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日,花神节,是黛玉的生辰。

元春亦知道这是黛玉的及笄生辰,特意差人送来了贺仪。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两柄上等宫扇、两个香袋、两串红麝串子并宫绸绢缎数匹。

倒是张皇后紧跟着送来了宫内藏卷、宝墨二匣、紫金‘笔锭如意’锞十锭和一柄香如意作为贺仪。

迎春姊妹一早就去潇湘馆给黛玉道了恭贺,并纷纷送上自己的礼物,然后趁着时间还早一群人相约去西府逗大姐儿。

武威堂偏厅,黛玉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叹了口气,便起身往后院走去。

西厢房内,惜春等人正在逗贾萱顽,小家伙咯咯直笑,见黛玉回来,宝钗忙迎上去,问道:“怎么样了?”

黛玉摇了摇头,从袖中掏出一张礼单递了过来,宝钗接过仔细看了看,笑了笑,“看来是下了大本钱。”

黛玉微微一怔,没有搭话,抱起贾萱在她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对春桃说道:“大姐儿越来越淘气了,正是好奇的时候,屋里面的瓷器还有那些五颜六色的易碎东西都要更换,我已经和林之孝家说过了,还有桌角这些地方都要用厚布包裹起来,一旦磕着碰着可不是小事。”

春桃听完黛玉的话,脸上有些尴尬。

原本贾母的意思是让奶娘来带孩子,不过贾琦来信,说是孩子由她亲自带,她也非常感激,毕竟自己带大才会亲,自己第一次带孩子,什么都不懂,到处抓瞎,虽说有老嬷嬷指点,但还是闹出了不少事故,就说前日贾萱一头撞在了茶几上,将上面的茶壶摔在了地上,好在当时秋月在,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当时连贾母都被惊动了,要不是黛玉给说好话,说不得孩子就被贾母命人抱走了。

想到这,对着黛玉微微一福,“姑娘费心了。”

“应该的。”

黛玉将贾萱放在炕上,转身打量一圈,又道:“老太太又给大姐儿挑了两个老嬷嬷、四个粗使丫头,西厢房有点拥挤了,我让李嬷嬷带人将西跨院那边给收拾出来了,等选个日子你就搬过去吧。”

春桃大喜,她是在贾家长大的,自是清楚贾家的规矩,按理她这样的妾室是不能住在这样正规的两进小院的,黛玉这么做是在抬举她,要知道因为前日的事情,她老子娘专门进府说道了一圈,贾母的斥责直接影响到了外面,她老子娘一大家都担心不已。

她心头一酸,然后再次微微一礼道:“多谢姑娘,难为你费心了。”

黛玉赶紧上前几步扶住她,笑道:“说你什么才好,不要这么客套。”

这时,林之孝家走进来,“姑娘,东西入库了。”

说到这,顿了顿,上前一步小声说道:“姑娘,林家大奶奶那边让递一句话,说是请姑娘发发慈悲让左五营把人给放了。”

听了这话,黛玉小脸立刻冷淡下来,直接道:“你去告诉贾福,让他去找毛将军,就说我的话,‘此事依法严惩!梁国公的名声重于泰山’。”

林之孝家怔了一下,“是。”

探春和宝钗对望一眼,眼中都露出了无奈神色,林家进京本来是件喜事,黛玉也是高兴万分,虽说她也不认识这些人,但毕竟是亲人,罕见的动用贾琦交给她的权利帮林家人在京城稳定下来,原本一切都好好地,谁成想,三天前林家大房一个子弟在西市喝花酒,酒喝多了,与边上包厢的人因为一个戏子起了争执,双方大打出手,仗着带的人多不仅将对方打成了重伤,更是将酒馆砸的稀烂,并对围观的神京百姓大喊大叫,他是梁国公的大舅子,谁敢抓他?

巡街的步军营军卒听了这话哪里敢动,还好毛文龙就在附近巡街,在事情闹大之前带人将林家人全部抓紧了军营,又派人给贾家报信。

此事闹得满城皆知,御史台更是数名御史上折子弹劾,不过都被内阁给压了下来,不要说不是贾家子弟闹事,就是贾家子弟杀人,这个时候内阁都得想办法将事情压下去。

平定叛乱才是朝廷大事,其他都得靠后。

贾赦知道此事后,大为火光,命毛文龙将闹事的林家子弟关上几天,好好给一个教训,并让人给林家带话,让他们赔钱道歉。

黛玉听了非常赞成,原本以为事情该过去了,谁成想,刚刚林家来人,借着送贺仪的机会请黛玉命左五营放人,这时黛玉才知道林家根本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不说给被打的人道歉,就连酒馆的赔偿都没给。

那两家碍于贾家的权势不仅没到顺天府告状反而带着重礼登门赔罪,这传出去别人怎么看贾家,怎么看梁国公府?

