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六娘,他开始学着动脑筋,想事情。

起初时, 旁人总说他奇怪, 他是不自知的,反而认为是对方比较奇怪。

如今接触的人越来越多, 认知也在不断扩展, 他终于开始意识到,是他的问题,是他与这世上多数人都不太一样。

于是在攒足够多的聘礼之外, 他认真学习去做一个正常人。

在不知曲春秋还活着时,六娘最喜欢的体面的曲唐,便是他的学习目标。

然而, 太难了。

曲悦除了一手捂脸,另一只手还被九荒抓在手心里。

他乱说话时,她可以感受到他的紧张,手心黏腻腻满是汗,心跳更是比平时快了将近一倍。

他鲜少如此,都是因为太过在意她。

曲悦稍稍一寻思,反而有一丝愉悦攀上心头。

故而,她并没有责怪九荒乱说话,毕竟她早有预感会出现这种状况,不然也不会提醒他。

单纯就是觉得无语,以及一点点的……好笑。

提醒一句,本是想让九荒给父亲留下个好印象的,不要过快暴露智商下限,不曾想竟弄巧成拙了。

但不知为何,九荒突然静了下来。

曲悦觉着奇怪,仰头看他,瞧见他微微垂着眼皮儿,脸上流露出一些……受伤?

这是怎么了?

曲悦还不能轻易猜透他的心思,忙拽拽他的手臂,笑道:“放心,我爹是我见过心胸最最最最开阔的人,不会因为你这小小的玩笑生气的。”

听见曲悦的笑声,像磕了一颗勇气丹,九荒又振作起来。

“爹,这是我朋友九荒。”曲悦传音给九荒,“快喊伯父。”

有曲悦引导,九荒忙道:“伯父。”

曲春秋终于开了口,语气淡若清风:“恩。”私下里却传音给九荒,“还不松手?”

九荒愣了愣,赶紧松开曲悦的手。

手几乎是被甩开的,曲悦立马知道了原因,也传音:“爹,因为我扮过瞎子,韭黄才养成了我一伸手就立刻扶住我的习惯……”

这一点,还是曲悦“调教”出来的,“时间紧迫,您就不要刁难他了。”

“我刁难他?”曲春秋在这投射阵法内,并没有形体,“阿悦,为父就你一个宝贝女儿,对女婿自然有着过高的要求。当然,你若真的喜欢,勉强降低标准,但这标准再怎样降低,至少也得是个正常人?”

这分明是个智障。

曲悦不满:“他哪里不是正常人了?”

曲春秋:“他哪里像一个正常人了?”

曲悦:“您不了解他……”

曲春秋:“为父并不想了解他。”

“爹,现在不是聊韭黄的时候。”曲悦嗔怪父亲不知轻重缓急,第二波天劫随时都会降下来,虽然上头有一堆大佬顶着,也难免会有意外发生,早出关早放心,“您先告诉我,该怎样斩破您的合道幻梦,待您出关之后,咱们闲了再聊不迟。”

“不行,此事比为父出关更重要。”曲春秋半步也不让。

原本虚弱的语气,此刻竟透着强势,完全听不出刚被天雷劈过。曲悦一时都分不出是好事还是坏事,哭笑不得:“您多心啦……”

与父亲聊感情上的事儿,令她生出几分羞涩,微微红了脸,“女儿还不曾确定自己的心意呢。”

但不是因为嫌弃九荒,认为他不是一个正常人。

曲春秋:“那正好,及时止住你的心意,无需确定,他不适合你。”

曲悦心生不忿:“男女之情,哪有什么适合不适合,只需一方脸皮够厚不就行了?”

沉默一瞬,曲春秋道:“阿悦,你话中有话?”

曲悦:“没有。”

“绝对有。”

“刚才女儿去了一趟天人境,见到娘了……”曲悦轻描淡写的讲了讲,“所以您听娘的话,赶紧出关,我带您去魔种避一避……”

曲春秋问:“你娘还说什么了?”

曲悦耸肩:“统共没待几个时辰,能聊多少?”

曲春秋:“那你为何会提起厚脸皮?”

“是母亲说我年纪尚小,莫被男人的厚脸皮给骗了。”曲悦“狐疑”着问,“爹,娘为何会这么说呀?”

