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三十九章 各有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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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小皇帝的表情,郑朗于心有些不忍。
不管怎么说,这个小皇帝对大臣对百姓还是不错的。弄不好,若是他再去讨伐元昊,若大臣不进谏,元昊来降,他依然还能将元昊放走。迅速将话题转移走,进入下文。
下文则是一段很短的故事,周天子派使臣宰咀来归鲁惠公与鲁惠公儿子仲子之丧。但周天子闹了一个乌龙。鲁惠公乃是春秋一个很有作为的诸候,鲁国离周朝王都不算太远,一直与周王室保持着很关近的关系,但鲁惠公很早便死了,周天子使节来得太晚,不当,不符合丧礼。另一个乌龙更大,鲁惠公在世时,立太子姬允,可惠公死的时候,姬允还很小,于是庶长子先行摄政,左氏春秋便是从这一年拉开帷幄,开始撰记。周天子有可能就因此误解,以为姬允已死,否则怎么会让隐公继承候位。
其实这是鲁国大臣的意思,也是按照周礼,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贤,暂时将国政交给隐公管理。等姬允长大后隐公还政。后来隐公留恋不舍,导致身死。姬允主政后命运更惨,他娶了齐襄公的妹妹,刘襄公在其妹未出嫁之前两人就一直开始通歼,鲁桓公带着夫人回齐国省亲,两人正在做好事,被鲁桓公抓一个正着,襄公想遮丑,便派彭生将鲁桓公勒死在马车上。姬允便是仲子。
这是后来的事。
郑朗现在讲的只是归丧。
周王室此时开始衰落,作为忠诚于周王室的鲁国,周王室居然出现这么大的乌龙,可见对诸候的关心程度。
由此,郑朗就讲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爱人。
按照儒家的说法,想要取,必须予。
给了未必能取到,给爱未有会得到爱,努力了未必有回报。但想得到就必须付出,只有付出才有得到的希望。否则天上掉金砖啊,有,终是少,若指望这个,也不要从事耕作生产。
作为一个君王,想要大臣拥护,首先君王本身得关心大臣。一个主户,想让客户与部曲忠心,就不能过份虐待部曲与客户。一个家中长者想家庭听从他的指挥,必须为家庭作为贡献。但这份爱不是偏爱,溺爱,要做到公正,不失之仪礼。
就这么一个简短的故事,在春秋里仅是几十个字的记载,让他引出这么多话题与道理,甚至涉及到做人,治国,为君,为主。再到石碏大义灭亲。
讲微言大义,讲前后来历,讲春秋启发。
这已经远远超过一般的讲解。
最后连辽兴宗本人也听得入迷,陷了进去,隐公一段很长的,等郑朗讲完后,天色渐黑。
郑朗一拱手说道:“陛下,诸位,今天到此为止。”
一个老者从外面端来一杯热茶,恭敬地执弟子礼,献给郑朗。
辽兴宗与大臣皆扭头看刘六符,刘六符早就将头转开,不能看,是他的亲叔叔。辽兴宗大笑,冲郑朗招了招手。
郑朗走过来。
辽兴宗说道:“你说得很好,明天陪朕去延芳淀弋猎。
“喏。”郑朗也没有拒绝。
契丹人有一个习惯,正月冰底钩鱼,也就是凿冰钓鱼,二月三月放海东青打雁,不是小雁子,而是大雁天鹅,在宋朝天鹅肉很贵,到了契丹始践,味道确实不错,鲜美至极。郑朗来到契丹后多食之。倒是四五月打麋鹿,这个麋鹿肉质有些粗,不是传说中的美味。六七月凉淀坐夏,**月打虎豹,冬天关门大吉,以避严寒。
但契丹人也在进化,纯靠渔猎为生的部族越来越少,只有象北方室韦人一些部族继续保留着这种落后的生活习惯。南方许多地区开始种植、桑麻。终是落后,产量低,不是很诱人。
