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妇人身子容易受孕,县主您就是易受孕的体质。只您此番身子还未完全恢复便有了身孕,若是好好调养倒也没什么,可您却是肝火过旺,心气郁结,从而导致了胎相不稳。”

黎静水的手扶到了肚子上,神色怔愣茫然,没有说话。

蒋云玉也没有想到黎静水这是又有了身孕,也不怪他没往这方面想,他根本就没想到女子刚生完孩子这么快就又能有孕的。

正怀着身孕却见了血,傻子也知道不好,蒋云玉白着脸看了看黎静水,默默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哑着嗓子问道:“胎相不稳会怎么样?可有什么办法?阿水不会有事吧?”

“老夫开几贴安胎药,好好修养,戒焦戒躁,保持心境平和,头三个月别下床,应该不会有问题。只是县主此番心绪不宁,于胎儿不好,胎相本就不稳,万万不可再多思多虑。”

蒋云玉同黎静水双双没了声音,这种情形下,怎么可能让心境保持平和,怎么可能不多思多虑。

黎静水摸着肚子出神,蒋云玉手心都是汗,黏腻腻的,将她的手也染的一片濡湿,心中苦笑不已,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

蒋云玉又看了黎静水一眼,眸色漆黑不明,抿了抿唇,转头对杨大夫说道:“我带您去开方子。”

黎静水好似没听见,任他们出去了。京中情势不明,边城爹爹有难,镇国公府没有任何亲人族人,爹爹手下得力干将皆已跟去边城,如今真的只剩下她了。

边城这一遭,她是怎么也得去一趟的,不能亲眼看一看爹爹,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若是皇上在也就罢了,偏偏皇上自身难保。

黎静水垂下头,盯着肚子发呆,眼中晦暗不明,发酸发涨,雾色氤氲。这是她的孩子,一定是跟他哥哥蛋蛋一般,白胖可爱,眯着眼儿冲人咯咯的笑。

到时候哥哥带着弟弟,或者是小妹妹,就在这院子里跑啊,跳啊,闹啊,两个小白胖团子,你追我跑,多热闹。

二蛋,你怎么偏偏要这个时候来找娘,你叫娘该怎么办?你和你外公,你叫娘如何抉择。

眼角不知何时濡湿一片,痒痒的,黎静水伸出手指抹了抹,放到眼前,手指已被打湿,竟是眼泪。

她好似从懂事起,不论是受伤了或是受委屈了,都不曾哭过。

黎静水轻轻抚摸平坦的小腹,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笑,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光芒,声音轻柔好似羽毛一般,“二蛋,是娘对不住蒋家,对不住你爹,也对不住你。若有来世,娘必定当牛做马补偿你,娘不能放任你外公独自孤零零躺在边城不管。”

是的,她心里已然下了决心,她不可能乖乖的在床上躺三个月什么都不想,她也不可能放着爹一个人在边城,如今她只能是对不起二蛋了。

眼中的泪水扑簌簌无声往下流着,怎么止也止不住,这是她的孩子,才一个月不到,她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舍弃,心中滋味就好似在油锅中煎熬,但凡有一丁点儿别的选择,她必然舍不得这般。

抬起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黎静水扬声喊道:“铁子,大牛,你俩进来。”

铁子和大牛就守在门外,闻声两人赶紧推开门快步走到黎静水床前,两人一脸急切,大牛担忧的问道:“县主,您身子可有大碍?”

黎静水的眼睛还泛着红,嘴唇紧抿,虽不见什么愁容,可是一看便能看得出来情绪不大好。

“无妨,没什么大问题。”黎静水面色淡然,淡淡说道:“我有事需要你们去做。”

大牛和铁子垂首,“是。”

“你们去趟城里,再给我寻个大夫来,记得隐秘行事,不要让他人知道,找来后让他在山门处侯着,然后再来回禀于我,到时就在那山门处看诊。”

大牛和铁子抬头互相看了看,心中疑惑,却是没有多问,主子的事不是他们可以多问多质疑的,两人点头应“是。”便下去了。

门外的蒋云玉赶紧躲去对面耳房,避过了走出来的大牛和铁子。

他呆呆的走去桌子边的椅子上坐下,看向窗外正开的热闹的石榴花,一朵一朵,红红的,圆圆的,透着金黄的阳光,那般鲜活。

特意再找一个大夫,还候在山门处,阿水,你是不是不打算要肚子那个孩子了。

放在腿上的双手抖个不停,他知道,岳父大人有难,阿水无法安心,孩子可能会保不住,可为何连努力都不曾,就直接决定不要,那可是他们的孩子,难道她就那般不放在心里?

