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门前在扎灯山。

就要扎好,虽未到放灯之时,观者还有很多,一点一滴看着灯山形成,也是一种乐趣。

崔娴也陪着五位娘娘来观灯山,但五个娘娘没有多少兴趣,用空洞的眼神盯着忙碌的工匠与百姓。

江杏儿低声问:“官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快了,”崔娴同样低声答道。若快三月底便能听到好消息,若慢四月下旬同样也能听到消息,若是到四月结束,还没消息传来,丈夫此行九死一生了。换别人能投降契丹,丈夫到如今这种地位,宁死也不能投降契丹的。其实此时,每过一天,便是一种痛苦的煎熬。

大家兴趣都不高,转了转回家,吕公著坐在郑家在等她们回来。

先行了礼,然后对崔娴说道:“人已经出发。”

崔娴脸sè松了松,这次朝廷旨意很快,自己将信托吕公著交给吴育,吴育交给皇上,再到下诏让张亢回来,前后只用了六天时间。代州她未去过,但去过西北,从代州到京城肯定没有渭州到京城的路远,不过河东路道路不平坦,可以想像,张亢为了抢时间,或者朝廷钦差为了抢时间,这一路赶的。看着皇宫,低声说道:“谢过皇上了。”

速度快得惊人,赵祯散朝,看了信后,终于明白郑朗最终的逃跑办法,觉得匪夷所思,但细想,确实是一个好办法。立即下令让张亢回来,并且从京城挑选三千名jīng骑,包括所有的女真战士。

堕落得没有郑朗想像的慢。一是后面添加第三批人进入,成了鲶鱼效应,二他们还保留着原来的骄傲,认为自己是宋朝最强大的战士,一时半会没有放松,三是呆在军营,野蛮度比后来的女真人高。接触先进文明没有郑朗想的快。此时这支女真人战士,确实还是宋朝最强大的军队。

但赵祯诏书即便盖上玉玺,也未必有效,还得经两制官动笔按词头写成正规诏书后。这份诏书才能成为真正的诏书。若是两制官觉得不妥,有权把词头封还,说词头是好听的说法,也就是皇帝未成形的诏书。这是进一步对皇权进行监督,防止皇权滥用。

此制汉有例,不多,唐初成形。宋朝发扬光大,到赵祯时才真正成形。先是给事中与中书舍人,结果延伸到翰林学士与知制诰。看了诏书后,两制有官员问:“陛下,为何调兵?”

这是最强的三千铁骑,国家太平无事,为何无缘无故调动?

赵祯淡淡说了一句:“自海上救郑朗。”

两制官员什么都不问了,将此诏拟成正规诏书。自京城调动军队。赵祯又冰冷地说:“勿得泄露。”

谁敢泄露。

即便三千铁骑就能将郑朗救回来?也不大相信。难道郑朗有办法逃到海边?契丹人也不是傻子。

张亢一到京城,便让赵祯召进皇宫,还是目无表情地说:“张卿。这是郑朗妻子崔娘子的信,你看一看。”

密旨里说过,张亢心中有数,又看了一眼,说道:“陛下,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海上风大,你要小心。”

“是。”

“去吧。”赵祯目送张亢离开,心中还是很紧张。崔娴揭开真相,赵祯也知道没有那么简单,郑朗此时还是很危险。忽然一笑。虽然郑朗这次真的很危险,但他这一生活得丰富多彩,举朝大臣无一人能及。然后眺望着远处,笑容慢慢变得温柔。心里叹道,当年太祖遇赵普,刘备遇诸葛亮。符坚遇王猛,也不过如此吧。

一个大臣不仅为自己,为自己的女儿,都将命豁出去,这样的大臣,还能说什么?

张亢带着三千铁骑出发,京城许多大臣在议论着这件事。

与两制官员一样的不解,如今国家太平无事,这三千最强的骑兵往东去做什么?纷纷议论。其实还是防止有人不顾后果泄露的,不仅是贾昌朝,郑朗隐形的政敌不是没有。

只要一泄露,契丹从那边将线一切,不要说这三千人实际只取其中三百女真士兵,其他汉人骑兵是混淆大家注意力的,就是将这三千士兵全部带走又能做什么?

