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余恨
章节报错
陈若非脑中过一遍韩府的地形,对秦湛道:“.”
曹麟和李文和还没有到图穷匕见的地步,韩府毕竟有一位大长公主镇着,他们暂且不敢伤韩府的主子,因此才会在大门前装模作样地交涉。
角门分列在正大门两边,只是规格更小一些,而临街后门远离韩府主子们的院子,又不如大门打造得讲究,是硬闯入韩府的最佳选择。
秦湛点头表示赞同,“你带一队家丁去临街的后门守着,我负责前面三个门。”
陈若非虽说是个书生,冲锋陷阵、单打独斗上要差一些,但他是个临危不乱并且机变极强的人,秦湛对他是很放心的。
“是。”虽然韩家这份劫难是秦湛招来的,但他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储君,身份何其尊贵,今夜竟然肯亲涉险境,陈若非不由重新审视秦湛对韩清澜的心思。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秦湛两眼,低声道:“望您千万顾全自己,否则,就不是帮韩家而是害韩家了。”
两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沟通完毕即各自行动。
秦湛点了两个侍卫各领一队家丁守东西角门,他自己则在连成一条直线的东角门、西角门和正大门之间统领巡视。
他不打算现在亮出自己的身份,因为这会让曹麟和李文和看清他们自己的处境,从而不计后果殊死搏斗。反之,隐瞒会对他们起一定麻痹作用,让他们心存一丝希望,从而拖延时间。
韩清音和母亲周氏住的院子略有些偏,夜里早早就睡下了。她是被刚满周岁的韩文珏的哭声吵醒的,醒来才发现,院子外头异常地喧闹,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二房和大长公主一系名义上虽是一家人,但实际上彼此当远房亲戚走着,既没有韩府下人来告知外面的情形,韩清音和周氏也不好派人出去打探,以免见闻到不该见闻的。
母女俩好不容易哄睡了韩文珏,却都不敢再睡过去,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外面忽然想起了呼号声:
“他们动手了!”
“赶紧抄东西!”
“门要破了!”
外走奔走呼喊的声音连绵不绝,周氏终于坐不住了,“女儿,娘去外面看看。”
“娘在这里照顾弟弟,我去。闪舞.”韩清音知道母亲是个温柔胆小的妇人,按住周氏的肩膀,带了自己的丫头出门。
倒不是为着看热闹,而是这动静听着不对,若是一味不闻不问,要真遇到什么事就很难应变了。
一路上陆续有点着火把的下人跑动,韩清音便跟在他们后头,那些下人神色慌张,也无暇顾及她。
走到离后门十几丈远的地方,韩清音终于看清前方那做梦都料不到的情形。
韩府的下人大约有一半在这里,有人不停地用麻袋装土,有人负责扛到门后去垒着,还有许多人在门后推着沙袋队成的墙,而站在人群中指挥的赫然是堂妹的表哥陈若非。
“小,小姐……”韩清音的丫头已经吓得说不出话。
韩清音当即到:“你回去告诉太太,让她带着小少爷去仙木堂。”
眼前的情形非韩清音所能理解,但危险是实打实的,仙木堂住着韩府身份最尊贵的韩老夫人,若真要出事,那里一定是最后才出事的。
门外的人似乎比门内更多,火把照得天空大亮,那扇门正一点一点地往里头退,而且刀砍斧斫声不绝,显然里头的力量远及不上对方。
“快去!”丫头还木着,韩清音拧眉清斥一声,审视着门口的情形,又加了一句:“我在这里给他们帮忙。”
丫头早已吓傻,也没有劝韩清音,着急忙慌地去了。
韩清音心中也怕,但是书上说的对,覆巢之下无完卵,此时形势危急,韩府众人显然力有不逮,陈若非身份高她许多尚且以身涉险,她虽是女子,也自当尽自己的一份力。
她力气不大,便没有凑到前头去挡门,而是自取了一个麻袋一把铁锹去挖土。下人们万没想到她一个千金小姐会来做这种事,都吓了一大跳,不过非常时刻,没有人废话。
先时韩清音只负责装,装好了自然有下人过来扛,渐渐地外头有人爬墙头,下人们不得不停止装土,去和爬墙的人搏斗。韩清音便自己装土,然后自己拉着麻袋的两只角在地上拖。
“挡不住了!”