契丹皇帝多是四季捺钵,春在长春洲,夏在黑山,秋于伏虎林,冬于广平淀。这也是在保持祖宗的传统。然在幽州的百姓没有他这么大的活动范围,可也有他们的保持方式。例如延芳淀春季猎鹅。
有时候冬天寒冷,或者有事,契丹国主就在幽州,也会率领皇族与群臣前去延芳淀猎鹅。
但这一次……各有心思。
辽兴宗见郑朗好说话,又说道:“郑卿,请随朕去皇宫,朕在皇宫为你备下酒宴。”
“谢。”
去向幽州的皇城,辽兴宗又说道:“卿的学问果然让朕叹服。”
“陛下,过奖矣。”
“朕曾读过一些你们汉家的史书,唐太宗说能马上夺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因此立国后,转向内治,他也自以文皇帝著称。朕读到这一段时,常悠然向往。”
郑朗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默然旁听。
就象他刚才讲解儒学,是正宗的唐朝儒学见解,用他的说法便是墨氏儒学,什么仁啊爱的,对这种懦弱的儒学他持着反对意见。至于他自己的儒学,自我催眠,俺这就是正宗的儒学。实际比孔夫子的儒学已经更激进,里面掺杂着大量道家、名家、杂家、阴阳家、纵横家,特别是法家的东西。但仅是治国来说,这种儒学更有实用价值。郑朗要的也是这个。
这种激进的儒学,他不会说的,而是说唐人眼中的儒学。
可因为他变态的大脑,记忆力好,旁征博引,再加上契丹的儒学落后,他说的又生动活泼,所以听者如山,每获记录,一些儒生便当成至宝。
不但儒生,也对了契丹小皇帝的胃口。
从这一点来说,他就没有安什么好心。但也不能指望契丹小皇帝对他安什么好心。
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吧。
已经开始在交手……辽兴宗又说道:“今年我朝即将举行科考,朕想请卿主持。”
契丹也有科举,与宋朝科举不同。先是对象,对象只限定在汉人与渤海人,严禁契丹族、医卜、屠贩、奴隶与不孝、犯罪者科考。不是高抬汉人,也不是矮化汉人。之所以不让契丹族进入,是希望契丹子弟还保持着武事传统,少沾文事,以免变得懦弱。但为了汉人臣服,高抬汉族地位,抬高科举身价,所以不让一些“下践”的人进入考场。
二科考者地位不同,契丹才立国时并没有科举,辽太宗进入开封城,觉得汉人大臣举止得体,应对有度,十分仰慕。若是让契丹人来,动不动就杀就砍,还未辨解,粗话便来了,确实不大好。于是开了科举先例。形式很隆重,录取的人少,第一名多用来做翰林应奉文字,余二三人,止授从事郎,就是当皇帝秘书的。
若是在宋朝,这便意味着飞黄腾达,契丹还是一个重武的国度,这个职位并不能吸引人,能飞黄腾达的进士少之又少,于是有的大户子弟不愿出,契丹便派人强迫之。不考还不行,必须考。
辽圣宗时一年一考,录用者很少,到了辽兴宗时,渐渐受宋朝影响,三四年一考,录用者始多,每次都有好几十人。但这时契丹汉化已经深入,许多汉人在契丹执掌着宰柄,很有实权。
三便是时间不同。
郑朗伏下来说道:“陛下,不可,贵国除非乡试,省试都到了六月,臣要返回宋朝。况且臣是宋朝的臣子,怎能主持北朝科举?”
辽兴宗得意的微笑,说道:“既来之,则安之。”
郑行知,你好好呆着吧,想回去?没门!
但想用郑朗,不能将郑朗逼急,郑朗进,他便退,郑朗退他便进,说:“郑卿,无妨,若你不主持也可以,朕派其他人主持科举,你从边指导即可,然后配合考官审卷。这也是两国友好交流,相信你耽搁一些时曰,南朝天子不会生气的。”
“容臣禀报我朝陛下,才可答应。”
“准。”
辽兴宗很高兴了,只要开了第一步弓,你还有回头的箭么?说完回头与萧惠、萧慈氏奴等重臣相视一笑。
在皇城里,辽兴宗大肆款待郑朗,还将契丹高僧惠鉴喊来作陪,辽兴宗喜欢儒学,也喜欢佛教,于是封这个高僧为检校太尉。郑朗钻研过佛法,与惠鉴交谈。
大和尚对他很狐疑,问:“郑相公,老衲听闻你在杭州排佛?”