以手掩面,泪水成片成片从指缝中滑落,他的孩子,他的孩子,都是他无用,甚至都没有勇气去问阿水一声,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的孩子。

蒋云玉不知往后他要如何去面对阿水,他没办法,没办法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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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夫来后,整个蒋府便也都知道了,各房皆来凌峰院看望了黎静水,二房刘氏也带着女儿媳妇来了一趟,虽极力忍耐,面上却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憋了这么久的恶气总算是得以发泄,只恨不得黎静水肚子里的孩子马上出点儿什么意外流掉才好。

吕氏同蒋华宁也来了一趟,两人急得不得了,吕氏更是又惊又喜,待了许久,好一番嘱咐黎静水,包括凌峰院的所有下人也俱都训了话,事无巨细,零零碎碎交代了许多。

回去更是一番求神拜佛,祈求神佛保佑儿媳妇这一胎能母子平安,这可真真是想不到的大喜事,竟没想到她当初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儿媳妇竟是个这般好生养的,才嫁进来不过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不到三个月,这就又怀上了。

这怀孕怀的太密啊,对身子是不大好,再加上儿媳妇平日里总是舞枪弄棒的没个忌讳,这可真真是凶险的很。

不放心的吕氏又将蒋云玉叫去她的院子里,如今蒋云玉不用上值,有的是时间,正好叫儿子看着儿媳妇,可得听杨大夫的,不能叫她下床。

心中大惊大喜,情绪激动的吕氏并没有发现儿子儿媳的不对劲,只自顾自亢奋的絮叨交代着。

而蒋云玉有意躲着黎静水,大牛和铁子过来禀报大夫已经在山门处侯着时,黎静水谁也没带,同大牛和铁子悄悄去了山门处。

好在佟嬷嬷并不在,忙着安排各项事宜,身边虽有四清盯着,只四清哪里看得住黎静水,被黎静水威吓一番,谁都不敢多嘴,只殷殷求着黎静水别乱跑,早些回来。

黎静水同大牛和铁子来了山门处的密林里,那儿果然候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也难为他这么大把年纪,就一直在这儿干站着。

黎静水叫他把过脉后,直截了当的问道:“我若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可有什么法子?”

这位老大夫也不知是大牛和铁子从哪个医馆找来的,年纪真是老,脸上的皮肉都耷拉着,不光是须发,连眉毛都是全白的,愣是没有一丝黑色。

只见他面容平和,捏着胡子不假思索缓缓开口道:“贵人这胎相不大好,不要于您的身子来说倒是更好些,老夫给您开一副方子,您照着每日早晨吃上一副,连吃三日便可。”

老大夫声音苍老而沉稳,不疾不徐,透着笃定,黎静水心安了一些。

又问:“多久可以下床?”

“待您喝满三日这落胎药,便会开始排血,届时会有些疼痛,这都是正常的,当天血排尽后,贵人需卧床修养足月,同坐月子一般即可,落胎伤身,万不可马虎大意。”

还得卧床修养一个月,她哪来的那么多时间可以耽误,头疼点头表示知道了,黎静水对铁子吩咐道:“你送老先生回去,顺便把药配回来。”

铁子引着老先生走后,一旁候着的大牛欲言又止,若是公爷在,必然不会同意县主不要这个孩子,可他约摸已猜到了县主的心思,人都是有私心的,铁子跟随镇国公长大,对于镇国公这个未出世的外孙,自然更看重公爷一些,且主子的事也不是他们可以质疑的,是以到底是未曾开口。

天色已暗了下来,这密林里树木繁多,绿叶密密麻麻连成一片,此刻更是昏暗不清,几乎看不见什么光亮。

她出来了好一会儿了,相必佟嬷嬷早已发现她不见了,这会儿说不定正着急上火四处寻她呢。

黎静水倒是不着急回去,她摸了摸肚子,看不清神色,对大牛说道:“我已决定不日去往边城,这事还需瞒着蒋府诸人。你和铁子去准备一辆马车,一应路上的行礼都置办周全。还有马车,需得大、稳,将马车里的凳子给拆了,里面全铺上褥子,铺的厚实些,三日后,我血排尽修养一夜,第二日咱们便出发。”

