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二层的雅间里,常正业已经推门离去,韩清茹独自坐在窗边,对着手上的络子发呆。35xs

那络子是用五色彩线编制,雅间的门窗都关着,室内有些昏暗,韩清茹仔细辨了许久,才分清哪一股是绿色,哪一股是粉色。

方才常正业见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世,便拿出这络子叫她辨色,因为常家的血脉多半有这种世传的毛病,常正业本人更是完全分辨不清红绿两色。

韩清茹觉得自己被看破,不得不正视现实——她不光是外室所生,而且还是奸生子。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韩清茹将那络子扔到地上,抱头痛哭,她心中不住怨恨张玉莲,既然已经瞒了十几年,让她一心以为自己是韩家女,甚至想取韩清澜而代之,为何现在又告诉她?

门被人推开,有人轻轻走了进来,捡起地上的络子,轻声说了一句,“韩二小姐,你的东西掉了。”

韩清茹一惊,抬头看去,是翠微避暑山庄的佛堂里遇见的,对她流露出痴迷的落魄公子。

平时都不耐烦敷衍他,这会儿心情烦躁,更是懒得理睬,她刚冷下脸,就听许文金带着一个令人腻味的笑,道:“这是常侯爷送你的吗?”

许文金脸上的表情别有深意,韩清茹心中一惊,他都知道了!

“别怕。”许文金弯腰看着韩清茹,这原本就生得楚楚可怜的姑娘,此时巴掌大的小脸上泪痕犹在,眼角微红自带春情,愈发教人一见就想抱入怀中好好疼惜。

许文金伸出手去替韩清茹擦眼泪,韩清茹想拒绝却又因被他知晓秘密而软弱,只听他道:“常侯爷妻妾成群,儿女绕膝,你跟他,图什么呢?难道是被逼迫的?”

韩清茹闻言愣住,许文金抬起她的下巴,又道:“你跟他,还不如嫁给我,你家多出点嫁妆,咱们和和美美地过日子。闪舞.”

“呵。”韩清茹反应过来,原来许文金什么都没听到,只是自己瞎猜,她顿时冷哼一声,打掉许文金的手,不屑地道:“不劳许公子操心,许公子有这功夫,还不如琢磨琢磨怎么讨瑞安伯世子的欢心,好教他多送你几身不要的衣服裤子。”

她回京城以后打听过,这许文金说好听了是瑞安伯府的子弟,其实不过是不知多远的旁支,靠着将瑞安伯世子巴结得好,才得以同行去翠微避暑山庄。

“你!”许文金被人揭短,登时羞恼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心头却想不通为何韩清茹转眼就变了脸。

韩清茹再不欲理睬许文金,起身走向雅间外头,心里头想着方才许文金的话,许文金以为她和常正业有染,却还愿意娶她,足见这人不光好色,还极为贪慕荣华,毫无廉耻之心。

她伸手去开门,动作忽而一顿,转身道:“许文金,若是有个长得好看,家世又好的姑娘,你愿意为了娶她而使些手段吗?”

许文金眼神一亮,正要开口,韩清茹眼神阴鸷,冷声道:“不是我。”

半个时辰之后,临江侯府韩家的内院之中,韩清澜看罢钟明达送来的信,同扶云居中正在筹谋的韩清茹一般,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京城的勋贵门从翠微避暑山庄回京不久,宫里就传出来几个重大消息。

一则,江宁侯府的女儿徐宁月被定做二皇子秦让的正妃,但碍于宝昌郡主在此行中香消玉殒,为免不吉,只是口头传出风声,并未下明旨意;二则,三皇子秦湛不知出于何故,并未定下妻妾的人选。35xs

但最让众人吃惊的,却是宋首辅家的嫡孙女宋云乔突然被赐宋嫔,已择好入宫吉日。而且还是盛元帝跟前的大红人,总管太监梁三喜亲自带人去宋家宣读的旨意,这一份看重又给众人添了一层惊讶。

宋家给梁三喜包了一个厚厚的红封,里头不是现银,而是上千两、天下通兑的银票。

宫里头不存在谁提点谁,都不过是相互方便罢了,梁三喜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位宋姑娘有多得盛元帝的看重,将来谁仰仗谁还真不一定。所以,梁三喜满面笑似弥勒佛,没收那个红封,而是留在宋家喝了半杯茶,既不拿大,又显得亲热,“宋小姐好好备嫁就行了。”

送走梁三喜以后,宋府当家人宋老爷子卸下了脸上装出来的喜意,铁青着脸色,气的胡须直抖:“孽障,这个孽障,老夫今日要打死她!”

