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君子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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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迷楼]
薛瑜已经许多天不曾见过皇帝。
她知道皇帝很忙,在被拒绝觐见后也就没有多来打扰,但是这次见面也是在暗影重重的殿内,她在亮处,皇帝在暗处,总给她一些不妙的预感。
“伤养好了?”
皇帝的声音从帷幔深处传来,薛瑜收敛心神拜下,“是。让陛下费心,儿心中愧疚。”
她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陛下多日操劳,还请保重龙体。”
皇帝却不爱听,“自有太医看顾,休要婆婆妈妈。你既伤愈,明日便早些来,让你松散了几天,筋骨都睡软了么?”
“儿不敢。”薛瑜有些无奈,之前来找皇帝被挡出去,现在皇帝又要怪她不来,真是……
“行了,朕唤你来,并非为了此事。”皇帝像是打了个哈欠,薛瑜慎重起来,“儿听凭陛下驱策。”
皇帝:“那日上山,你在山顶青石上刻下了名字,是也不是?”
薛瑜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老老实实答:“正是。儿至山顶时空无一人,石上无记,便想着既然率先抵达,便留个名号。刻后见山下方侍郎正在追击一人,便与侍卫一同追了过去。”
“没有发现其他?”
薛瑜仔细想了想山顶的事,摇头,“确实没有。”
“好胆!”皇帝怒拍了远处一掌,木料碎裂声不绝,他语调冰冷,“若朕说,山上原有留守巡查,前日却在石下深坑发现此人尸首,你当作何解释?”
“什么?!”薛瑜愣了,山顶的布置是禁军负责,上山时只知道有青石勒记,还蹲着一个裁判的事情压根没人说过,想到曾经尸首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她却没有发现,还和魏卫河说笑,她就有些头皮发麻。
薛瑜拜倒,“儿上山时确实空无一人,青石也无挖掘和不稳痕迹,但儿疑心是方侍郎所追的那个胡蛮所为,还请陛下明察。”
殿内没有了说话声,安静得令人心底油然生出畏惧,薛瑜知道帷幕后皇帝在打量自己,但她说的的确是真话,又有魏卫河作证,并不担心被皇帝按头丢一口黑锅。相反,如果极力申辩甚至无中生有编造些说辞,和她一起上山的魏卫河证词就会第一个将她证伪。
少年神色不似作伪,许久,皇帝才收回了目光,“起吧,朕自会让人追查。你明日……”
他突然停了下来,薛瑜等了一会没等到下文,起身看向帷幔深处。片刻后,皇帝才道,“明日记得过来。”
“是,儿告退。”薛瑜施礼告辞,守在殿门口的常淮送她出去,踏出正殿殿门,薛瑜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帷幔深深,她离开后殿内灯火点亮,案后的确坐着一人。
她感觉皇帝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个,但既然还在处理公文,应该是她被刚刚阴暗环境影响想多了吧。
刚回别苑,去亲自送还食盒的流珠回来,看见薛瑜又拆了手上的白布,嗔怪地望她一眼,“医令给的祛疤药膏照您这样拆了又包,再多也不够用的。”
薛瑜无奈伸手给她,“我觉得不涂药过些天也就消了,再包一晚上。明天去陛下那里受训,总不好带着包扎过去,教人还以为我受了多大的伤似的。”
其实手上只剩下了浅浅白痕,发育时的身体恢复速度很快,别说手上的细小伤口,就连两块大面积的擦伤也只剩下结痂脱落时的刺痒,只是身边人都如临大敌,薛瑜也只好折中一下。
皇帝开金口允许了薛瑜重新回去训练,薛瑜翌日一早比平常提前了一个时辰就到了,刚进殿就被劈头盖脸喷了一遍,“叫你来练武,还这么磨磨蹭蹭,怎么不到日上三竿再来?去,先跑三十圈!”
薛瑜看了看五更天的深蓝天幕,“……是。儿明日四更就到。”
三十圈听着多,实际上不过是绕着小校场跑,加起来也没多远的路程。薛瑜一边跑一边看着站在校场里的皇帝,一把长戟挥得杀气纵横,让人不免心生寒意。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皇帝挥舞长戟与其说是在与木桩演练,不如说是在单方面劈木柴,只不过把斧头换成了长戟。
几天不见,皇帝又多了个新的兴趣爱好呢。
歇了几天,长了些肉,做起基础训练没有之前轻松,但皇帝说的翻倍像是恰恰卡在了薛瑜能够接受的临界点上,咬着牙居然也能完全做完,只不过费的时间多些,等到薛瑜满身是汗结束最后一项马步后,天色已经大亮,皇帝都开始被伺候着换衣裳准备去比武校场了。
匆匆冲洗换衣后,薛瑜赶到校场高台,台上已经坐满了人,乍一看仿佛与出事前并无不同。最中心主位还是空的,薛瑜松了口气,在位置上坐好,就听唱喏声宣布了皇帝的到来,众人起身施礼。
比武台上很快站上了选手,忽然发现自己的对手是一身胡服短打的小娘子的郎君们都愣了一下,在宣布开始前抓紧时间询问旁边的将军们,“是不是分错了?我的对手怎么变成小娘子了?”