东风徐来,chūn天回归,但人归不归,未知。

……

车驾过了长chūn(松原西南塔虎城,非今长chūn),还要往东北行三十五里地,哪里有一大湖,契丹人叫它鱼儿泺(今查干湖,非是度娘月亮泡,老午差点上当)。这里便是契丹chūn捺钵的主要地点。

鱼儿泺直通混同江,能钩到一种大型鱼海洋回游鱼,牛鱼,又叫鳇鱼,乃是一种大型食肉xìng鱼类,最长能达到五米以上,体重两吨。不但形如小牛,受惊动后能发出一种很大的声音,如同大牛,可传一里路。

某些方面却颇象河豚,身上长着一种特别的毒素,毒xìng比河豚更大,往往能将附近的鱼毒死,有时候还能将自己弄死。然去掉毒素后,肉质十分鲜美。契丹chūn捺钵一小半便是对着这种牛鱼来的。

同时还有几处活动地点,混同江,但多活动在上游鸭子河(北松花江),或者长chūn河(挞鲁河),一般先鱼,后猎,最后shè雁,早从正月开始,迟从二月初开始,结束时早为三月末,晚为四月初。

今年应是比较晚的。

二月初二,车驾才徐徐驶向鱼儿泺。

不巧的是,郑朗又在路上病倒。他是文人,久居南方,北方寒冷的天气没法子适应,受寒生病能理解。没办法,辽兴宗只好命人将郑朗放在车内拉着,不能半路丢下来,辽兴宗也不大放心,五月将近,得将郑朗看好了。估计南朝也会过不久再派使者过来,然后抛出最后一封奏折,这有一个转变过程的。过了这么长时间,南朝君臣必然生疑,看到这封伪制的诏书,就会做一些不好的傻事。到时候郑朗心灰意冷,不得投降契丹也得投降了。

五月之期并不长,不能让其他意外发生。不过随了大队人马,又到了契丹深处的长chūn州。辽兴宗jǐng惕心也没有那么高。逃吧,往哪里逃?

一会到了鱼儿泺,此时冰层很厚,就在湖面上搭起帐蓬。天sè晚了下来,明天接受女真各酋长的拜见后,正式钩鱼。

萧耨斤带着萧观音来到帐蓬。

看着郑朗病怏怏的样子,萧耨斤不满地说:“郑卿。这便是你的武勇?”

郑朗想翻白眼,强行忍着,起来请安。

“你躺着,本宫问你,你今年多大,往后年增长,身体更弱。”

“启禀太后,男子三十到五十之间。正是身体最强壮的时候,过了五十后,身体才能称为越来越弱。”

“你五十岁时。她才多大?”萧耨斤拍了拍萧观音。

“太后,能否让萧小娘子回避一下。”郑朗真的无语了。

“为什么要回避,我们契丹女子不是你们中原女子,不需要忸忸怩怩……萧观音岁数太小,不适合你,若你有心,本宫替你挑一个好女子。”

郑朗冒汗,心里想,你能挑出什么好女子?

“不急,想好了。五月给本宫一个答复。”萧耨斤说着,要拉萧观音走。

萧观音嗲声嗲气地说:“姑姑,我要学字。”

“好,那你就留下来吧,”萧耨斤没有强勉拉她离开,对郑朗的德cāo。这个老太后神志还是十分清醒,知道郑朗不会做出禽兽不如的事。

萧耨斤离开,萧观音冲她背影吐了吐舌头。这个小姑娘鬼jīng鬼jīng的,刚才坐在萧耨斤边上一直在装小淑女,也知道害怕这个猛姑姑。郑朗呵呵一笑,说道:“你写字吧,我坐在边上看着。”

“郑相公,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

“你要娶我为妻?”萧观音一本正经地问。

郑朗额头滴下大滴的汗水,大半天反问:“你听谁说的?”