“老释教人向善,我怎敢排佛?对老释我皆很喜欢,只是不喜佛门子弟一些不法行为,天门寺的诸僧们行为让我十分失望,我在杭州,又有一些僧众挟民勒索本官,这才有了辨佛会。我辨的是真佛,而不是一些作威作福的假佛。”
“郑卿,说来听一听。”辽兴宗产生兴趣。
想听佛法,最好不过,郑朗细心地给他讲解佛法。也很小心的,不能真的蛊惑辽兴宗去做和尚,那么旁听的契丹大臣会将自己撕吃了。主要说的是积善行德,因果报应,又用儒家的仁爱,以仁为本论证。辽兴宗不是说不能马上治天下吗。就此引起话题,开国之初,必须用武力,但开国虽难,守业更难。守业必须要爱大臣,善待大臣,大臣才肯为君王服务,善待百姓,百姓才能忠于国家。这样说肯定没有问题的,杂以各种儒家经义,佛教经义,说得天花乱坠。
除了少数孔武有力,却不及的武将外,所有大臣全部听得津津有味。
辽宗再次听是目瞪口呆,连惠鉴都不停地点头。
只要不排佛就行,说佛家的好,而且说得如此有味道,为什么不赞成?
说完了,辽兴宗更加欢喜,拉着郑朗的手说:“朕恨不能早见到卿。”
太对他胃口了。
宴甚欢,过了许久才散。
回到驿馆,郭逵说道:“契丹皇帝让你主持科举,用心不轨。”
“必然,大家各有各的目标罢了。”
“我就担心朝廷闻听后,会有风闻。”对郑朗做法,郭逵不排斥。郑朗有郑朗的计划,契丹有契丹的计划,这样也好,省得直接逼问,马上翻目成仇。若是郑朗屡屡说不同意,最后契丹恼羞成怒之下,郑朗与自己命运可不是苏武,休想啦。即便能吃了那个苦,人家契丹也不会给你机会,必杀,而不是流放。
他担心的是宋朝国内,有一个贾昌朝在做首相,郑朗与他又有不和,出现问题,鞭长莫及,会很麻烦的。
郑朗道:“我写信给陛下。”
写了两封信,一封信是刚才与辽兴宗的对话,我是不同意的,陛下你看怎么办。又说臣安好之,请陛下对臣家人报信,务必持念之,使之心安。这里用了三个之,皆是将最后一撇刻意拖长。
然后写了一封密信,信上说契丹恐怕对臣不轨,想要将臣留下来,请派出使者前来交涉。可这封密信却没有做任何记号。
将张海喊来,一路与他交谈,此人很机灵,否则当初不会只有二十几人,最后将宋朝京西路闹得天翻地覆。但进入军中后,听说宋朝在西北种种战绩,还有狄青南下,迅速平灭南蛮,让他心中戚戚,想想怎能不后怕?