看着寒着脸的黛玉,探春走过来劝道:“消消气,林家进京你也帮了不少忙,该尽的情分也尽到了,这里是京城不是江南,也该让他们吃点苦头,否则当真不知道王法两个字....”

“好了,不要说了。”

宝钗打断了探春的话,“时辰不早了,再不过去一会老太太该遣人来催了。”

“今儿是姑娘的好日子,高兴点!”

春桃也劝道:“大姐儿也该歇息一会儿了,明儿姑娘们再请来。”

皇城文渊阁,此时正举行着一场特殊的议事,宽大的正殿内,坐着十几名大臣,太子刘胥坐在上首,在他下首,坐着太傅张康、内阁首辅杨涟以及睿亲王刘恭,余下次辅孔方岩、大学士孙玉麟以及六部尚书等官员分坐两边,他们脸色肃然,倾听着镇国公牛继宗的诉述。

大殿中央平铺着一副巨大的地图,镇国公牛继宗赤着双脚站在地图上面,他用木棍指着河南开封府的位置对众人说道:“如今已经查明,逆贼刘钟在开封府招募了十五万流民,正在进行编练,其中的将领皆是当年被贬出神京的十二团营军官,另外,根据南镇抚司的情报可以断定,刘钟在兵部和吏部还有同党,很可能京城驻军中也有他们的人。”

刘胥一怔,望向杨涟、张康二人,两人也面面相觑。

贾赦不得不说话了,“兵部才经过清洗整顿,该是没问题了,吏部好办,只是京城驻军....”

“除了丰城侯的左军都督府还有前军都督府仍旧待在神京,其余三府兵马都在征战。”

刘恭的目光犀利起来,“既然有问题就要彻查,特别是如此重要时刻。”

孙玉麟:“禁军怎么办?”

刘恭怔了一下,“首辅?”

“没有陛下手谕,就是武成侯他们都不能动禁军。”

杨涟目光炯炯扫视着几人,“此例不能破!”

刘恭急了,“这件事关系的神京的安危,特别是禁军,一旦有问题,皇城可就危险了!”

“睿亲王说的不错。”

孔方岩接言道。

“禁军是陛下的私军,就算有问题也要陛下下旨才行。”

户部尚书宋溥突然开口说道。

“话虽如此,可是现如今陛下陷入昏迷,如果陛下一直不苏醒,难道咱们就一直守着这个破规矩?”

话音刚落,礼部尚书徐乾学猛地起身,呵斥道:“睿亲王慎言!这话老夫可以当做未听见,再有下次,定弹劾与你。”

刘恭一下子懵了,这才知道失言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把目光慢慢移望向太子刘胥和首辅杨涟。

刘胥依然坐在那里没动,却突然开口了,“恕你无罪!”

这话刘恭听明白了,一时便又楞在那里。

宋溥和徐乾学也懵了,哑在那里。

贾赦瞟了一眼张康,心道,要不是他教导的,这个三皇子就太妖孽了,小小年纪就深谙帝王心术,这句话无论是时机还是分寸都拿捏的非常到位。

谷岑/span牛继宗淡淡一笑,道:“睿亲王把问题想得太严重了,如今的禁军是羽林卫改变而来,他们多是京畿子弟,而且历经数次考验,想必都是忠诚与陛下和大汉的。”

旁边吏部尚书贺唯鸣也道:“是啊!镇国公说的不错,禁军都是历经数次考验,就是那次大变也是坚定立场站在皇室这边的,不会有问题的。”

刘恭被驳斥得满脸通红,暗暗叹息一声,明白是自己过于较真了,干笑一声,说道:“确是本王唐突了。”

见无人说话,牛继宗继续之前的话头,“朝廷如今在河南已经对叛军形成了包围之势,只是叛军人数众多,一时半会不能取得大的优势,特别是忠靖侯的归德府,叛军的兵马远远多于朝廷,而且这部叛军无论是军卒素质还是武器装备都不弱于江南大营,数次大战忠靖侯都未取得优势,相反还折损了很多兵马,装备损失也是非常严重。吴阁老已经说服梁国公从两淮抽调兵马支援忠靖侯部,预估计三月初援军可以抵达。”

“要这么久?”

孔方岩眉头微皱。

“抽调的兵马分布在整个两淮地区,需要先将人马召集到盐城整编,之后经宿迁入徐州,最后再进入河南省。”

贾赦不得不解释道。

杨涟望向牛继宗问道:“归德府到底有多少流民叛军?”

牛继宗:“不清楚,最少十余万。”

“怎么这么多?”

刘胥突然问道:“河南省有多少人口?”

