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今生事今生毕,她今生都不禽兽为娘和自己前世的冤屈报仇雪恨了,难道还能指望来生,或者指望老天爷降下报应来给恶人不成?

便是她已打定主意这辈子不会嫁人了,自然也就不会有孩子,可那又怎么样?“死去元知万事空”,还管什么香火什么传承呢,不过是给后面的人看的而已!

韩征眼里再次闪过一抹兴味,这丫头竟还是个不落窠臼,不在乎世俗风俗传承的,不怪看起来一点不符合她年纪的沉稳与从容,她根本就是十来岁的身体,二十岁的心啊!

他声音里染上了一抹笑意,“这么说来,你没想过要求本督提拔施延昌,让他飞黄腾达了?”

施清如点头:“回督主,的确如此,我不但没想过要求督主提拔他,若督主真有那个意思,我反倒还要求督主不要那么做,对常宁伯府亦是一样。没道理他们直接间接害死了我娘,我还要以德报怨,以自己的血肉为他们换取翻倍的富贵荣华,还求督主成全小女的这点念想。”

本来她没想今日就求督主不让施延昌和常宁伯府得偿所愿的,但既然话已说到这个地步了,那便先求了督主也无妨,反正迟早她都要求的。

韩征端起茶杯,以杯盖刮了好几次浮在面上的茶叶后,方送到嘴边慢慢吃了一口,道:“可本督恶名在外,还是个太监,你就没想过进了都督府,你借着本督的手,可能一时倒是痛快了,却痛快不了一世,等于把自己一辈子都毁了?你确定将来自己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不会后悔自己的不留后路?”

施清如这便不能说实话了,只能斟酌着道:“督主是恶名在外,可谁知道里面有多少是以讹传讹呢?我自然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将来绝不会后悔,因为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也相信,路都是越走越宽,越走越平坦的。”

韩征闻言,半晌方“嗯”了一声,“本督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他本来就想着若当年恩人的死真有蹊跷,施延昌与常宁伯府都别想再有好日子过,但又不能不顾及施清如,那总是她的亲生父亲,娘是至亲需要孝顺,难道爹就不是了?

何况她将来总要嫁人的,就算有自己给她撑腰,她也不能连个可以往来的娘家人都没有,那便不能对施延昌太绝,必须把握好度,毕竟活人比死人更重要,——所幸现在看来,施清如自己便是个再明白不过,也立得起来的,倒是不必有后顾之忧了!

施清如听得韩征下逐客令了,忙恭声应了“是”,屈膝一礼,却行退了出去。

小杜子见她出来了,忙迎上前低声道:“姑娘,没事儿吧?我干爹是不是果如我所说的,是个好人啊?”

施清如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笑道:“督主果然是个极好,极和善之人。”

就是长得比她一直以来都以为的还要更好看得多,她竟然从来没发现过,是有多瞎啊?

第八十四章 安心住下(四更)

小杜子闻言,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了,道:“姑娘也觉得我干爹好,我就放心了。时辰不早了,我送姑娘回去歇息吧,明儿我就让人给姑娘搭小厨房,争取后日姑娘就能用了。”

那应当后日的这时候,他干爹便能有施姑娘亲手做的宵夜吃了吧?真是太好了!

施清如忙向小杜子道了谢,二人一路说着话儿,回了撷芳阁。

桃子正等得望穿秋水,见施清如终于回来了,忙上下前后都看了一遍,见她的确安然无恙,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回去。

惹得小杜子又是一阵翻白眼儿,看在施清如的面子上,没有与桃子一般见识,只与施清如行了礼,便退下了。

施清如这才低声安抚起桃子来:“督主也跟我们一样,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难道还能吃了我不成?让你只管安心,你就安心便是。”

随即又让范嫂子打了热水来,梳洗一番后,宽衣歇下了。

次日,施清如一夜好梦起来后,自是精神焕发。

她刚用过早膳,小杜子便带人来搭小厨房了,给人安排好后,他进了屋里,笑嘻嘻给施清如行礼后,道:“姑娘,不知道您都会做些什么菜?我以后让大厨房每日都给您每样食材都送些来,您觉着怎么样?”

施清如当然知道小杜子对此事这般上心都是为了韩公公,也受了他热情与积极的感染,笑道:“我会做的菜不多,但会熬不少品种的粥和汤,以后我次日要做什么粥汤,就先列个单子给范妈妈,让范妈妈送去大厨房,按需取用食材吧,也省得不必要的浪费。”

小杜子就喜欢她这份以后会安心在都督府过日子的态度和架势,笑道:“那就听姑娘的。”

虽说他干爹差什么也不会差了银子,可以后施姑娘便是都督府的主母了,这些事当然得听她的。

施清如又与小杜子闲话了几句,便状似无意的问起韩征来:“督主怕是一早就进宫去了吧?”

