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氏当年被赎身的急匆匆,后续的手续也没有来补办。

她生了孩子后,又急着跟苏鸿蒙回京,接替了早亡胡氏的位置,大约就称心如意,自觉高枕无忧。

以后十几年里,她也再没回蜀地,应该也没想到自己在川蜀还留着脏污的陈年底子。

现在稳婆画押的证词,还有丁佩当年落入红云巷时,在贱籍名册子都被舅舅收集到手,并驿马传递过来。

落云原本并不想急着泄了丁佩的底儿,只想捏着些她的短处防身。

可是舅舅却不能等。他在回信里也一并给落云表明,他已经想法子将这事透给了陆家。

不怪胡雪松如此自作主张。

在调查丁氏和苏鸿蒙当年的勾搭时,胡雪松的肺子都要气炸了!

想起姐姐那时的郁郁寡欢,姐夫去蜀地经商迟迟不归,一切都有了答案!

别的倒无所谓,姐姐身体不好,婚后生育甚晚,苏鸿蒙若有心纳妾,愿意娶个娼姐儿,那是他乐意!但能让个私养女儿顶着嫡女的名头入门,还压了嫡子一头,真是恶心透顶!

苏鸿蒙的良心真他妈的让狗吃了!

胡雪松再想到当初是苏彩笺推倒了落云,害得她摔伤了脑子得了眼疾,真恨不得杀入京城,手撕了那对母女!

那个蠢丫头以为害了落云就能如愿嫁到陆家?落云念及着姐妹之情,他这个当舅舅的却不答应!

恰好陆家有个同族的叔公在蜀地经营分店。舅舅的同僚便想了个绝妙的注意,邀了那叔公去酒楼饮酒,借着红云巷老鸨的嘴,跟叔公透露了丁佩当初卖身红云巷的往事。

那叔公听得眼睛都直了,酒也顾不得喝,连忙回去提笔就给陆家老爷写了书信。

陆夫人向来看中自己的儿子。等看了信,犹如五雷轰顶,连忙又派人去蜀地查。

京城离得蜀地不近,但也不算远。往返十多日也能查出个大概了。

还有什么比自己亲自查来的更叫人可信的?

胡雪松做了这一切后,才给落云写信挑明,只说自己将那浪蜂野狐狸的巢给捅干净了!

苏落云见舅舅自作主张挑了此事,只是无声叹了一口气。倒不是可怜丁佩,而是为彩笺的姻缘之梦空落而有些叹息。

不过若舅舅所查之事若都是真的,这般挑破了也好,不然陆誓以后的前途也要蒙上乌云。

今日之果,都是昨日之因。

尤其是今日看着丁佩又领着人故意来搅她的局,苏落云觉得舅舅这般倒是快刀剪乱麻,一了百了。

有一个这样工于心计的母亲,彩笺迟早都要受了她的牵连。

但愿父亲机灵一些,若是跟陆家大闹,只怕对彩笺的名声也有大阻碍,他可别拎不清楚,因小失大了。

这天从集市回来后,苏落云听着窗外乍响的惊雷,心知风雨来袭,苏家和陆家……就要大乱一场了。

十天后,苏家的宅院果然闹腾开了。

原因无他,就在两家准备停当,都要准备过礼的时候,陆家突然毫无预兆地悔婚,表示儿子陆誓不会娶苏家的姑娘了。

这背信弃义,丢的可是两家的脸儿啊!丁佩当然不干,只让彩笺先别哭天抹泪。

她收拾停当后,带着丫鬟婆子,气势汹汹地跟苏老爷一起去了陆家,要问个明白。

据苏家的家仆后来说,两家大人起先吵闹了一番,苏老爷的气性大了些,入门就砸摔了不少茶杯子。

不过陆老爷开口将厅子里的下人轰撵出去后,便闭门密谈了。

那苏鸿蒙与丁佩原本是气势汹汹而来,等密谈之后再开门出去的时候,似乎都有些失魂落魄。

尤其是那丁氏,也不知在想什么,出陆家大门时,脚下一空,竟然从台阶上摔了下来,脚脖子当时青肿一片了。

一向疼爱娇妻的苏老爷竟然头也不回,甩下她径自拂袖而去。

第25章

原本应该闹得沸沸扬扬的退婚事件,就这样结束得悄无声息。

两家迅速达成共识,以八字不合为由,了结婚事。苏家甚至没要陆家赔偿,任由陆家将聘礼尽数抬了回去。

苏落云听到这些时,心里明镜一般。

看来,那位陆老爷做事还算厚道了,并没有将苏家夫人曾为娼为外室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但也大约拿了这事儿做要挟,迫得父亲同意低调退婚。