此去边城,路上得大半个月,没得时间可以耽搁,她只能是在路上养着了。待到了边城,更是没有喘气的时候,她的身子不能垮,是以这一路上她绝对不能让自己太吃苦头。

“县主,好歹养足了一个月再出发。”大牛急道,他是猜到县主已有了去边城的心思,却没想到县主如此之急,即便他是个男人,也知道落胎有多伤身子,且刚刚大夫也说了,必须养足一个月,才刚落胎就开始赶路,身体哪能吃的消。

就算急着去边城主持大局,也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子啊,这若是将来公爷醒来知晓了,他们都得没命。

“没有时间再耽搁了,爹生死不明,我怎么在床上干躺一个月?”黎静水冷然说道。

“可......”

“没有可是,这是命令,照我说的去做,不要忘记了你的身份。到时除了你和铁子,你再挑拣三个人就够了,剩下的所有暗位一半留下守着镇国公府,一半调去青城山,守着蒋府。”

大牛抿了抿唇,垂下眼,垂首称“是。”

“成了,你去准备吧,叫铁子赶紧的把药送过来,四日后寅时处在山门处等着我。”

一切都嘱咐完,黎静水便回了凌峰院,佟嬷嬷果然在满处找她,一见她现身,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埋怨,四清皆苦着脸,哀怨的瞅着她,想来也都被训斥过的。

黎静水回到卧房,蒋云玉不在,她猜想着又是在书房看书呢,佟嬷嬷见黎静水根本没听进去的模样,愈发唠叨的起劲,脸上的细纹都变得更深刻了,拉长个脸,“您就不能消停会儿吗?可把我们吓死了,您身子本就不好,就算不是为着自己,也要为了腹中孩子想一想,大夫都说了不许您下床,您倒好,直接跑的没影儿了,这要是出个什么事儿,我看您怎么和姑爷和大夫人交代。”

“佟嬷嬷。”屋里早早点了十几只蜡烛,烛光下的黎静水面容异常认真严肃,佟嬷嬷不自觉的停下话头,看着黎静水,心中莫名惴惴不安。

“宫中出事了,我爹在边城也出事了,现下无人可依,我必须得去趟边城。此一去不知多久,生死亦是不明,我本就胎相不稳,这个孩子,我不能要。”

尽管心里早已拿定主意,这话在心里过了无数遍,嘴上也说了许多遍,此刻说完的黎静水仍是心如刀绞,疼痛难忍,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双手又默默抚上了肚子,如今的二蛋动都不会动,她都无法感受一下就即将要失去。

被自己的娘亲放弃,二蛋还不知会怎样的心寒难过。

佟嬷嬷双目圆瞪,不敢置信,“这,这,这......”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怎么,怎么冷不丁的都出了事儿了。

一旁四清更是惊骇不已,如战神一般威风赫赫的公爷竟出事了,以前在镇国公府,她们见了公爷都不敢抬头的,每次都吓得跟鹌鹑似的,只因公爷气势凶煞,直逼人心。

在她们心中,公爷就是战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就没有公爷做不到的事情,这般厉害的公爷,竟出了事,叫她们如何能接受。

四清与黎静水一齐长大,她们都是被家中父母所卖,或干脆就是孤儿,对如天一般的镇国公的孺慕之情并不比黎静水少,当下已是控制不住痛哭出声。

齐齐扑向了床边,又不敢去抱黎静水,只揪住黎静水的衣衫大哭着,“县主,县主,怎会这样,公爷那般厉害,怎么会出事的,公爷怎么样了?”

