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田是被临时叫去开的视频会,用的绝不是和她商量的口气。

她在公司的一众人众星捧月的待遇下接入虚拟实境,进入权贵们的沙龙。

在进入的那一刻,感觉仿佛真的在走进一个温暖的沙龙,壁炉里烧着火,大厅的风格古典,非常舒适。人不多,穿着略有些复古的礼服,用文雅的腔调闲谈。钢琴的声音悠远而典雅。

“灰田小姐,”有人朝她微笑,“欢迎光临嘉宾秀临时协会,请哪里舒服就坐哪儿吧。”

她穿着件格格不入的职业套装,进入此地像羊走进了一群肉食动物中一样毛骨悚然。

她拘谨地微笑,在沙发的一角坐下,一群人一个个斯文漂亮,散坐在沙龙的角落。

有人说道:“我们讨论了一下,希望灰田小姐能帮忙带个话。”

然后他们说了讨论的结果。

灰田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不明白……”她干巴巴地说。

一群人笑了,一个穿烟蓝色套装的男人朝她说道:“怎么了?他们关系不是很好吗?”

“但不是那种……”灰田说。

“我看他们扮情侣扮得挺开心嘛。”又有个人笑,“那就来个全套给我们看看好了。”

灰田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浑身冰冷。

她看到角落里坐着的雅克夫斯基,作为总导演,他坐在最边角的沙发上,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他面无表情盯着桌角,桌上已经放了个空瓶,又几乎把另一大瓶烈酒全清空了。

这里是上城科技和享受的顶点,但感觉像是坠入深渊,在一个黑暗而未知的混沌之地。

“我就喜欢这种血和枪火中一路杀过来的‘好兄弟’,”有人吃吃笑道,“白敬安可是为夏天冒了大风险呢,战神阁下该‘身体力行’地感谢他一下。”

“我希望他明白人无非是牲畜,最终只会跟从性本能。”又有人说。

“你想让他上白敬安吗?”

“我认为我们应该让他主动一点。夏天很能扛,他的问题在于太不合作。”

“白敬安上他也是一样——”

“当然不一样——”

“无论如何,白敬安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惨痛的代价。”

“我们该全都写在菜单上。”

“那也得一样一样来。”

这班权贵们舒适地坐在炉火旁,讨论这诡异而恶毒的话题。

“他俩搞一场能赚多少?”有人问。

“现在不行,不能挂牌。”一个带装饰性眼镜的小个子说,他穿着华贵,但神态中的一些东西又像个冷漠的市场分析员。

“战神名声正是最盛的时候,他必须不可战胜。”他说,“等到他陨落,在粉丝眼中沦落为色情明星,缺乏后续价值,只有床戏称得上噱头时,才是挂牌的时间。”

“我们得赚到每一分钱。”

“不会太久的。”

“嗯,下一届我们直接在所有选手体内置入耳机和惩罚措施,到时把他俩分开,设定非对抗不可的情境,他们会再爆出一波热潮,结束时就差不多了……”

“我喜欢这次的造神营销,虽然一切的狂热都是阶段性的,但在事发时还是令人激动。好像真有某种意义。”

灰田听得头皮发麻。

这片空间如此虚幻,好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不管夏天到时候情况如何,”有人说,“下届又有什么新鲜货色,他一定要在明年的嘉宾秀邀请名单上。”

他旁边衣冠楚楚的同伴表示同意。“我有很多戏码,准备在下场嘉宾秀时和他好好‘交流’一下呢。”

他们继续讨论赚钱、体位和想看的各种细节,他们衣冠周正,是上城真正的掌权者,可说的东西极其变态。一切对他们而言都无非是空洞的泡沫。

而最终决定这场“床戏”要怎么演的方式,居然是他妈的抽签。

灰田看着抽签结果,结结巴巴地说道:“但……但他不会做的……”

“你跟他说,他要不干,就让他妹妹代替。”

灰田没听到说话的人是谁,可能是这里的任何一个。

语气中带着笑意,轻快而冰冷,好像此事无关紧要,他说过很多次了,也做过很多次了,丧心病狂之事只是道司空见惯的甜点。

灰田浑身冰冷地坐在那里,她没敢问迪迪在哪里——应该在她家里的——她从来到这里开始就不怎么清醒,但这一刻她很确定一件事。

夏天和白敬安必须照他们说的做。

这班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灰田站在下城这栋小小的公寓中,桌上散放着杯子和枪支,衣服随便搭在沙发上,夏天和白敬安只修整了一晚,却让这儿几乎有种家庭气氛。

但现在一切错觉都散去了。

两个杀戮秀明星站在单薄的灯光下,表情很吓人。灰田希望他们能说点什么,可是没人说话,一切像停滞在悬崖之前,无法向前一步,空气都凝固了。

灰田鼓起勇气说下去。

“听着,如果你们不这么做,今晚就得回到‘宴会’上去。”她说,“他们得给你们一个足够有羞辱性的教训,确认你们仍是顺从的——不会有很多人看到的,只有最高层那些——

“别这么看着我,你们不会想把迪迪扯进来的!”