毕竟跟这样的人家结过亲,也不是什么光彩事。陆家老爷也爱惜名声,而且陆苏两家在公事和生意上还有些往来,若能低调解决,那是最好了。

陆家遂了心愿,可苏家却没法平心静气。那苏彩笺最夹杂不清,眼看着父母毫无去陆家说和的意思,竟然哭唧唧跑来了甜水巷,求苏落云出面去劝劝陆公子。

“姐姐,我知道陆公子最听你的,你若劝他,他必定肯听……”

苏落云却无动于衷地继续拨拉算盘子,冷冷道:“我若有这么大的本事,当初受伤看不见了,第一件事便是让他撕了跟你的婚约,然后摔在你的脸上!”

彩笺的哭声顿止,一心只想嫁人的脑子终于开了些缝隙,想起落云的眼睛究竟是为何而瞎的。

“姐姐,我……又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还提……”

她当初真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推了一下,谁想到姐姐就赶巧摔在了石头上。

落云再次叹了一口气。

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让彩笺欢天喜地准备嫁入陆家。

可见做了坏事,最要紧的便是说服自己,只要心安理得,杀人放火也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在自欺欺人这方面,她还得跟彩笺多学习一下。

只是眼下,彩笺的浆糊脑子似乎没有拎清楚,她若是彩笺,可没心思跑出来哭天抹泪做些无用的蠢事,而是应该去问问她的娘亲,究竟有什么要命的把柄被人攥住了。

她试探问了问彩笺,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彩笺哪里知道,只说丁家舅舅被母亲叫来了府上。

然后她和父亲关起门来跟丁家舅舅密谈,再然后就是踹桌子摔碗的动静。

一向喜欢斯文行事的父亲,居然气得青筋蹦起老高,拿着踹下来的桌腿子满院子追打舅舅。

彩笺当然不知道父亲勃然大怒的原因。

原来当年丁氏被赎身之后,心里也惦记着自己曾经在红云巷子落户的事情。

她处处刻意奉承苏鸿蒙,自然不好给他添麻烦。于是便叫来了已经成家的兄长,给了他银子,让他代为斡旋,将她的贱籍料理干净。

这事儿原也简单,不过就是使银子的流程。可是那丁家舅舅却是个没眼界的,骤然见了这么多的银子,一时起了贪念。

他跟人打听过后,知道个囫囵样子,听说只要赎身收了身契就可以了,至于除户销名,费时费力,妹妹给的他这些银子还不够上下打点的呢。

既然苏鸿蒙给妹妹赎身了,何必再废气力去除了贱籍的章页?

至此,他便阳奉阴违,装样子走了一遭后,便回去跟丁佩说解决干净了。

丁佩当时也是年轻,竟然也信了,此后也没再想过这事儿。

如今陆家将她的丑事抖落出来,丁佩才想起了前尘,忙不迭将兄长找来,询问他当初是如何办事的。

那丁家兄长还不认账,死撑着说了几句后,立刻被苏鸿蒙听出了破绽,接连追问下,这才知道他当年私吞了那几两银子的事情。

这下子,丁佩气得浑身乱颤,痛哭不止。而苏鸿蒙更是踹碎了桌子后,追打这不成事的市井无赖!