拿着名册的将军们有的打了个哈哈说没错,有的不耐烦顶回去“你爱打不打”,还有的一本正经解释,“既然上了比武台,你的对手就由我们选定,莫非你看不起你的对手?那不如尽早退出吧。”
退出是不可能退出的,比武就是为了扬名出头,已经比了一天半,这时候退出不是功亏一篑?况且,经历了山上惊魂,上山了的人身上或多或少带伤,对于没有上山的一部分人来说,这可是绝佳的获胜机会。
但饶是如此,大部分匹配到女性对手的郎君们也不太满意,直到比试开始前一刻还在劝说对手退出,类似“打伤了你这如花似玉的脸,可不要哭”的恐吓声连薛瑜都听见了。
台上有人大摇其头,“当真是不讲究,礼义廉耻不存!”
刚带着属于薛琅的笔记手稿上台的伍明从他背后走过,哼了一声,“大姓里说习武是炼身以修身,小娘子们为君子道所教化,修身养性,怎就是不讲究?”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方才想为小娘子们辩驳的薛瑜忍住笑,静静看着比武开始。
武学本就是实力为先,没有哪个地方比这里的习武者人数更多了。士族们虽有不满,但也被大声宣布的“此次君子之试,不伤不辱”压了下去。礼部的人虽然来得多,但都是文臣,在连续找皇帝进言被瞪回去之后,只能哭丧着脸写给还在京中的太常寺众人的信,指望着那群最守古礼的疯子能让君主之后回心转意。但眼下发生的事,却是无人阻止了。
在最初发现对手性别改变的惊讶和抗议后,发觉无法改变这个现实,轻视女武者的郎君们有心将他们眼中的花拳绣腿打得落花流水,来证明只有他们才是强悍的武者。
然而第一场比武结束,胜负已分。虽然多数女武者输了,但并非无人取胜。
“那是你们没碰上真正的强人!等之后我们上台碰上,非要叫你们尝尝厉害!”
输了的郎君垂头丧气,人群里不乏这样的叫嚣,输了比试的小娘子们却不这样想,她们眼神晶亮,挨个来拥抱获胜的女孩们。
“真厉害!快多休息一会,下一场比试,要他们好看!”女孩们凑在一起加油打气。
先天力量所限,大部分赢了比试的少女也赢得并不轻松,围在最快结束比试把嘴巴不干不净对手锤到地上的伍九娘讨教经验,伍九娘毫不藏私,在台下轻声与他们说着之后可以发挥的优势所在。
原本下台后是分成胜者和败者两个区域准备下一场比武,然而这一次,却是两个武者群体分开,一边热情洋溢气氛正好,一边既有斗红了眼的斗鸡,又有无敌自信的吹牛者。从台上看去,倒是有几分喜剧效果。
薛琅被禁足到比武的最后一天才能出来,薛瑜旁边空着,见到下方女孩们的胜利,难免将一部分找人分享高兴的念头挪到了皇帝身上。
之前台下气氛紧张,她也关注着女孩们的比试,不曾注意身边,这时候偏头一看却发现不对。
皇帝上身挺拔,面色沉沉淡漠,倒是和平常区别不大。只是几案下不知何时堆了一团粉末,台下传来一阵欢呼声,与此同时,他手中明显取自附近河湖中的鹅卵石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声,碎成了几部分。
等等,那些粉末,不会是捏出来的石粉吧?
电光火石之间,薛瑜将之前的所有不对劲联系到了一起。糟糕,皇帝这个暴躁的状态,怕是发病了!他在以极强的毅力和最了解头痛病的医疗支持下,维持着强大、暴躁、却不至于疯狂的君主形象。
回想过去,似乎皇帝的变化在九月九之前就有了些许预兆。难怪暴雨夜他要亲自出来救人,与其说是爱子心切,不如说是在给所有人刻下他还强大有力的印象。
“何事?”皇帝语调沉沉,手中一抹灰色粉末簌簌而落。
薛瑜脑筋飞快转动,“啊、啊是这样的。儿见台下如此多强手,我大齐兵强马壮,实乃幸事,不禁想请陛下评点一番。另则,儿随陛下习武月余,几天后就要上台比试,不知儿在众多英豪中,能排上几位?”
皇帝果然被分散了注意力,扫过台下开始的第二轮比试,“不必评点,你看就是。至于排名高低,既见英豪,当盛争胜之心!”
薛瑜照对皇帝平时的了解翻译了一下,不说名次,只谈争胜,也就是说,最好一直赢下去。
阿这。总觉得要是没拿第一回来,头会像石头一样被捏爆呢。虽然更可能是错觉,但显然拿不回来大概率没有好果子吃,现在她的训练已经翻倍,让她在崩溃边缘横跳,再翻倍一次……
薛瑜艰难吞咽了一下,“儿明白。”
台下的比试薛瑜已经看不进去了,背地里迅速敲系统:[明天凑够次数就能开启新抽奖,你给我刷新一个武力值增幅怎么样?]
系统:[商城并无此物。]
薛瑜:[我要你何用??]
虽然早知道系统不靠谱,但被这样明确拒绝,薛瑜还是想暴力殴打系统。但被坑多了也就习惯了,她没有沉浸在系统无用的头疼中,认真思考起找男主学几个小技巧应试的可能性。
虽然临时抱佛脚不可取,但也有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
刚刚拎着食盒绕路走过校场外的方锦湖停下脚步,场内的欢呼和怒喝声不绝,是整个行宫最热烈的地方。他捻了捻手心一朵苜蓿紫花,忽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