屋子里一片死寂。

夏天张开手掌,又死死攥住,灰田不太确定他是否在尽力控制去拔枪,但这动作像一次垂死挣扎。

“她在哪?”他虚弱地说。

“我不知道……”灰田说。

他不再说话了。

夏天从来都是个知道该做些什么的人,她想,身体里好像天生就有某种机制,即使生活在这种黑暗中,也从不混淆,不会迷失。但当来到上城,他终于会知道什么叫走投无路,无从选择,只能把尊严交出去,让那些人碾碎。他甚至还必须主动配合。连死亡都已从选项中消失了。

好一会儿,她听白敬安说道:“我们具体要干什么?”

那人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飘,很遥远。灰田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可她仍在这里,像他们一样,无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会……给你们一些注射药物,你们……身体上必须得有反应。他们准备了内置式耳机,有些细节……”她干巴巴地说,“他们说……你得接吻,得有插入和内射……天哪……”

她盯着地板,艰难地说下去。

“他们说……这次你得在下面,白敬安……”她说,“夏天,你……”

夏天猛地拿起桌上的杯子,朝墙上砸过去。

它发出惊人的破碎声,水和碎片溅得四处都是,她哆嗦了一下。

“我没法干这个。”夏天说。

“你没有选择!”灰田说。

“我干不了!”

“我知道,但是……”

白敬安说道:“我们会做的。”

雅克夫斯基认为,上城权贵们最大的问题是混淆。

他们无法区分食欲、性欲、爱、理想、仇恨或是毁灭……他们无法区分活着和死去,贪婪让所有的分野模糊和消失,只留下欲望本身,并最终化为恶意的虚无。

这些人一年又一年的堕落下去,到了现在,已经进化得基本就是一群怪物。

他很确定靠着目前这点酒,自己是无法度过这个演播过程的,于是又从恒温柜里搜罗了十几瓶,摆在能看见的地方。

他也没管是什么酒——肯定极其贵——能醉就行。

这不是他第一次管控嘉宾秀了——这里从来用的都是上城最顶尖的后台班子。在这种秀上,你不醉得半死是没法干下去的。有时可能还得加点儿记忆屏蔽。

在替魔鬼工作的时候,人的大脑是没有足够承受能力的。

灰田给了那两个受害者内置式耳机,薄薄一片贴着,几乎感觉不到,但这将掌握整件事情的进程。

她结结巴巴说了一些具体要求——雅克夫斯基很高兴不用自己说,没人会想说这个的——留了一瓶润滑剂,还给了他们注射了针剂。

白敬安站在阴影中,用一副仇恨的表情看着枪式注射器,她说道:“非得这样不可,听着……你们必须得勃`起,必须得……完成这个。这是最好的提案,你们承担不起这样的损失。”

白敬安默不作声地伸手接过来,日光灯的暗影下,他看上去像一块冰。

他面无表情给自己注射,他肯定知道这东西可能会毁了他,不过样子极为镇定。灰田看了一眼夏天,不敢走过去,白敬安伸出手,说道:“给我吧。”

灰田把针剂递给他,白敬安转头去看夏天。灰田用最快的速度离开那间屋子,雅克夫斯基猜她大概会呆在哪个角落等着结束,努力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这是个光鲜亮丽的城市,大部分人能干的也就是对角落的黑暗视而不见。

那两人站在寂静的房间里,屋子很安静,好像和刚才没有任何差别,但已经是一处绝地了。

两个杀戮秀明星,居于民众信仰的巅峰,却又是浮金集团的财产,需要时是玩具士兵,又或是表演色情戏码。

雅克夫斯基看到白敬安走到夏天跟前,他盯着夏天的眼睛,他想,不得不说他是个很有勇气的人,他在这时候仍然试图控制局面。

夏天往后躲了一步,他一直是更情绪化的那个。

但雅克夫斯基也知道,在需要的时候,夏天同样是那种冷酷和狠得下心,并且极具控制力的人。经历过那些事的人根本不完整,也知道如何舍弃自己的一部分。

这两人在某些方面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夏天只是在白敬安跟前能放心地情绪化而已。

白敬安说道:“听着,我们必须这么做,我们没有选择。”

“我……我没办法……”夏天说。

“只是上床而已。”白敬安说,“我们必须……我们不能……这没什么的……”

他没法再说下去。

雅克夫斯基知道他想说什么,迪迪还在外面,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付出的代价……但还有别的东西,他想,从最开始见到白敬安时,他就觉得那副波澜不惊的外表下有别的东西……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那是仇恨。不知源自何处,但他身体里烧灼,让他无法放手,拖着残缺不堪的身体、甚至都无法去死的巨大的仇恨。

房间里,白敬安抓着夏天的手腕给他注射。夏天顺从了,只有白敬安能让他听话。

雅克夫斯基醉得差不多了,但那一刻仍然感到寒意,他知道权贵们用的是什么药,效果有多强。这会是一个惨烈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