苏大爷现如今初入榷易院,刚跟陆老爷平起平坐,还没来得及扬眉吐气,就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形。以后看见陆老爷的时候,苏鸿蒙也会心里发堵,有底裤不剩的心虚感。

现在终于知道了,原来这事儿坏在了大舅子的身上,那日若不是丁佩最后阻拦,好悬打出个人命官司来。

至于丁佩,她这些年正室做得风生水起,都忘了自己是什么出身了。现在突然被人揭了老底,也是方寸大乱。

知道是哥哥闯下的祸事后,她恨铁不成钢地痛骂了一场,却还得派哥哥回蜀地打探一下,看看风声是怎么走漏了,再想法子收买了那稳婆,堵住她的嘴。

不过落云不担心舅舅做事留下什么痕迹。

他在江湖朋友众多,那位同袍听了舅舅讲述外甥女的际遇也义愤填膺,答应守口如瓶,最妙的是,这位同袍已经高升调任千里之外的燕州去了,就算丁佩想查也寻不到人。

等丁佩听闻自己的贱籍名册子被人扯走了,而稳婆又曾经做证词画押的话,大约又要惶惶不可终日,琢磨着自己的把柄到底落入谁的手中了。

就像落云预料的那般,不过十多天的功夫,苏府家里家外都乱成一锅粥。除了安抚哭闹不已的女儿彩笺,派兄长去蜀地打听消息外,丁佩还要受着夫君的言语冷落。

苏鸿蒙虽然偏爱这小十岁的娇妻,但那也是在她八面玲珑,温柔小意,锦上添花的基础上。

他从来也没想到,年轻时本以为无人知晓的荒唐,竟然这般毫无遮掩地显露人前。

虽然丁佩当年并未卖身给旁人,可他总不能挨个跟人解释,他的娇妻当年落难被及时救下,可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身啊!

恼羞成怒下,苏大爷便一股脑地埋怨丁佩拖拽了他的后腿——当年他本是要纳丁氏为妾的。可她一味哭闹,坚决不做小。

自己那时也是年轻不懂事,压根没想过自己日后会高升一步,就这么耳根子发软,将个出身不洁的女子扶正。

如今,落得被陆老爷奚落得没法反驳的下场,连累得儿女姻缘受挫。

若陆老爷肯守口如瓶还好,不然这风声一旦走漏出去,丁氏生的三个孩子也要名声尽毁了!

苏鸿蒙如今再回想当年丁佩与他私下生情的种种甜蜜,全成了悔不当初的一步错,步步错。

想到这,苏鸿蒙自然也是找茬生闷气,发一发邪火,严令丁佩这些日子守在家里,不可再出去招摇。

丁佩也是能忍,一味小意奉承,指望着苏鸿蒙早些过劲儿。

受此打击,苏大爷的官瘾大减,短了去榷易院的次数,反而总往码头跑,查看香料进货的情况,不甚愿意回家。

苏落云算准了时间,带着大大的食盒,踩着午饭时候,去河埠码头给苏鸿蒙送饭。

她知道父亲的口味,这些饭菜也是去了高价食肆请掌厨订做的。

苏鸿蒙不想回去看丁氏哀怨讨好的脸。见大女儿刻意讨好送餐,虽然也不爱跟大女儿说话,却也冷脸吃了饭菜。

他起初还是冷言冷语,但是苏落云也不顶嘴,只殷勤给他夹菜。

看落云似乎有悔改的意思,苏鸿蒙便也冷哼着接受了。

几次下来,来往码头的香料商人们都看见了守味斋的东家跟他那个眼瞎大女儿一起坐在码头工棚下进餐的场景。

远远看过去,可真是父慈女孝,共享天伦啊!

做女儿的虽然看不见,可是夹菜敬酒,样样恭谨,不像是忤逆的孩子。

也对,父女哪有隔夜的仇?看来苏大爷这是跟他那个另起炉灶单干的大女儿重归于好了!

就在几天之后,曾经将乳香珠卖给丁氏的两个商人先后找上门来,说了些让苏大姑娘莫要介意的话后,又分别拿了些细碎乳香出来,说这些是库存的剩余,问大姑娘还收不收了。

看来他们听到了风声,觉得不能得罪守味斋的千金,便又来补救一下关系。

毕竟苏鸿蒙现在在榷易院,正管着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