“怎么办,怎么办?”
园子内外的人数相差太悬殊,下人们逐渐恐慌起来,有的已经扔了手里的工具,似乎随时都要逃跑,陈若非沉声喊道:“大家不要泄气,相信我,再坚持一阵就行了!”
说完挽了袖子,抽出一柄剑,.
下人们一听这声音,想起这里还有一位身份尊贵的表公子,他自己都没走,说的话肯定是真的,顿时人心安定了不少,那些想要逃跑的下人又重新回来出力。
身周人声鼎沸,呼喊声、打砸声甚至惨叫声不绝于耳,但是韩清音这一瞬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清,眼里只有那人持剑玉立的身影,他站在那里,朗朗昭昭就像一段裁下的月光。
月华虽然使人心醉,月宫却终究遥不可及。
韩清音并不沉湎于伤感,将那个影子印进心里,垂眸依旧努力地拖麻袋。
“哈!”麻袋装土后非常重,韩清音忍不住跟着下人们喊了一声号子,才将麻袋垒了上去。
陈若非听到这一声娇娇嫩嫩的嗓音,不由看了过来,却是一个从头到脚一身泥巴的小姑娘,他回忆了一瞬才想起,是韩家二房的小姐。
那姑娘羞涩地朝他一笑,转身又拿了个麻袋要去装土。
那样一个腼腆的姑娘,竟然能在这种情形下临危不惧,还亲自上手帮忙,陈若非意外,甚至有些震惊。
但现在不是叙话的时候。
又一个衙役爬上墙头,韩府外墙七八尺高,下人们拿竹竿去捅,那人被竹竿捅得东倒西歪,随着“哎呀呀”一声惨叫,人掉在了外头,他手头那柄分量颇重的刀却飞甩进了墙内,正对着背墙而行的韩清音。
“小心!”
韩清音尚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已被拥进了一个清瘦结实的怀抱。
她一瞬间红了脸,想道声谢,他却已经毫无留恋地松开手,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转身去了。
母亲曹夫人在哭,兵士们在吼,宅子里头还有大火烧断梁柱、屋面垮塌的声音,在这么嘈杂吵闹的环境里,曹静姝却将那一声“咔擦”听得分外清楚。
身体惊颤了一下,曹静姝从呆呆愣愣的状态中回过了神。
“啊——”她抱着头难以自抑地尖叫,少女嗓子特有的尖利穿透其他的所有声音,落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像钢刀刮过骨头一般渗人,所有人都止住了动作,带着些茫然地望向她。
曹静姝颤抖着手去抱地上的襁褓,襁褓上面沾满了泥土,像一团破旧脏污的烂棉花,那里头裹着的一团小身体比兵士们的脚掌大不了多少,
她抱了几次都没抱起来,曹夫反应过来,面如死灰,她死死地盯着小儿子,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最后还是旁边一个兵士看不下去了,将襁褓抱起来放进曹静姝的手里。
曹静姝别过头不敢看,胳膊不停地发抖,曹夫人看着她期期艾艾地道:“姝儿你快看看……看看你弟弟,可……可摔着了没有。”
曹静姝深吸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用平生最温柔的力道打开了襁褓……
这婴儿还不满一个月,父亲说和她小时候长得一摸一样,但曹静姝觉得小家伙除了刚生下来就有满头黑亮的头发,其他再没有一处和她像的,她那么好看,他却是皱皱巴巴的一团。
反而因为父亲说相像的这句话,她怕父母以后只疼小弟,再不会像从前那样疼宠她,所以她一直不愿意亲近弟弟。此刻,是她头一次抱这个小弟弟。
他在襁褓里躺着,不哭不闹,除了嘴巴周围许多温温的血以外,看起很乖,很可人疼。
尽管小小的胸膛已经凹下去,但是他还有微弱的鼻息,发出的声音很小,呜呜咽咽像是被猫儿衔在嘴里的耗子,在临终前绝望地悲鸣。
“豆儿!”
