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远:“给你盖盖被子。”

方拭非:“我自己会盖。”

林行远:“你醒着的时候会盖。睡着了就只会踢。”

“你忽然关心我,要我有点害怕。”方拭非探出一个头,脑袋清醒一点了,看着他一身装扮问道:“你这是怎么?大半夜的穿得如此整齐?”

林行远静默片刻,说道:“我决定要走了。”

方拭非放下自己的手,从床上窸窣坐起。

房间内忽然安静了。

林行远手上端着的烛火一阵跃动,风从未关的窗子里窜了进来,竟然直接将它熄灭。

方拭非又是一悚:“哇!”

“我真走了。”林行远很是无语,干脆将蜡烛放到桌上,说:“你好好保重。”

方拭非:“恩。”

林行远难掩失望:“你都不留我?好歹我替你做了那么多事。”

“我不早就让你走了吗?”方拭非说,“你走吧。祝你一路顺风。”

林行远无话可话。

林行远说:“我给你留了点钱,在我房间的桌上。”

方拭非跟着说:“哦不用,我以后有俸禄了,倒是欠你的钱,等我以后要是能攒下来,再还你吧。”

两人自说自话。

林行远:“多的是要打点的地方,赴会,送礼,拜会。你那点俸禄怎么足够?”

方拭非:“我打点他们做什么?”

二人面面相觑。

林行远悲愤交加,甩头道:“算了,我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方拭非看他飞出窗外,半句话憋在喉咙里,怕说出来就把他给气死了。

城门关了啊这位朋友!

第27章 打压

林行远说要走,哪管它白天黑夜?收拾好东西就出门了。

夜深人静, 月明星稀。

他在城门被守卫拦住, 淡定掏出牌子表明身份, 对方不敢拿他怎样, 抱拳朝他致意。

将士见他深夜动身, 以为是边关有什么要事,急切询问是否要请示上官,为他打开城门。林行远忧伤回说不必, 然后抱着自己的剑,在一侧蹲下静候天亮。

火光拉出他的长影, 守门的几位将士压力好大。干站着觉得哪哪都不对劲。想找他聊天, 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心情不好。

林行远目光沉沉,远眺天边圆月, 时不时叹出两口气来。模样委屈极了。

春夏日头升得早。这几日都是晴朗, 亮得更快了。

敲锣报时的人来过,城内城外陆续聚集了人流。光色还是灰暗的, 但准备要开城门了。

林行远两腿蹲得发麻, 在众人瞩目中第一个走了出去。

他靠边走在出城的大道上,过了城门, 前方是一条开拓出来的平坦山道。下方一片花草长得正好, 入目都是一簇簇绿油油。

一步一脚缓缓走着,走了半个来时辰, 看见一个休憩用的茶寮。他不累,但还是停下休息了一会儿。

路人来来往往, 少有独行。他模样俊俏,不少人要多看一眼。

清风习习,林行远忽然没了主意。

他能去哪里啊?

回上郡嘛,先前跟林霁赌气,挤兑过他,就这样回去未免太没面子。

浪迹江湖嘛,不过都是话本里的东西,天底下哪有江湖啊?

他撇撇嘴,一动不动,入定般得坐在原地。

旁边的人在他面前重重放下一碗茶,都没反应过来。

那方拭非呢?林行远失神一叹。手指因为使劲而有些发白。

杜陵嘱托他照顾方拭非,是一句很有分量的话。他隐形埋姓十数年,若非真放不下,不会写信给林霁。

方拭非的确是不能叫人放心的。她为人狂傲,又倔强不肯服输,好似不需要任何人帮忙。

杜陵去了,现下除了自己,没人知道她的秘密,也不会有人了解她。认识她的,或是像卢戈阳一样畏惧她,觉得她似小人汲汲营营。或是像周钱二人一样讨厌她,觉得她自视清高不知所谓。

可谁也不知道她心里藏着什么,谁都不知道她肩上扛着什么。她甚至连个可以说真话的人都没有。

自己是天下之大,不知哪里好去。方拭非是天下之大,只能将自己困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中。

众叛亲离毫无退路,她做好了赴死的十全准备,怎么会主动挽留他呢?这辈子都不会的。

下次见面,该会是何等光景,或许方拭非已孤零零地死在哪条大街上,而他一无所知。

他舍得走吗?

