忙说:“就今天晚上,咱们这些人在翠微亭里,有晋阳和中行兄,还有甲班的江淮,乙班的骆应书等人。”

“行,那我今晚早点回来。”楚辞说着,又往外走。

昨天老爷子答应教他治春秋后,先是破口大骂了他一顿,说他诡计多端。而后又把他的文章抢了过去,批评的一无是处,在纸上用笔不知圈了多少处,涂的乱七八糟的。

最后,他沉着脸扔给楚辞一道题,让他回去后解一解,做一篇文章出来。

楚辞在狂风暴雨般的批评下稳得一批,态度恭敬有加,面上更无一丝不耐或别的情绪。

许征:……这样的人就是为官场而生的呀!皮竟有这般厚。

吐槽完后,他又忍不住有些期待。若此子真的走上朝堂,会是怎么样的光景?若让他做了御史台,估计朝中大臣个个都要黑脸了。

想着,他突然又笑了起来。

楚辞浑身一凛,心里寻思:这老头莫不是被他整疯了,骂人骂的都发笑了?他还说明日带个不规则多面体过来逗逗他呢,现在想来还是先算了吧。

回到县学后,楚辞去门房那里确认了身份,方才进入。

楚小远和钟离钰已经睡觉了,这两孩子如今混的也比较熟了,每次都是拿条子自己回来的,也从不乱跑,可以说是很省心了。

楚辞给他们掖了掖被角,然后起身往外走。

现在天色不早了,不知那社还在不在?他本来是打算早点回来的,可是一不小心逗留晚了些。

到了翠微亭,方晋阳转头时刚好看见了他,远远就拱了一下手:“楚兄来了!”

“各位同窗,楚辞迟到了,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我就说楚兄不是那等言而无信之人,他既然说了要来,那无论多晚他都会来的!”

张文海突然变得精神起来,明明刚才左等右等不见楚辞,人蔫的就像是棵枯黄的小草似的,耷拉着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