宋老爷一生自诩文官清流,家中女儿所嫁之人不论身份高低,只许为妻不许为妾,这般送孙女入宫,在他看来不异于是媚主的佞臣行径。更可气的是,他知晓盛元帝的作风,若不是孙女有所动作,盛元帝不会单方面下旨。

“父亲息怒!”大儿媳妇王氏跪在地上,拦住盛怒的宋老爷,“云乔一向是个束身自爱的好孩子,她或许有什么苦衷,待儿媳妇进去问一问。”

其他人也来拦宋老爷,王氏趁机起身,往女儿宋云乔的闺房跑去。

宋云乔的闺房这会儿堆满了宫里头赏赐的精致玩意儿,和原本清新淡雅的布置格格不入,王氏入眼一看,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娘!”宋云乔早已伏在被子上哭个不休,一见到王氏,就扑到王氏怀里痛哭。

“就算你不满意叶家公子,也不必用这种方法啊!”女儿从小就稳重自持,王氏多少年没见她这么哭过了,顿时心中酸楚不已,涩声道:“爹娘把你捧在手心里养大,只盼你平安喜乐,你怎么忍心撇下爹娘进宫!”

“我不想,我不想……”宋云乔不住地摇头,秦湛那样的冷峻叫她心折,盛元帝的冷肃却叫她心惊,而且盛元帝已年至中年,她才十几岁啊!

王氏既心疼女儿,又疑惑不解,将女儿身子扶正,问道:“你既不想进宫,又为何从翠微回来之后只字不提,若不然,你祖父身为首辅,未尝不能……”

“都是他们逼我的!”宋云乔重新伏在王氏怀里,心中回想起那一日她舍命惊马,却只看到秦湛心系韩清澜,夜半自己舍弃廉耻邀他见面,他不但人没来,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是他们逼我的!”

这一切,都是秦湛和韩清澜逼她的!

兰嬷嬷的病情反反复复,好几日又差几日,别人只当她是犯了旧疾,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犯了心疾。

惨白的月亮似一把镰刀挂在天上,兰嬷嬷坐在床沿,床头柜上摆着从玉笙院里挖出来的木箱子。她伸出手将那箱子摩挲了一遍又一遍,心口像是被插了一把剪刀,绞碎了心头肉一般地疼。

半晌,她擦干眼泪,找出一身体面的衣裳穿上,提着灯笼推开了韩老夫人的房门。夜色太沉,她没有看到某间屋子里,有人透过钻了孔的窗纱注视着她。

韩老夫人屋里守夜的丫头酣睡如猪,兰嬷嬷一点也不担心她会醒,因为那丫头晚间喝的茶里,被她下了药。

她也想过要在韩老夫人的饮食里动手脚,但一直下不了决心,而且厨房的王婆子对韩老夫人的饮食格外精心,她很难找到万全的机会。

便是前几日对韩清音的香芒下药,也只是一时冲动,后来果然被怀疑了,好在韩老夫人信任她,让她躲过去了。

可是今夜不同,今夜,她不想活了。

“唉。”兰嬷嬷无声地长叹一声气,她了解韩老夫人的生活习性,这会儿是韩老夫人一天中睡得最熟的时刻。

“公主啊,奴婢陪了您几十年,这一回奴婢也陪着您。”兰嬷嬷梦呓一般地自言自语,将屋里头的油灯拔了灯芯,尽数将灯油倒在韩老夫人的床褥上,然后从灯笼里取出蜡烛。

“阿兰……”突然被韩老夫人喊名字,兰嬷嬷吃了一惊,却原来只是韩老夫人再说梦话。

蜡烛的火苗被风吹得闪了两下,兰嬷嬷用手拢住,弯腰去点洒了灯油的被褥。

“阿兰。”韩老夫人又喊了一声,这一次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叹息,“阿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兰嬷嬷终于反应过来,手中的蜡烛一下子掉到地上,摔灭了那朵豆大的火苗,她楞道:“公主是醒着的?”

反应了片刻,她又自己道:“不对,我进来之前公主就醒了,公主怎么知道我今夜会来?”

“阿兰,你十几岁就开始服侍我,这些年你尽忠职守,我自问对你也是宽厚仁善,不曾对不起你。”韩老夫人并不回答兰嬷嬷的问题,心痛而又不解,问道:“或许是我老了记性差了,怎么也想不起,这些年到底是哪一桩事,让你恨我至此,以至于要与我同归于尽?”

“公主没有对不起我。”兰嬷嬷的声音平静下来,甚至还带了点笑意,“对不起我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