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长得不高兴,但顾青的自信还是很足够的。

仔细回忆从认识皇甫思思以来她与自己的种种交集,顾青赫然发觉,皇甫思思这姑娘好像对他很主动,若是换了前世,顾青自然不足为奇。

前世的姑娘们热情奔放,喜欢一个男人便大胆说出口,大胆追求。含蓄点的送早餐,送水,想方设法创造共处的机会,外向点的更是当面表白,热情得像一团岩浆直接淋在脸上,烫得顾青有多远躲多远。

所以这一世居然仍有女人喜欢他,顾青表示毫不意外。

两辈子都有着无处安放的魅力,事实证明无论古代还是现代,女人的眼睛都不瞎,总会有女人喜欢他这种忧郁型的男子,皇甫思思显然就是又一个被他的迷人魅力所倾倒的女子……

“侯爷不是说过,那个女掌柜太主动,目的不明吗?”韩介一语直刺人心:“她会不会是为了故意接近您而对您热情,其实心里是颇为仇视侯爷的……”

顾青表情顿时僵硬起来,仰头望天,深呼吸。

“你的话很有道理,不排除这种可能性……”顾青缓缓道:“回到大营后自己去校场跑圈,跑废为止。”

“侯爷,为何?末将没说错话呀。”

顾青微笑:“没错难道就不能关心你的身体了吗?你是我的亲卫,好好打熬身子才能更好地保护我,乖,快去跑圈,不要挣扎了,军中无戏言。”

看着韩介落魄的身影独自离去,顾青的微笑渐渐变成冷笑。

老夫近年果真是脾气好多了,换了当初在石桥村时,哪怕你跪地叫爸爸我也把你卖了。

这狗东西据说在左卫时因太过耿直正直而被同僚排挤,左卫那群家伙恐怕对“耿直正直”的定义有什么误解。

回到帅帐,顾青掏出皇甫思思送他的一百两银饼,烛光下银饼折射出暗淡的光,顾青反复打量,一个疑问渐渐在心中越来越清晰。

如果说,皇甫思思对他如此主动是带有别的目的,那么她今日所为未免太入戏了,不仅让他白吃白喝,还借给他不菲的钱财,老实说,刚才在客栈时顾青真有一丝感动。

如果一切都是做戏,这场戏未免太真实,这个女人的演技未免太高深了。

“是真情流露,还是做戏呢?”顾青在烛光下喃喃自语。

…………

节度使府,边令诚所居院落。

夜半无人,随从领着乔装过的皇甫思思,小心避开了府里巡弋的军士,来到边令诚的房中。

解开黑色的面纱,皇甫思思那张绝世倾城的脸庞在昏暗的烛光下尤为动人,饶是边令诚这种残缺的半男之身也忍不住赞叹。

“听说今日顾青去了你的客栈,你还借给他一百两银饼?”边令诚桀桀怪笑道。

皇甫思思面若寒霜,冷冷道:“是。”

边令诚点头,赞道:“好,皇甫姑娘果真聪慧伶俐,今日一个小小的举动便得到了顾青的好感,今日以后,想必顾青对你会跟以往不同,他会拿你当朋友,不过这还不够,你要让顾青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唯命是从……”

皇甫思思忽然打断他的话,道:“边监军,顾青不会对任何人唯命是从,更不会神魂颠倒,此人之冷静,是我生平仅见。”

边令诚嘿嘿冷笑道:“那是你没用心为我做事,皇甫姑娘,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最好别在我面前演什么‘虚与委蛇’的把戏,你躲不了的,别忘了你是朝廷钦犯,你的名字至今仍在官府追缉的海捕名册里,我劝你凡事三思,莫误了自己的性命。”

皇甫思思垂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忍气吞声道:“是。”

“顾青是男人,你是女人,而且是个很美的女人,哪有男人不为美丽女人动心的事?纣王酒池肉林为了谁?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了谁?男人的德行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顾青不管怎么说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正当少年,好色慕艾的少年,怎么可能不对你动心?”

皇甫思思面颊微微一抽,轻声道:“妾身的客栈有边监军的眼线,您应该最清楚,顾青确实不曾对妾身动心。”

“呵呵,我更清楚你磨磨蹭蹭一直不温不火,难怪顾青不对你动心,你若稍微用点心思,顾青那等血气方刚的少年岂不是手到擒来?皇甫姑娘,说来说去,是你没有用心,你在拖延,你在抗拒,认识顾青那么久了,居然直到今日才稍有进展,你那点小心思以为能瞒过我么?”