曹夫人见女儿脸上布满了泪水,抱着小儿子一言不发,顿时心中一痛,哀嚎着从女儿手里抢过襁褓,她也打开看了一眼。
就那么一眼,曹夫人立即弯腰呕吐,吐出来的却是殷红的鲜血,曹静姝脸色煞白,上前去扶曹夫人。曹夫人一把推开她,奋力朝兵士们执着的兵器上撞去。
“娘——”曹静姝来不及抹泪,从后头抱住曹夫人的腰,哭着求她:“娘,你死了我怎么办……”
然而曹夫人被方才看小儿子那一眼所慑,神志已经只余癫狂,也不管身后是往日最疼最爱的小女儿,两只手扯下曹静姝的胳膊,用力将她往后头推。
曹家是二品大员,府门前、石阶旁镇有一对高大威猛的汉白玉狮子,疯子和醉汉的气力总是大得惊人,曹夫人往后这一推,使得曹静姝趔趄两步仍站不好,一头向旁边石狮子栽了过去。
当初蜀地头一年创收十多万两的盐税时,盛元帝为了嘉奖曹天河,特意赐了这对用汉白玉石雕刻的石狮子,汉白玉这种石料不仅外观漂亮而且细腻坚实。
曹静姝人一歪,右额靠近太阳穴的位置恰好磕到石狮子脚下基座的一角,那基座四四方方,边角极为锐利。顿时,她血流如注。
“这是做什么?”
曹静姝听到有人大声呵斥,额头的血模糊了她的视线,模模糊糊看到一个男子疾走而来,掏出手绢似乎要替她擦额头的血。
但是在他的手要触碰到她时,又收了回去,走到被兵士们扭住的曹夫人面前:“给她擦擦吧。”
“哈哈哈!哈哈哈!”曹夫人神色癫狂,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笑个不停,根本没有将男子的话听进去。
男子叹一口气,到底替曹静姝擦拭起来,他的动作很轻柔,尽量地不去弄痛她。曹静姝很快看清了来人,气质温润、卓尔不群,是陈若非。
她环视周围,看曹家的大门,看那燃烧的火光,看失智的曹夫人,最后看向陈若非,涩声道:“你……你带人来的吗?”
“算是。”陈若非心头有些不忍,还有一丝难以言明的怅然,但是他不躲不避,坦然点头:“我父亲是此案的主审官员。”
“哦。”曹静姝点头,她很想再问一句,那日去临风楼赴宴,他可懂她父兄的意思?
终究,曹静姝什么也没有再说,甚至没有再看陈若非一眼。
她平静无言地走到曹夫人身边,像从前母亲哄她一样,将母亲抱在怀里,温柔耐心地安抚她。
早起听下人们说起昨晚的危急,韩清澜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她昨夜一觉睡到天亮,不但没被吵醒,甚至还做了美梦,梦到吃了美味非常的糖球。
她心里挂记韩老夫人,当下也不吃早饭,就往仙木堂去请安。
“屋子里有客,是亲戚家的公子。”仙木堂的小丫头在门口和韩清澜说了一声,韩清澜心道来的这么早的客人,约莫是本家,便毫无避忌地进去了。
一进去,就和一个人视线对上,那人剑眉星目,气质冷峻,不是秦湛又是谁?
韩清澜忽然想起了昨夜梦中那颗特别好吃的糖,似乎是……
“表妹!”
在韩清澜退出去之前,秦湛满面笑容,出声喊住她。
啧,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