林行远忽然站起来,转身往回冲去。

守备们还在排查过往行人,就见早上出去的林行远,又一阵疾跑冲了回来。

他一脸凶狠道:“借道,盘查!”

那守备接过他的文书,却没低头复查,说道:“……有急事的话,便不必了吧?”

林行远一把夺过,继续拔腿狂奔。

·

林行远离开后,方拭非就清醒了。只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后来被隔壁家的鸡鸣声彻底吵醒,干脆起来洗漱。

她去隔壁房间看了眼,果然见到林行远留给她的一笔钱。将它装进袋子,封好藏到床底。又回到主卧。站在师父牌位前,点香祭拜,向他老人家问好。

拖沓着脚步,把昨天放进橱柜里的馒头拿出来,兑着刚烧好的热水吃早饭。

今日家里特别安静。一个人的时候,连吃饭都没什么食欲。

杜陵一直陪着她的,他去世后又有林行远在,方拭非鲜少一个人住。这下真是不习惯。

正这样想,房门就被人重重踢开,方拭非以为是有人滋事,却见林行远气势汹汹地跨了进来。

林行远喝道:“方拭非!”

方拭非护住自己的碗,戒备道:“你没出城?”

林行远说:“我出城了,又回来了。”

方拭非若有所思道:“哦……”

林行远在她对面坐下来说:“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你要是没有我,会早死。”

方拭非摇头:“……这倒真不会。”

林行远说:“难保。你看着吧,你去了户部,讨厌你的人有的是办法陷害你。没有我保你,你早不知死多少次了。寒门子弟就该有些自觉,高官捏你如同捏只蚂蚁,哪容你如此猖狂?”

方拭非:“你要保我?”

“也不是不可以。”林行远用手指揩了下额头的汗渍,“你求我,我可以考虑。”

方拭非拿着馒头都快懵了,反问道:“我求你?”

林行远顺竿子爬道:“好吧。可以。”

“……”方拭非,“那你想怎么保我?”

林行远:“随意,去户部扫门也可以,这不是你说的吗?”

方拭非觉得他是疯了,但他明显是一副我很认真的模样。

她端起碗,将最后两口水饮尽,然后抓起这位兄弟道:“走!”

二人跑到户部官署的时候,来来往往已经有不少人。因方拭非尚未赴任,不得带外人进去,林行远就在门口被挡住了。

林行远让方拭非先进去,自己在门口堵王声远。

王声远今日来得不晚,没一会儿林行远就见到了。他走过来拦住,抱拳问好。

王声远虽未见过他,却是听过他名字的。御史大夫还特意跟他提过,说林霁儿子悄悄到京城来了。见他前来拜会,一脸和善笑道:“贤侄”

林行远顺着这贤侄二字,也笑道:“王叔。”

·

方拭非今日还是坐在叶书良旁边,与他共用一张桌子办公。

方拭非拿笔沾了墨在另外一个本子上做登记,问道:“昨日您是什么时候回去的?”

“不重要。”叶书良淡淡道,“做你的事情吧。”

方拭非已经有模有样,不需要他多看顾。叶书良对着账册上的条条名目,比对旧年的数额写公文做分析。

未多时,林行远拄着一把新扫帚走过来。没打扰方拭非,就在那门口扫地,或坐着发呆。

叶书良抬头看了一眼,未曾在意,继续做事。

日过晌午,重新抬头,惊讶发现那人竟然还在。说道:“这人是怎么回事?门口来来往往都扫数十次了。”

只是说了一句,又重新低下头做事,好像事不关己。林行远刚想解释,见状又坐了回去。

方拭非同林行远出去吃饭,带了东西给他。叶书良道了声谢,放到一侧,看着还真没打算起身。

方拭非催了好几次,他难得露出烦躁的神情,才拿过去吃了。

一整天,除去带着方拭非等人上街核查京市,平时绝对不挪坑。

竟然有人能坐得住!反正这是林行远八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