皇甫思思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边监军,妾身问句不该问的,不管您与顾青有何恩怨,妾身实在想不通您让我去诱惑顾青究竟要做什么?”

边令诚冷冷道:“你是棋子,棋子落在棋盘的任何一个位置上,自然有它的用处,好好做你的事,其他的不需要你操心。”

皇甫思思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若妾身无法诱惑顾青怎么办?顾青的心性之坚韧,对女人亦难假以辞色,边监军说妾身不肯用心,岂知顾青根本就是一根呆木头,无论妾身如何诱惑都没用。”

边令诚露出狠厉之色,眼中闪过一道戾光,重重地道:“如果事不成,你仍是一颗棋子,诱惑男人不行,杀男人总会吧?总之,路摆在你面前,你自己选。”

皇甫思思身躯一颤,使劲咬着下唇,沉默地垂下头。

边令诚语气放缓了一些,轻声道:“皇甫姑娘,我知道此事难为,若然事成,我可托长安的故旧同僚通融一下,将你的名字从钦犯名册中划掉,从此你便是自由身,天高海阔,任你远走高飞,只需要你帮我把这件事圆满做成。”

皇甫思思眼中蓄满了泪,低声应是。

待皇甫思思离开屋子后,随从走了进来,凑在边令诚耳边轻声道:“监军,上次混入行军大营朝高仙芝帅帐射箭的人仍没查出蛛丝马迹,那晚他射了那一箭后仿佛凭空消失,再也没有露过面,小人实在无从查起。”

边令诚的眼睛眯了起来,表情阴沉地道:“高仙芝和顾青恐怕都怀疑是我干的,我百口莫辩,你继续明察暗访,一定要把这个人揪出来,查出他的来路,我总怀疑这个刺客与长安有关……”

“监军的意思是……”

边令诚的表情愈发阴沉:“莫问了,去查吧。”

随从离开,屋内昏暗的烛光照映在边令诚那张神情复杂的脸上,显得愈发森然阴郁。

边令诚就这样呆呆地坐着,久久不曾动弹,烛台上的蜡烛忽然发出一声轻爆,惊得他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缩起了肩,惊惶地四下张望。良久,长长呼出一口气。

冷汗已湿了后背。

…………

龟兹驻军大营。

李嗣业满头大汗走进帅帐,粗声粗气潦草地抱拳道:“侯爷,末将刚收到城外铁匠铺打造好的两百柄陌刀,尺寸和分量都不差……”

顾青没精打采躺在主位上,闻言抬起毫无神采的眼眸,懒洋洋地道:“尺寸和分量不差就好,你进来就是为了说这事儿的?”

“不是,侯爷没听出来吗?陌刀只有两百柄啊,我陌刀营将士虽是初募,却也有三百余众,只有两百柄陌刀,教末将如何分?还差一百多柄何时能发到将士们手上?”

顾青顿时尴尬了:“啊,还差一百多柄,这个……你先让将士们找根木棍凑合一下,过些日子我会补齐的。”

李嗣业焦急地道:“木棍怎能与陌刀相提并论?分量不一样,招数也不一样,侯爷,您还是快快吩咐铁匠,让他们日夜赶工,将剩下的陌刀赶紧打造出来吧。”

顾青急忙安慰道:“赶工,当然要赶工,铁匠们都一刻不停地打造陌刀呢,总得给他们一点时间……”

李嗣业露出智商被侮辱后的受伤表情:“侯爷又骗我,末将今日去铁匠铺看了,大白天的,铁匠们都在睡觉打鼾呢,哪里赶工了?侯爷,操练陌刀手一刻不能耽误,将来还要以老带新呢,如今连陌刀都凑不齐,末将如何操练他们?”

顾青愈发尴尬了,老脸涨得通红。

铁匠们都闲着,自然是无刀可造,为何无刀可造?当然是因为缺生铁。

那么,问题来了。为何缺生铁?

当然是因为没钱从胡商那里购买生铁。

短短不到一个月,三百多个陌刀手已将顾青的家底掏空了,不仅如此,连节度使府的库房也掏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些日常必需的资金。

库房的管事和账房跪在顾青面前,拔刀比划着自己的脖子,威胁顾青若再从库房支出一文钱,他们就当着他的面抹脖子。

老实说,顾青好想成全他们……

那些在城里晃荡的胡商太精明,非要坚持钱货两讫,出于龟兹城美好的经商环境的设定,顾青又不好意思下令公然抢劫,于是便造成了现在既没钱买生铁,也没钱让铁匠们开工的窘境。

没钱的日子如期而至,顾青彻底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