小杜子见她关心自家干爹,忙笑道:“是啊,干爹一早就进了宫去,本来我也该随侍在侧的,干爹却让我留下,听姑娘差遣,可见干爹是真对姑娘上了心。”

施清如闻言,就想到了韩征美玉一般的脸,脸莫名发起热来,道:“督主不过是可怜我罢了……那督主可有留下什么话吗?”

她昨晚求他的不要让施延昌和常宁伯得偿所愿,他只说‘知道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真这样做?

她临睡前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当然,也因为……想到他的俊美恍了好几次神,可到底因为终于回了自己真正的家,她身心都太放松了,竟然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还睡得极好,连身都没翻一下。

小杜子有些莫名,“干爹每日都要进宫,有时候还接连几日都待在宫里,不回来的,从来没留过什么话儿啊,难道干爹该留什么话儿不成?哦,我明白了,姑娘是想问干爹有没有留话儿给您吧?您放心,等干爹回来了我就禀告他,以后再出门前,一定打发人先过来知会姑娘。”

施清如的脸就更烫了,小杜子这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是那个意思吗?

她正要再说,有小太监跑了进来,行礼后与小杜子道:“杜哥,施姑娘家打发人给施姑娘请安送东西来了。”

小杜子便看向了施清如,“姑娘,您要见吗?”

做得出卖女求荣之事来的人家,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可那总是施姑娘的娘家,且看她自己吧。

施清如如果没猜错,来人定是林妈妈,她当然不会见,笑道:“东西留下即可,人就不见了,我这还忙着呢。”

小杜子莫名松了一口气,笑得更欢了:“那就听姑娘的。”说完吩咐那小太监,“姑娘的话听见了?还不快去!”

虽然不厚道,但他其实是盼着施姑娘不亲近娘家人,甚至与他们断了往来的,那她便会将心都用到对他干爹好上,自然他干爹也会因此待她更好,夫妻两个和和美美的,岂非皆大欢喜?反正那样的所谓娘家,不要也罢!

那小太监忙应声自去了。

小杜子方继续陪施清如说起话儿来。

一时方才那小太监去而复返,还带了好几个箱笼回来,行礼后笑道:“回施姑娘,您家里那位妈妈……”

话才起了个头,就让小杜子给打断了,“什么姑娘家里,都督府如今才是姑娘的家。”

后者便忙改了口:“施家那位妈妈说这几箱衣裳首饰都是姑娘平常用惯的,先送过来给姑娘用着,以后还会再与姑娘送来的,让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也只管打发人回去说一声便是。”

施清如微微一笑:“就这些便够了,难道督主还会委屈了我不成?”

小杜子忙附和,“就是,我们都督府什么没有?以后若施家再送东西来,就这样回了他们。”

小杜子年纪是不大,却早已是个人精儿,如何看不明白施家这是送了施清如进都督府,得了一次好处不算,还想以后一直都有连绵不断的好处?别说他干爹了,连他小杜子都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小太监忙恭恭敬敬的应了“是”,施清如自不会让他接连几趟的白跑,让桃子打赏了他和随他搬箱笼进来的几个小太监,小杜子方打发了他们。

却是刚打发了他们,又有另外的小太监来回小杜子事——偌大都督府的家,他早已当得大半个了,自然成日里都是忙不完的事。

施清如便也不耽误他了,带着桃子送了他到门外,看着他走远了,方折回屋里,打开了林妈妈才送来的箱笼。

就见里面除了施清如这些日子做的衣裳打的首饰以外,还添了好些更精巧更名贵的首饰布匹等,急忙之间要采买到这么多东西可不容易,只怕都是从张氏的私库里翻出来的。

施清如就轻笑起来:“张氏这可真是下大本钱了,这些东西应该都是她为陈嬿准备的嫁妆吧?如今却只能便宜我了。”

也足见张氏有多做贼心虚,虽已成功将她送进了都督府,心里依然一点儿底都没有,尤其她还刚过了河,就大有要拆桥的趋势。

桃子如今简直恨死张氏与施延昌了,道:“这点东西算什么,比起小姐的一辈子,简直不值一提,他们既然无情无义,小姐以后自然也不用再与他们往来,大家桥归桥路归路最好!”

当初她也是亲娘死了,被后娘撺掇着她爹给卖了的,如今她家小姐又是如此,甚至后半辈子比她还要更无望,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施清如见桃子气鼓鼓的,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脸,方笑道:“你这又是充的哪门子荆轲聂政?我不是说了,我自有主张吗……喏,这个给你,这下总高兴了吗?”

一边说,一边自装首饰的匣子里捡了对赤金绞丝的镯子递给桃子。

换来桃子的白眼儿,“我这都是为了谁啊?人家心里一直火烧火燎的,小姐倒是一点儿不着急。”

施清如却是笑容不变,现在该上火的人,可不是她,她当然没什么可着急的。

彼时‘该上火’的人之一林妈妈正坐在回施府的马车上,脸阴得能滴出水来。

施清如那小贱人还真是刚过了河,就急着拆桥,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呢,难道她真以为她已经进了都督府,以后便没有求着伯府和老爷太太的时候了?简直可笑,韩公公可是太监,再权势滔天,难道还能让她倚靠一辈子不成?