一时又想到县主要落了胎去边城,更是哭的不能自已,县主的命怎么就这么苦,才从那地狱般的地方九死一生的拼杀回来没多久,这就又要过去,小主子也保不住,县主在勇猛终究还是个女子啊,怎么就这般的命苦。

黎静水摸摸几人的脑袋,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哭什么,我爹还没死呢,等我一过去,有我和我爹双剑合璧,必然什么都不在话下。”

第89章 落胎

说是这么说, 她心里其实也没底, 有爹在, 天塌了她都不怕,可是如今爹昏迷不醒,一切都得靠自己, 她心里也很慌,很害怕。

四清团团围在床边,一直哭一直哭,哭的黎静水心烦意乱,哭的她甚至也想跟着一起哭,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老天真就一条多的路都不给她,是不是非要活活逼死她才痛快。

“县主可是已然下了决心?”佟嬷嬷面色苍白,眼中是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憔悴,嗓音沙哑暗沉却又沉稳平和。

黎静水沉重的点点头, 昏暗的烛光照映在她没什么表情的面上,若隐若现, 一切皆不由人, 除了去边城, 她无路可走, 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没得选择。

“铁子已去抓药, 那药需喝三日,四日之后我便启程。”

“这么着急?”清木惊呼, 面上鼻涕眼泪一塌糊涂。

“不行,不行,才落了胎就赶路,这怎么行。”清扇也吓得止了哭声,挂着泪水扯住黎静水的衣袖连连摇头,抽抽噎噎的,泪珠儿却仍旧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好歹修养些时日。”佟嬷嬷劝说道,只是声音不怎么笃定,虚虚飘着,只怕县主如今根本无心在床上浪费时日,将心比心,如若是她遇此情况,也无法安然处之。

果然,黎静水直接就忽略了她们的话,只继续交代:“佟嬷嬷,你和小扇子她们几个的身契本就都是你在保管,还有我的嫁妆身家,这几日你们便收拾收拾,打包一些方便携带的金银细软,若我走了,在蒋府你们怕是不会太好过,京城也不是个好去处,我走时你们同我一起,下山后自去找个安宁之处安置下来。”

此番她是瞒着蒋府诸人偷偷去往边城,此事不论是放在谁家都不是能被接受的。她和君山之间的缘分怕是也要因此而断,佟嬷嬷和小扇子她们都是她的人,继续留在蒋府,不一定会有好日子过,而京城镇国公府能不能保住还不得而知,只能是让她们远远儿躲起来。

原已止了哭声断断续续抽噎的四清霎时又痛哭起来,纷纷嚷着:“不要,奴婢不要离开县主,县主去哪儿,奴婢们便跟去哪儿。”

“县主,您怎么能这样?一日不歇便要上路,还不带我们,路上谁来照顾您啊。”清宁再顾不得那许多,扑进了黎静水怀中,一边哭一边说道。

“县主,求求您,别丢下我们,奴婢们打小跟着您一块儿长大,怎能您独自去边城受苦,却叫我们去享福。”清羽哭到话都说不利索,县主一向说一不二,她是真的怕。

“奴婢不走,”清木埂着脖子默默流泪,面上满是倔强:“奴婢就跟着县主哪儿也不去,要死也要同县主死一块儿。”

一时又是哭声震天,个个儿哭的肝肠寸断,再没有往日的灵气清秀,俱是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黎静水眼眶微微湿润,抚了抚怀中清宁的发髻,嘴里却是严厉喝着:“都别哭了,怕外边儿听不见是吗?”

她不想让蒋府中的任何人知道,包括君山,怕他们知道了,她就走不掉了。

她知她这样做太过情理不容,对不起蒋府,对不起君山,也对不起蛋蛋和腹中的孩子,都说世上有天宫有地狱,她愿死后永坠地狱来偿还她此生的罪孽。

四清哭声小了下来,呜呜咽咽哭着,泪落不断。

“县主,您就带上奴婢们吧,奴婢们绝不会给您添乱,再不济,给将士们做做饭总是使得的。”清扇哭求着,红肿的泪目中满是祈求,只盼黎静水能改变心意。

“不行。”黎静水面目冷凝,斩钉截铁说道:“你们若还当我是你们的主子,便不要再多说,乖乖听话,待我归来之时,你们若没有好的归宿,只管回来找我,若有了好归宿便好好过日子。若是你们不听话,那我便再不认你们。”

黎静水说的厉害,她从未这般严苛对待过四清,一时将四清吓得噎住,不敢再多说,面色却是愈发凄楚,只趴在床边默默掉眼泪掉个不停。

佟嬷嬷叹了口气,人心都是肉长,她跟着黎静水也有一年多了,黎静水对她礼遇有加,不曾有过半分苛责猜忌,她自然对黎静水也不是毫无情感的陌生人。

她没有自己的孩子,真是把黎静水当自己的孩子那般疼爱,此刻心中自是万分心疼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