再是一阵沉默,曲春秋道:“雷劫将至,眼下不是聊这些的时候,先做正事。”

“哦。”曲悦挑了挑眉,“那我要做什么?”

“为父送你入我幻梦之中,找出迷惑住‘我’的心魔化身,杀了他,但你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好。”曲悦点头,又问,“爹,您被困在哪里了?”

她很好奇,能困住父亲的合道心魔,究竟会和什么有关。

曲春秋道:“困在了为父十六岁那年,尚未被师父带离地球时……

——

点星崖。

勾黎在屋内床上躺着,昏迷不醒。

饮朝夕则盘膝坐在屋外的树下,温子午的画境内,连吸一口气都沁人心脾。

在此间打坐,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但饮朝夕心绪不稳,杂念丛生。

关于勾黎当年被抓,被迫入魔之事,饮朝夕得知以后,的确给他带来极大的冲击。

他一直想不通,自己该不该为此事负责。

他有上百个徒弟,不可能每一个都拴在身边盯着?

就像他师侄已经合道,将天怒剑传给唯一的弟子辛鹭之后,便由着辛鹭孤身闯天涯了。

但他的情况不同,他求的便是徒弟的背叛。挑中勾黎,正因为他乃天武后裔,且天武血并不稀薄,是非常容易入魔的种子选手。

故而勾黎真的入魔之后,他仅仅是伤心,从未想过追寻原因。

若他当时没有一走了之,查出原因,勾黎该少吃多少苦头……

饮朝夕感觉到了心痛。

他收徒弟的动机不纯,但他一向问心无愧,因为每个徒弟,他都是倾注了所有心血去培养的。

然而现在,愧疚似巨石,砸在了他心头上。

饮朝夕正烦躁时,突听见“咯吱”一声响,勾黎开门走了出来。

饮朝夕望过去:“阿黎,醒了?”

勾黎不说话,也不看他。

饮朝夕又问:“身体如何?”

勾黎却往索桥的方向走,经过饮朝夕身边时,将他视为无物。

待勾黎踏上索桥,饮朝夕站起身:“我知你不想看到我,但你现在不能走,温子午温前辈肯为你疗伤,这是一个好机会……”

勾黎头也不回。

饮朝夕:“戮天已经死了,你的仇盖世小兄弟已经帮你报了……”

勾黎的身影隐入索桥的迷雾之中,瞧不见了。

饮朝夕闭上眼睛,原地静默许久。

忽地又睁开,追出去。

错过一次,绝不可再错。

他追出索桥之后,勾黎人已经不见了,幸好他出来的早,神识窥探到勾黎往南飞走了。

饮朝夕御风追上去,神识锁定勾黎,决定用绑的也要将他绑回点星崖。

倏然,他意识海内的天坑碎片发出预警嗡鸣。

饮朝夕立刻提高警惕。

不多时,竟窥见勾黎落在一处山头上,似一具行尸,站着动也不动。

而那处山头上,站着几十个黑袍人。

其中一名黑袍人提着一盏灯,灯内的发光体像极了萤火虫,是……魔灵!

“饮朝夕追上来了。”面具下,颜烽的脸色微微一变。

“无妨,没有天伤剑,他不堪一击。”风槐浑不在意。

颜烽道:“据说危急关头,他会凝剑。”

风槐道:“他曾经为勾黎凝过一次剑,断过一次剑,以我所了解的天伤剑,不会因为同一个人、同一个理由,凝第二次。”

说话的功夫,已从灯内飞出。

面前就站着傀儡般的勾黎,风槐并不急着入侵,快似一道闪电,飞向饮朝夕。

在他召唤碎片之前,魔灵轰然散开,散成一团黑雾,将他包裹在内。

饮朝夕顿觉识海剧痛,心中不由一骇。这魔灵非同一般,完全压制住了他的意识海!

任由碎片嗡鸣,也无法突破他设下的阻隔屏障!

“剑仙啊。”风槐似笑非笑,似在嘲讽。

尔后折返,自勾黎灵台入内,慢慢操控了勾黎的身体。

扭扭僵硬的脖子,风槐笑着看向被黑雾困住的饮朝夕,“饮剑仙,你觉得对不起你徒弟,无法面对勾黎是不是?没关系,我借用他将曲春秋挫骨扬灰之后,自会帮你处理掉,不必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