何况韩公公今日能留下她,明日就能留下别人送去的女人,她还真以为自己独一无二了不成,这世上比她漂亮,比她乖巧的女子可多了去了,以后且有她哭的时候!

可问题是,现在她回去该怎么向太太交代?太太可给她下了严令,今日必须要亲见到施清如的!

还有那位柳公公之前答应的会让伯爷补市舶司使的缺,也让老爷升一升的承诺,不会也因施清如而变卦吧?那大小姐的亲事岂不是也又要生变了?可该如何是好……

施清如用了午膳,刚午睡起来,小杜子便着人给她送了好些绫罗绸缎来,从缂丝、蜀锦、杭绸到缭绫,应有尽有,流光溢彩的摆得榻上和桌子上都是。

直把桃子看得目瞪口呆,小小声与施清如道:“小姐,这么多缎子都做成衣裳,您怕是十年也穿不完吧?”

奉小杜子之命送缎子过来的小太监还赔笑道:“施姑娘,杜哥说首饰府里的库房没有,已经着人去与内务府的人说了,尽快给施姑娘送最时新的式样来,还请姑娘先略将就几日,总归都督府委屈了谁,也断不会委屈了您的。”

施清如向他道了谢,又打了赏,将人送走后,方看向桃子笑道:“怎么样,在这里是不是比在施府好十倍不止啊?”

桃子虽被流光溢彩的缎子晃花了眼,据此也能想到过几日送来的首饰,势必也都是她见都没见过的精致名贵,对都督府的大手笔忍不住咂舌,却还是保持着清醒,低声道:“吃穿用度的确比在施府好了十倍不止,可小姐将来怎么办,还有整整几十年呢,可不是一日两日,也不是一年两年……”

施清如打断了她:“既然你也说现在比之前在施府好十倍,那就行了,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不然传到了督主耳朵里,我可救不了你。”

这丫头怎么偏在这上头钻牛角尖儿了,虽然知道她都是因为担心她,那她也得相信她不是?

桃子闻言,想到韩公公的“赫赫威名”,这才没有再说。

次日,撷芳阁的小厨房搭好了,晾了一日,又把该添置的东西都添齐后,第三日上,总算可以投用了。

施清如当天便熬了安神补脑的天麻乳鸽汤,还加了玉竹枸杞首乌黄芪在里面,在砂锅里小火煨了两个时辰后,一揭开锅盖,立时便清香扑鼻。

可惜韩征是夜留宿宫中,根本没回都督府,最后一锅好汤都进了小杜子的肚子。

直吃得小杜子是赞不绝口,“姑娘,您这手艺可真好,一点不输给府里的大厨呢,不过您刚说您还加了几味药材在里面?难怪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儿,这个府里的大厨可就没您懂了,等明儿干爹回府后,喝了您亲手炖的汤,一定会很高兴的。”

施清如一开始还有些遗憾韩公公没喝上自己精心熬的汤,不过想到来日方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便也不觉得遗憾了,笑道:“你不是说过督主有头疼的老毛病吗?这药补终究不如食补,所以我加了治头疼的天麻和补气的几位药材在里面,督主若能隔几日便吃一次,吃上三五个月的,应当就能有效果了。”

小杜子忙笑道:“姑娘真是有心了,那您明儿还炖汤吗?明儿干爹应该会回府了。”

施清如笑道:“自然要炖的。”

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能为韩公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不知道多高兴。

小杜子就更喜形于色了,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才打着灯笼离开了撷芳阁。

韩征翌日却仍是没喝上施清如熬的汤,他回府便已快二更了,连衣裳都顾不得换,便立时招了几个心腹到书房议事,直到快交四更才议完,然后梳洗一番,便又进了宫去,又是好几日都没回府。

不但他忙得不见人影,小杜子也跟着不见了人影。

施清如每日除了熬汤熬粥,便实在闲得无事可做了,索性带着桃子,给韩征做起靴子来,——幸好她前几日问了小杜子韩征脚的尺寸,不然主仆两个每日就真只能大眼瞪小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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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谋划未来

如此进了五月,天气一日比一日的热了,施清如终于再次见到了韩征。

照旧是小杜子来撷芳阁请的她,见她空手就要随他去,小杜子还有些失望,“姑娘,您今儿没熬汤吗?”

也是,干爹这些日子几乎就没回过府,总不能让施姑娘每日都在厨房烟熏火燎的白费功夫吧?

施清如明白小杜子的意思,不由有些赧然,“我今儿的确没熬汤,是熬的粟米粥,可我晚膳用了一半,总不能把剩下的给督主送去吧?”那也太不尊重韩公公了。

不想小杜子却道:“姑娘又没有弄脏剩下的那一半,就给干爹带去吧,正好他老人家晚膳没怎么用。”

这么多天了,干爹还没尝过施姑娘的手艺呢,他敢说他尝过后,一定会喜欢,那可是饱含了施姑娘的一片心意,与府里厨子做的怎么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