户部尚书宋溥站起身,拱手道:“启禀殿下,户部存档,隆治元年河南全省有人口九百六十万。发生动乱的几府占据多半人口。”

刘胥一震,口中含糊地说道:“这几百万流民叛贼何时才能平定?总不能杀光了吧?”

这就话听得所有人都懵了,贾赦抚须的手一顿,紧跟着嘴角一抽,看着被薅下来的几缕胡须,心中诧异万分,这他娘的是个人才啊!

刘康仍旧坐在那里没动,杨涟凑上前小声给刘胥解释,将百姓、流民以及叛军的区别告诉了他,刘胥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坐在那里不在说话。

牛继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继续道:“中原战事目前已经陷入僵局,不过等兵库司仿制的火炮运到京营之后,局势该有所改观。现如今唯一能迅速结束的就是江南的战争,前日来的军报中提到,梁国公已经分兵进攻嘉兴、湖州两府,如果一切进展顺利,三月底便可挥师攻打杭州府。”

“好。”

宋溥大笑道:“终于有个好消息了。”

孙玉麟:“这么算来,不出意外,五六月份江南战事就会结束了。”

牛继宗点点头,“不错。”

“那,咱们是不是....”

孙玉麟犹豫了一下,瞟了贾赦一眼,继续道:“关于梁国公封赏的问题咱们该议一议了,不能平叛结束了,大军主帅封赏都没个预案。”

此话一出,大殿内气氛一滞。

一直以来,大家都在有意无意的回避这个话题,不愿去触碰它,可惜终归避不过去,孙玉麟说的不错,必须要有个准备了,但是这却是个难题,因为贾琦的功绩太大了,从两淮到金陵再到现如今的苏州以及之后的杭州,大小战争数十场,歼灭叛军少说有三四十万了,这么大的功绩肯定要晋爵位的,王爵?

这么大的事情他们真的做不了主,可是能做主的人又昏迷不醒。

想到这里,有人将目光放在了太子刘胥的身上,也许这位继位了什么就都解决了,只是合适么?!

太后不止一次向内阁表达这个意思了,可惜没人敢正面回应,太子年幼,一旦几位就需要有人监国,宗室王爷不合适,唯一可能就是太后垂帘听政,这样又有违祖制,总归是个大难题。

“按理说,大功需重赏。”

孔方岩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也不看四周的人,朗声道:“可问题是,梁国公如今还不满十九岁,就是开国之时也没这个先例。”

说着,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接着道:“不若暂时将封赏搁置,待时机成熟之际再行封赏。可以在财物方面多多补偿些,再加封亲眷。”

贾赦目光如锥紧紧盯着他,慢慢说道:“次辅这话说的当真是可笑至极,大汉立国至今还从未听说过如此行事,一军主帅要是不能得到封赏,就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以后谁还愿意相信朝廷,你这是在掘大汉的根基。”

孔方岩火了,脸渐渐涨红,放下手中的茶碗,停了一会儿,保持着克制,“这件事情必须要慎重考虑,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任何人都不能在规矩之外行事。这也要作为一条规矩定下来。”

“规矩?”

贾赦一笑,“什么规矩?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是谁定下的规矩?”

“我这也是为梁国公考虑,要是封无可封了怎么办?”

孔方岩小声地辩解道。

贾赦冷冷地瞅他一眼,不说话。

刘恭忍不住道:“不若将此事放在大朝会上讨论?”

孙玉麟眼中露出了不满之意,这叫什么解决,这不是添乱吗?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在大朝会上讨论,明摆存着私心。

边上的杨涟以内阁首辅的名义说,这事情定下了,还有疑问吗?

牛继宗:“继续?”

杨涟点了点头。

贾赦从文渊阁出来,站在台阶上,回想着牛继宗临走时给自己的那个眼神,心里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

今日之事,现在想想,非常诡异,特别是杨涟的态度,明知道刘恭存着私心,他还是同意了,将事情拿到大朝会上讨论,说白了就是让各方势力进行博弈,这样事情就会变得非常复杂。

王爵不是这么好封的,搞不好真的会被封存搁置,最大可能是加封亲眷分润战功。

想到这,贾赦心中充满了不甘。

可如今,一个更大的问题摆在面前,他不得不慎重考虑,皇帝昏迷不醒,贾琦的战功越来越大,皇室和内阁都会考虑以后要是封无可封,小皇帝压制不住贾琦怎么办?

他们不可能废了刘胥另立刘业为皇帝的。

历来功高震主者,只有死路一条!

当然,还有一条路,那就是造反。

可惜,大汉立国百余年,人心在汉,此时造反无异于以卵击石,开国一脉甚至贾琦部下将领都不会跟随,所以,造反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想到这,贾赦长叹一声,也不在多想,抬头望了眼文渊阁大殿,转身大步离去。