这一想,对郑朗很是感激。
并且还不错,郑朗在军中武将们威望很高的,看到张海勇猛,将他提为一个小都头,成了宋朝禁军一个小军官。
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郑朗对他说:“你回去时,契丹必会用理由搜查你,你要想方设法将这封密信给他们查到,但又不能让他们起疑。”
这封密信不是写给赵祉看的,而是写给辽兴宗看的。给赵祯看的却是那封公开信函。
又说道:“若是皇帝接见你,看有何人在侧,有大臣在边上,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要往深里说。没有大臣在边上,只有太监与宫女,你则问一句,就说我说的,请陛下勿要将你的话传出去。然后再说臣在这里安好,请陛下不用担心,但臣担心国内,担心朝堂有人诬陷臣,那么臣在契丹局势会十分凶险。”
“喏。”
“再去我家中一趟,因为书信有可能被搜查,我就不写信了,你对他们说,我在契丹一切安好,请他们放心。”
“喏。”
没有那么简单,契丹也不可能就让张海轻易的回去。只能看张海的表现。
第二天,辽兴宗带着近千号人,来到幽州城东南九十里的延芳淀。
此时不仅是幽州多湖泊,河北也有许多湖泊,不深,但很多,甚至宋朝还培育出耐寒的稻谷种于河北,只是产量很低。延芳淀是其中最大的湖泊之一,方圆数百里。
放眼是处,长着许多青色的茭白与芦苇,芦苇叶还没有完全发起来,夹杂在去年冬天的黄杆黄叶里,半青半黄,十分可爱。湖面上还长着一些耐寒的菱角,才放出一小点点碎叶。(务要怀疑,确实有菱,其实我也在怀疑)草木丰盛,许多候鸟来此栖息,其间多有契丹人喜欢捕猎的天鹅。
国主亲临,也要准备一些礼仪,诸多卫士着墨绿衣,拿出连锤、鹰食以及海东青,列于湖畔。
郑朗在宋朝未看到过,这次来除了斗智斗法外,也是准备休息疗养的,聚精会神的观看。忽然一个美妇牵着一个更美丽的小萝莉走过来。
小萝莉问:“你就是郑朗?”
小女孩子长得真的很漂亮,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赵祯那个女儿长得也很美丽,不过郑朗将赵祯看作君,看作兄弟,心中旁无杂念,即便美如天仙,他也不会产生其他的想法,以免亵渎。于是郑朗点头,说:“是。”
“听娘娘说你是天下最有学问的人?”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那敢称最有学问。”
小女孩子扭过头,看着美妇人。美妇人施了一礼,说道:“我是魏国公的妻子。”
郑朗有些愣神。
魏国公便是萧惠,萧惠又是萧耨斤的弟弟,可萧惠却是保皇派,而不是太后派,关系有些错综复杂。但作为萧惠本人,肯定希望辽兴宗母子和好,他这个做国舅的才有脸面。
郑朗昨天讲大隧,让萧惠十分欢喜,晚上宴散,萧惠还与郑朗依依惜别。
问题不在萧惠身上,而是在这个小女孩身上。
这时代有三大艳媛,最美丽的恐怕是西夏那个没移氏,否则元昊不会发疯如此。虽元昊本身是一个疯子。
看到此女后,元昊不顾儿子感受,不顾大臣的反对,立即将她抢过来做皇后,并且于天都山建造庞大的皇宫,金屋藏娇。
若不是美丽到了极点,元昊万万不会这样做的。即便是野利的美妻没藏氏,也没有让元昊发疯。
最乖巧宜人的便是赵祯的贵妃张氏,这是赵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张氏一去,赵祯萎靡不振,以至后来都发生精神失常的事。未见到过,但能看到她在赵祯心中地位。后宫中不乏美女的,例如自己见到的苗贵妃,亮艳不亚于崔娴,放在后世,也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大明星。一对比,可见张氏之美。
但最有才华的便是萧观音。
难道……他弯下腰,好奇地问:“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字?”
契丹没有那么多忌讳,礼教观念淡薄,许多贵族女子由于安心读书,学问还胜过男子,让契丹出了许多才女,不仅是萧观音一人。例如辽景帝的二弟耶律隆庆王妃便才气过人,从小就很聪明,博览经史,能于文词,其歌咏诗赋一出,便传遍朝野,脍炙人口。还写得一手好字,作一手好画,所画屏扇,比黄金还贵。而且轻财重义,广延群彦,座客常满,曰无虚席,每商榷古今,谈论兴亡,坐者耸听。或读书至房杜传,则慨然兴叹,自唯有匡君之术,只是出身为女子,无奈之。这才是契丹第一才女,而非是萧观音。
但估计耶律隆庆娶到这样的女子为王妃,压力不会小。
因此,郑朗问小姑娘的名字,在契丹不算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