“外面的人都这样说。”

“没有这回事,那是我与你们契丹陛下的一个约定。他认为我回不了宋朝,但我肯定能回宋朝的。所以我与你不存在婚约,你知道吗?萧观音这么漂亮,将来一定会找一个很有本事的如意郎君,而不是我,到了你长大时,我老了。”郑朗答道。也不怕她告诉萧惠,自己想回宋朝,谁不知?自己对回宋朝没有信心,谁相信?说了也没有关系。

“那是假的?”

“是假的。”

“哦,我写字,”还小,不懂,开始磨墨写字。

郭逵走过来也摇头,若不是那个疯太后,何需整出这件事,问:“郑相公,身体可好了一些?”

“比昨天好了许多,看来平时多食肉,身体果然会更强壮,想生病都不容易。”郑朗低声说道:“但不急,明天起来大不了只能看看钩鱼,他们没有那么快会来,来了也很麻烦,冰雪封路,还不知道沿海有没有冰块。”

“我心悬着。”

“放心吧。我在想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若是鼓励百姓养猪,猪肉价践,吃肉的人多,我们宋人会不会身体也会更强壮?”

这个意义非同小可,论军纪与斗志的强大,非是吐蕃人、契丹人与党项人,乃是宋人。弱的是身体素质,将从中御造成的文官胡乱指挥,苟且偷安的思想,缺少骑兵。若将这四项缺点改正,再加上宋朝庞大的军队数量,将会威震四方。

“猪肉臊味太重……”

“这个也许能解决。”说阉割掉猪身上那陀东西后,猪肉便不会臊腥,其实后世的猪肉多是圈养的,一样有臊味,臊味轻的散放猪肉很少了,实际是北方人吃牛羊肉惯了,不习惯吃猪肉。郑朗在南方却看到许多百姓食猪肉,崔娴不让自己吃,可吃了几回,也未见多难吃。这些都是小问题,关健还是能否回去。

刘菲儿端上茶,说道:“郭将军,请用茶。”

“谢过刘娘子,”郭逵接过茶盏,看了看这个俏丽的小姑娘,她就站在边上,她往这里一站,两人不好再正事,郭逵胡侃道:“真冷啊,没有想到二月来临,这里还如此之冷。”

“往北更冷,对了,仲通,对兵士们通知一声,这里人烟稀少,山大林深,往往几十里路不见一户人家。不得随意乱走,若迷了路,有可能再也回不来。”

“是啊,郭将军,郑相公说得很对哎,不但会迷路,在帐蓬里还好一点,不在帐蓬里,一到夜晚很冷。只要迷路,晚上不能回来,就能活活冻死。”

“好,我这就去通知属下。”

郭逵走出去,刘菲儿轻声问道:“郑相公,可安好些?”

连续病了两次,但让四婢看到这个宋朝大臣脾气古怪的一面。一旦病倒后,怕让人看到他虚弱的样子,除了身边几个贴身侍卫外,拒绝别人探望,往往大夫都不接见。直到身体渐渐康复,才接见外客。

几个姐妹私下里嘀咕,这叫死要面子活受罪。但其他时候还好,是一个谦谦君子,脾气温和,说话也十分客气。就是不让她们陪寝,也让她们失望。

郑朗道:“好了许多,大约明天能下床。”

“那太好啦,明天你可以看到我们契丹钩鱼,场面很壮观的。”

“哦,”郑朗淡淡说道,可心中却生起一种寒气。你是汉人,什么时候成了我们契丹。一个我们二字,使他在心中不由想到了幽云十六州,不大好收复的。

胡思乱想一会,又教了萧观音一会字,辽兴宗从外面闯进来,看着郑朗问:“郑卿,身体可康否?”

对郑朗的身体他也头痛,难不成以后一到天冷,只能让他呆在幽州室内?

“今天大好,谢陛下关心。”

“郑卿,平时得多穿一些衣服啊,这样子可不行,朕鱼儿泺之后,还准备如黑水泺。”

“什么时候如黑水泺?”郑朗淡淡问,然心中却象听到一道炸雷。

若辽兴宗真的打算如黑水泺,麻烦就大了。

“十几天吧。”辽兴宗道。他也没有想到如黑水泺会对郑朗造成什么影响,答得很随便。

然而刚准备进帐的郭逵听到后,同样也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